酒知道（长篇小说）（九）南盘江之恋

　　＂陈师傅，咱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回去的路还很远呢！＂刘一柱看了看已西斜的太阳，陈老汉默默地坐在坟堆前的草地上，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催陈老汉。
　　陈香独自在渡口守着渡轮，日头已坠落到西山顶上丈把高的天空，仍不见陈老汉和刘一柱回来，岸上已排了四五辆要渡江的车。等渡轮的人有些不耐烦了，找陈香询问渡轮人的去向以及回来的时间，他们关心的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到对岸去。刚开始，陈香耐着性子和他们解释，最后，终于煎熬不住，心里也烦躁起来。站在渡轮舷栏边盯着早上陈老汉和刘一柱离开的那条小路，直盯得眼睛发花，也没见一个人影。
　　早上，陈老汉说明天要成亲的事，陈香并没往心里去，只当是陈老汉和刘一柱一时气话乱说出来的，但看她爹陈老汉当时严肃认真的样子，并不象乱说的。
　　自从陈老汉和刘一柱离开后，陈香断断续续地思考着陈老汉的话。
　　已近十六岁的陈香如南盘江上空飞舞的莺雀，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从你爸爸爸妈呢。
　　小在南盘江边长大，是南盘江的水养育了她，每天在渡轮上来来回回的奔跑，戏闹。一个人的时候，依着船舷发呆，看白色的飞鸟飞舞在波滔滚滚的江面。湛蓝的江水里又肥又壮的盘江鱼，罗鲱鱼畅游嬉戏，一会儿沉入江底，一会儿跃出水面，引得一群群飞鸟在江面追逐盘旋。江的两岸，绿树苍天，鸟鸣兽叫。江的对岸，就是广西隆林，一江之隔，贵州这边的山峰精巧有致，广西那边尽是土山，可谓经纬分明。
　　陈香，每天看着来来往往天南海北搭着渡轮过江的人们以及车辆，货物，牲畜等，听他们摆谈着各种新奇古怪的事，深深勾起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
　　随着年龄的成长，陈香开始盯着那些渡江人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以及穿着伸展的男人。
　　南盘江两岸，盛开的三角梅花花期长达九个多月，繁盛艳丽的三角梅无论严寒酷暑，展劲装点着大地。陈香最爱三角梅了，常摘一两朵最好看的花插在发髻间。
　　＂爹，你看看，好不好看？＂陈老汉看着渐渐长大的陈香，已凸显出少女应有的轮廓，修长的身子，隆起的胸部，长长的秀发，水灵灵的眼睛，喊一声爹就让人醉倒的小嘴。
　　有一次，陈老汉推开陈香的门，看见闺女床头换下的白内裤上留下的淡红的印迹。
　　＂姑娘长大了！＂陈老汉长叹。
　　按照当地的习俗，陈香该谈婚论嫁了。陈老汉觉得对不起自己的闺女。两父女长期在渡轮上生活，很少到附近的镇子里走动，和附近的寨邻们交流也不多。况且没有女子要找媒人找男家的规矩。
　　没有人过江的时候，陈老汉也想着自己的心事。
　　＂得带陈香出去转转！＂
　　距渡口十来里的巴结场上，陈老汉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拥有了第一座在这里扎根的房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沿着去渡口的道路两侧逐渐长出许多的布依风格的吊脚楼。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这里兴起了甘蔗酒的酿造，一座座酒坊象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每到甘蔗成熟的季节，家家房顶冒烟，处处飘着酒香。
　　善于饮酒的巴结人天生海量，仿佛他们不论男女，人人都天生会喝酒，而且长饮不醉。漫山遍野的甘蔗林从枝繁叶茂，在男人女人收割砍碎，加曲发酵，蒸馏贮藏后，化为一碗碗醉人的佳酿。
　　逢年过节，男欢女爱，农忙闲暇间，填满着巴结人生活的空虚，让平淡无奇的生活不再无聊。浸润在精心酿制的美酒里的男人雄心万丈，气宇比轩昂，貌比潘安，才胜唐寅，勤劳能干，上山下田，能抵上十头水牛的力量；
　　天天喝酒的女人肤嫩贤惠，美如天仙，温柔体贴，相夫教子，情若孟母；
　　少年畅饮，天资聪颖，学海扬帆，前途无量。
　　巴结，赤脚酒仙来人间踩踏过的唯一一片美酒圣地。
　　南盘江水流经这里，就会变得甘甜可口，鱼虾成群，不知何年何月，山野里疯长了粗壮甜蜜的甘蔗，天干热燥，随手扳倒一根甘蔗，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那股渗入骨髓的香甜得让人汗毛直立，精神焕发。
　　吃不完砍不尽的甘蔗成了巴结人取之不尽享之不竭的无穷财富，凭借着这雄厚的财富和南盘江里肥美的鱼虾，在全国＂三年困难＂时期，竟没有一个人因缺衣少食而营养不良，更没有一个人因饥饿而死去。
