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评来自旧金山的绅士（译）

　　品评：来自旧金山的绅士（译）
　　这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来自旧金山的绅士》，不是由一个美国人写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它是由一位俄国作家伊凡·布宁写的。作者博闻广识，我们正是从他的视角了解了他所讲述的故事。（1）
　　布宁笔下的绅士是匿名的，这意味着他是所有富豪的摹本，一个靠剥削他人（在这里是廉价苦力）赚钱的人。布宁可能是在控诉资本主义制度，而资本主义制度是西方文明固有的物质享乐主义本性的产物。这也让我们想起了古文明，即巴比伦文明；他在故事的开头就在警句中提到了巴比伦，这也为接下来的叙述定下了基调。（2）
　　通过几次阅读证实了这样一个事实，这篇文章使人获益良多。我认为，作者的作品不仅仅是对社会的讽刺；它揭露了人类所感染的精神堕落，而且这是普遍现象。（3）
　　有趣的是，《来自旧金山的绅士》写于1915年；那一年，世界上充满了纷争和动荡；当时，造反是欧洲的一种生活方式。相比之下，这位＂绅士＂是一个美国人，一个新世界——建立在人人平等理论基础之上的共和国——的产物。这里就包含着讽刺。在这里能找到像＂绅士＂那样的人，这一事实证明了这个理论是错误的。（4）
　　＂绅士＂是一位百万富翁。在他五十八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一直埋头苦干，完成了他计划要做的事情，并准备去度一个当之无愧的假期。他们乘坐豪华邮轮＂亚特兰蒂斯号＂前往欧洲。象征性地，这艘船的名字与沉没于大西洋的岛屿同名。生活就是一顿又一顿的大餐。乘客们在餐桌上花上几个小时，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穿上漂亮的衣服，卖弄风情，跳舞，似乎对这个世界毫不关心。他们对外面肆虐的暴风雨浑然不知，并且深信，他们的船长就像偶像一样，会带他们安全通过。（5）
　　当这位绅士和他的家人在卡普里岛登陆时，他们住宿在一家豪华的酒店里，并住在最近由＂一位显赫的人士——赖斯 ⅩⅤⅡ＂腾出的套房里，这增强了这位绅士的自尊心。这位绅士得到了他的金钱所赋予他的一切舒适享受。仆人和经理都很恭敬和热情，以虚假的谦卑招待他。但是，当这位绅士，这位富有的美国人，在晚餐前突然中风去世时，管理人员和仆人们对这位绅士的遗体及其遗孀和女儿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6）
　　他们不允许保留特别套房。他们得到一个临时的棺材，并将其放进一个小后屋。很快，他们就登上了他们来岛上时的同一艘小轮船，在短暂停留后返回。回到豪华邮轮＂亚特兰蒂斯号＂上，这位绅士的尸体躺在船舱的最深处。因此，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布宁作品的潜在主题论述的是——人在面对死亡时的脆弱性。（7）
　　布宁所写的故事对人的本性有着深刻的见解。这位绅士的本能是兽性的。他把自己吃死了。布宁用大量的笔墨生动地描绘了乘客在餐厅长时间吃喝的场面。他讽刺地评论道，在享用完所有这些食物和饮料后，客房服务员只好拿来热水袋用以暖胃。还有，在对亚洲王子的描述中，＂他的皮肤透过他粗糙的黑色胡须看起来像一具尸体…。＂在他对＂亚特兰蒂斯号＂的拟人化的描述中，将船上的灯光比作＂炯炯有神的眼睛＂。（8）
　　当布宁把美国人在旅途中的慷慨与他对衣衫褴褛的人、看门人、一般不太幸运的人的厌恶进行比较时，也表现出了许多讽刺。他对百万富翁们的世界和为他们服务的人们的世界做出了明确的评价。他敏锐地意识到，上层甲板的富人们是多么地享受生活啊，他们沉浸在各种各样的物质享受、奢侈和慵懒之中，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享受；然而，＂在结冰的守望台上，了望员由于过度关注船尾，他们变得头昏眼花。＂布宁进而对比在锅炉房工作的人们的状况，将他们比作但丁《地狱》第九圈中的幽魂，将房间视为地狱，男人们汗流浃背，肮脏不堪。（9）
　　至少可以说，这是一篇声情并茂的杰作。布宁能够非常巧妙地使用名词、动词和形容词。他列举了制度的不公正性——允许有害的冷漠。为此，他展示了富人在船上部休息室中是多么的逍遥自在。（10）
　　人物塑造艺术是这位作家的另一项本领。由于描写的巧妙，他笔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因而可信。遇到这位绅士，人们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他拥有白手起家的百万富翁所固有的不讨人喜欢的品质；他对自己同胞的冷酷无情、缺乏恻隐之心，在他眼中已成为权力的象征。（11）
　　措辞在这个故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简洁扼要是作者及其作品所独有的风格和技巧。形象化的描述传达了读者所期望的东西，也有助于塑造人物。从对这位绅士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种特定类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使人想起他有野兽般的食欲，这个比喻本质上就是这个故事的内容。作者对人们的印象，诸如邮轮上的绅士和乘客，是通过措辞传达出来的。（12）