　　不仅如此，巴结人还慷慨解囊，号召附近的同胞来巴结捕鱼而食，砍甘蔗充饥。
　　巴结村口，岑仁寿家长五间的三层木吊脚楼非常气派地伫立在村子里最打眼的半山上。上等春木装嵌的板壁把偌大的一栋长五间吊脚楼装饰得端庄气派 ，从巴结四条进村的路口都能了望到这栋一字号木楼房。吊脚楼的两侧，一样格式木吊脚楼一左一右拱卫着主楼，只是规格要小很多，当地人称厢房。右厢房用作养殖，装满牛马猪鸡狗兔，还不算房前房后悠哉自由鸡鸭和右厢房后池塘边懒懒的在太阳下，竹林脚，芭蕉叶阴影中，甘蔗林里剔毛静卧睡午觉的数不清的大白鹅。
　　＂别看岑仁寿富贵有钱，实际是抠屄一个，咱们都叫地岑老抠！＂陈老汉领着陈香不可避免地必然从岑仁寿吊脚楼坎下的马路进到镇上。
　　每次经过，陈老汉免不了独自一人时恨恨朝吊脚楼方向吐一口粘稠的唾沫，直到那白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晒得粘在石墙上，才哼哼着离去。有伴的时候，更免不了摆落些岑仁寿为寨邻不齿的故事，以暂消陈老汉蓄积了几十年对岑仁寿的怨恨。
　　但又没有人知道，这个在村子里充满威望，深得乡亲们拥戴的岑仁寿除了那栋实在打眼的吊脚楼和极吝啬的性格外，有哪个辫子被这位渡轮人纠着？
　　每每陈老汉和岑仁寿狭路相逢免不了打照面时，陈老汉在人多八众时也敢朝岑仁寿吐口水，平日里说一不二的岑仁寿对陈老汉的无理竟不争不辫，一笑而过。
　　＂岑老抠只怕渡轮人！＂村子里大人小孩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倒底岑仁寿怕那个又干又瘦，无依无靠的老渡轮人什么？成了所有人心里的迷，陈老汉从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蛛丝马迹和怨恨的缘由。酒喝多了，陈老汉借酒发疯，满嘴污话，却从不说除了骂人以外的话。
　　＂岑老抠，你这个狗日的，做了那么多亏心事，老天都不饶你，叫你生不出带把的，让你死了无人扛孝棍，让你断子绝孙！＂即使这么恶毒的话进入岑仁寿的耳朵，他从不以为意。
　　岑仁寿的抠，已让村子里的乡亲们难以忍受。
　　漫山遍野的甘蔗林任由村里人挥霍割砍，人们在地里剔光枝叶，扛着光溜溜的甘蔗杆回家酿酒，剩余的酿酒残渣随意抛洒在山凹路旁，房前屋后，熏人的酒味弥漫着村庄。
　　岑仁寿却和别人不一样，把甘蔗连叶带枝一颗不剩捆回家，除了能酿酒的杆茎，其它的都扔进牲口圈里。酿酒剩下的酒渣或喂鸭鸡鱼鹅，可以说是把甘蔗能利用的吃干榨尽。
　　岑仁寿烤的甘蔗酒是远近闻名。村里人烤甘蔗酒大都自酿自饮。岑仁寿却把酒用马驮人背最远卖到兴义县城，有空闲的时候，上山采摘只有他知道的叶叶草草带回家中研究配制酒药。
　　＂岑老抠硬是把甘蔗酒当生意做哦！＂村子里的邻居眼看着村口那栋倔起的高大的吊脚楼，根本不相信人人可酿的甘蔗酒能有什么赚头。
　　＂咱们这一片，连甘蔗酒都要买意喝的，只能是了懒得要死的人了！＂喝了一辈子甘蔗酒的醉汉们嘟嚷着。
　　＂可惜了，挣那么多，没儿子也白搭！＂
　　岑仁寿老婆是农村少有的肥婆，走起路来，免不了左摇右晃，磨盘一般的屁股象装满水的大气球，大西瓜般的乳房吸引着那些醉汉几乎暴突飞出的眼珠。
　　＂生了七个姑娘，人都变形了！＂同村丈夫只知醉酒无所事事的女人们群聚村角，看着稍显吃力，象座移动的肉山的岑仁寿老婆，终于找着一些可以用来安慰她们可怜的自尊的优势。
　　岑仁寿老婆象极了岑仁寿，把这些都当玩笑，并不放在心里。
　　＂爹，咱们准备去哪里逛？＂陈香难得赶次场，打扮了一早上的她想挣脱她爹的束缚。
　　＂旮旯大个地方，放开屁都能走完，转一圈就回去了。＂陈老汉早看透了姑娘的小心思。
　　＂我打点酱油，你去逛逛吧，等下到邮电局的口那个小木屋找我。＂陈老汉说完，提着装酱油的干葫芦朝镇邮政局门前的一座小木屋去了。
　　陈香象获得自由的小鸟，一晃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之中。
　　＂陈师傅，来赶场了？＂木屋里摆放着香烟，小吃，笔墨纸张，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从木屋朝路一侧用一根绳索吊看向下开启的木窗档板将就着当桌面放置着各式百货的窗口探出半颗头来。
　　＂老欧没在吗？＂女人的男人老欧是镇上的信贷员，也是陈老汉唯一的朋友，每次赶场，免不了两人又在小卖部前就地而坐，喝几碗木屋子小卖部卖的甘蔗酒。每次喝得有些要醉了，陈老汉看看太阳到西面山头的距离，估摸着能回渡口的时间，拍拍沾在屁股上的灰草，要了几样赶场要采买的酱盐味精，又细算了一回，连酒钱一同丢一把钱进小木屋，一扭身回了渡口。老欧两口子还没反应过怎么回事，只能看着陈老汉远去的背影苦笑一回，转身爬到地上一一拾起散落的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