　　这位绅士的外貌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他看起来像一个蒙古人，有金色的镶牙，光秃秃的脑袋如象牙一般闪闪发亮，他的个性和他的外表很相配。食物和动物式的享受对他来说就是生活。尽管他是百万富翁，但他渴望与千万富翁或有头衔的人交往。还有比这次欧洲之旅更好的地方——卡普里——罗马皇帝生活和统治的地方。布宁隐晦地提到了异教和基督教。他描写这位权力狂人的残忍、饕餮、好色和贪婪；接着又描写了阿布鲁齐的两个吹笛手的动人一幕。他们＂从阿纳卡普里下来，停在圣女的雕像旁边，脱下帽子，把笛子举到唇边——赞美之声倾泻而出，天真而谦恭地把欢乐献给太阳，献给早晨，献给圣女，献给在这个邪恶而美丽的世界里为所有苦难的人代祷者。＂（13）
　　这个故事充满了讽刺。这个标题本身就具有讽刺意味，因为旧金山是以圣·弗朗西斯的名字命名的，圣·弗朗西斯是所有生物的避难所，他喜欢贫穷胜过财富。布宁以敏锐的洞察力描写绅士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他省略了浪漫主义。实事求是地讲，人们理解这位绅士对衣衫褴褛的人和＂那些贪婪的、散发着大蒜臭味的小可怜虫＂的厌恶；与圣·弗朗西斯不同，他什么也没给。那座城市造就了腐败的富人，他们残酷地剥削上帝的造物（因此变得富有）。他们都是罪人，没有道德品质——他们热爱金钱和权力；金钱和权力就是他们的信仰。（14）
　　作品中也有一些令人心酸的时刻值得思考其中的道德和哲学意义。这位绅士已经为生活做好了准备，但生活却抛弃了他。具有象征意义的是，游客遭遇的风暴与人类面临的困难不谋而合，在某种程度上寓意深远；为了在社会中谋得一席之地，人们必须为之奋斗。当布宁继续描述这些文明典范所从事的活动时，他提到了射杀鸽子，而这些鸽子是和平的象征，人们射杀它们，这种行为是人类邪恶的表现，人们的毁灭是由他自己的意志造成的。（15）
　　显而易见，无论何时作者都表现出了高超的语言能力。尽管作者描写很多，但直接叙述很少。这位绅士的思想也没有展示出来，只有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象并注意到自己衰老的外表时说的几句话。＂哦，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向读者传达了这位绅士的自私本性，但却没有多少内心的想法。语言就是一切。他在这方面的语言能力既是原创的，也是非凡的。（16）
　　文中不乏比喻，例如，＂涂着红色染料的黑人，眼球看起来像剥了壳的煮熟的鸡蛋；＂＂风势减弱了，空气变得愈加温暖而芬芳，金色的蛇从码头的灯柱上滑落下来，漂浮在柔和的波浪上，海面像原油一样黑黝黝的闪烁着波光；＂＂小船像甲虫一样躺在明亮而湛蓝的海面上，布满了那不勒斯的海湾…＂（17）
　　在描述这位绅士的个性时，布宁特别提到他在旅行途中很慷慨，但是，当船到达目的地时，这种特质就消失不见了。他厌恶地看着成群结队的穷人；看到他们肮脏简陋的小屋，他感到绝望……但不是为了那些不幸的人，而是因为这一幕侵扰了他来所要欣赏的意大利的美丽和富丽堂皇。（18）
　　布宁对身体的详细描述给人一种赤裸裸的现实主义的印象，但象征主义则带来了些许缓解，使故事从极端沉重的话题中解脱出来。他也使用了很多颜色，比如，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皮肤的颜色像尸体；五彩缤纷的海浪像孔雀的尾巴；雪白的浪峰。另一个有趣的观察是博物馆，＂单调沉闷而又一尘不染的博物馆；＂还有教堂，＂到处散发着蜡烛的味道，总是由同样的东西组成：一个宏伟的大门——空旷辽阔，寂静的火焰，七枝烛台在遥远的深处发出红色的光芒；以及某人的画作《基督落架图》；＂——作者所展现的诗意和表达方式并不常见。（19）
　　作者除了传达故事中的异国情调之外，没有使用外来词。插入的几句话是仆人路易吉说的，＂ha sonato, signore？＂（意大利语：是你按铃吗，先生？）和＂gia e morto＂（意大利语：已经死了），外加英语单词shuffleboard（沙狐球）、bouillon（肉汤）、flirt（调情）、hotel（宾馆）等词，这些词不是俄语，但被认为是故事的必要组成部分。（20）
　　布宁用闭环的方式来讲述这个故事。它以旅行开始，也以旅行结束。欧洲之旅开始于奢华和舒适，旅程类似天堂，但回程却是住在船舱的最低层，酷热、汗水、怒火，类似于地狱。在这位绅士死前和死后，路易吉的行为也有相似之处；这对夫妇受雇在两次旅行中表演爱情；管理层在这位先生去世前后的反应。这是一个倒序重复。（21）
　　至于悬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到危机即将来临，＂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然后是这样一句话，＂离开的那天，对从旧金山来的这家人来说，这是最难忘的一天。＂酒店老板的形象也和他在梦里看到的一样。这些台词写得不带感情，但却提供了一种情绪和氛围，让人觉得一切都不对劲。（22）
　　这个故事并不意味着道德说教。我可以确认，这是一项关于人、人与环境之关系的研究。作者设法将德国年轻人和俄罗斯人的节俭与美国人的奢侈进行比较，同时，把穷人对他们的抵触情绪进行了对比。不管怎样，他没有掩盖这样一个事实，即，劳动者也有虚伪的罪恶感，并且表现出与富人一样的贪婪倾向。（23）
　　简而言之，所有的人都被欲望所驱使，希望从生活中得到比他们所需要的更多。他们没有研究他们达到目的的手段。因此，文明产生了一个提比略，在他的统治下，人类的苦难达到了顶峰——包括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还有这位绅士，表现出对金钱、权力和其他东西过度的爱，并且对他的同胞明显缺乏同情心。（24）
　　——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