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垃圾的党员

　　拾荒党员
　　文老波
　　朝阳正好,霞光丝丝缕缕地从绿植的叶缝间泻出,斑斑点点地透射在县委大院的白墙上。李书记拉开窗帘,深吸了三口早晨的新鲜空气,微笑便慢慢在李书记的脸上荡漾开来。李书记也从不吝自己的经验,常在开会时推广:早晨深吸三口气,整天都有好心情。
　　对于着装,李书记今天早晨格外认真细致:从西装到领带,再到皮鞋、发型及公文包,李书记都在镜子前认真检视了一遍,连西服的最上一粒扣子是否需要扣上也是仔细作了酌。因为李书记今天要去参加建党80周年的庆典活动,并将在会上作＂立党为公,勤政为民＂的主题发言,更重要的是市委对此次活动尤为重视,市委梁书记将亲自莅临指导并督察县委的工作。
　　李书记从家中出来,沿着公园的鹅卵石小道绕县委巡视了一圈。看着干净的地面，李书记的笑意又浓了一圈。
　　十分钟后,李书记又绕回了到县委的正门。正门旁边排着三个清洗得极干净的大垃圾桶,垃圾桶里层和外层各涂着黄、蓝、绿三种颜色的油漆,在晨光的反射下,显得颇为气派。
　　正当李书记要折回走进会议厅时,忽然瞥见大门口那个蓝色的大垃圾桶上正趴伏着一个瘦弱的,脏兮兮的,猥琐的身影。她七十多岁,衣衫楼,脚下是一个张着大口的硕大的麻布袋,老太太正艰难地将垃圾桶里的那些废弃的纸张一点一点地捞出、整理,然后平整地放入麻布袋,并伸出那只老树棒子似的右脚将其踩实。或许是身材太过矮小,够不到垃圾桶底部的缘故,她还时不时地将垃圾桶倾斜、扳倒。这样，偶尔一些脏污的垃圾便也滑到了地面。在这样优美晨光中,在这样干净富丽的县委政府内,脏老太拣垃圾的画面着实很不和谐,李书记的笑容慢慢僵硬下来。
　　＂小姜,赶紧去把老太劝走!
　　＂叫她从小巷走,要快！＂
　　＂刘清,你赶紧重新清扫垃圾池地面!＂
　　＂今后得把任务布置下去,一旦有上级领导下来检查,必须分人看护各条大街，绝不容许任何影响市容市貌的事情再发生!＂李记的话语中明显有了愤怒。
　　小姜秘书素以吃苦耐劳、办事果决,待人接物有见机频得李书记的赏识,也在单位赢得了好口碑。听到领导吩咐,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拾荒老太跟前。
　　＂奶奶,您好,这里不允许捡垃圾,麻烦现在离开好吗?＂
　　＂啊?＂老太太似乎没反应过来,有点漫不经心。
　　小姜秘书有点急了,提高了嗓音:＂奶奶,今天有上级领导要来开会,您在这,会影响上级对我们县的形象评分一一市委书记的车可能说话就到了!＂
　　＂啊?——这?——好吧——＂,老太太有些口齿不清,似乎是思维缓慢,却也算是答应了，但慢条斯理的动作,甚至似乎还想再捞几张废纸,这可把小姜秘书急坏了。他的语气明显严厉起来;＂市委领导就要来了,你赶紧走!＂说着,也顾不得脏兮的麻布袋污了己,抓起来就按在了老太太的上,指着路口的小巷喝道:＂从那里走!赶紧!＂
　　就在老太太扛着麻布袋直身欲走的瞬间,小姜秘书看到了老太胸前一个反射着晨光的金属物,竟有些像党徽。
　　小姜秘书也没有细想,看着拾荒老太迟缓地走向小巷的的身影,他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令所有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梁书记一行三人竟然没有开车,没有走大道,而是走了小巷，更糟的是,不偏不倚,正好从老太太走入的那个小巷步行而来。尤其糟糕的是,那该死的反光物竟被梁书记一眼认了出来:是党徽，！锃亮的党徽！梁书记一下子来了兴致。
　　＂老姐姐,您这是党吗?＂梁书记边问着,边帮老太太取下了麻布袋,并拉着老太太并排坐在了路边的石沿上。
　　＂是啊,是啊,＂老太太似格外兴奋。
　　＂您还是共产党员呐!＂
　　＂嗯呐,嗯呐!＂老太太满脸笑意,似乎许多年积存的自豪感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
　　＂我还见过毛主席咧!＂
　　＂老姐姐,厉害嘞,你是怎么见到毛主席的？＂
　　＂我——59年——劳模,然后坐拖拉机,再坐班车到北京——见到了毛主席。＂
　　老太太皱的脸上满是红光。
　　＂您还捡垃圾呢,政府没有给您生活补助吗?＂
　　＂毛主席说,共产党员不能只想着自己,我自己就更不能给政府添麻烦了＂
　　＂我年轻时过于操劳,落下了病,别的也干不了…＂
　　＂我捡垃圾,对社会也是有用的,而且卖垃圾的钱一个月也能省下几十块,还能给几个孤儿买点笔、本子什么的……＂
　　梁书记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老姐姐,我想邀请您到县委里给我们上一堂课,好吗?就讲讲您的故事,我们都想听。＂
　　老奶奶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迟疑地说道:＂领导,我这？＂
　　＂就这身去,好好着咧!＂梁书记身扶起了老太太。
　　会议大厅里,轮到李书记＂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主题发言了。不知怎的,看到市委梁书记旁边坐着的拾荒老太,他不由得一阵紧张,头皮有些发麻,像有一群蚂蚁正在啃噬他的脑门，原本酿了一周的激情扬似乎在一瞬间被一块黑幕死死封住。他隐隐觉得——自己是心虚了。幸亏有发言稿,他定了定心神,顺着稿子,一字不漏念了下去。念毕，台下照例是响起了掌声。但李书记并未感觉轻松,汗珠顺着额头悄然滚落下来。
　　这时,梁书记走上了主席台,他说:＂同志们,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党员,但你们是否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共产党党员?今天我想请一位老党员给我们大家上上课。＂说着,梁书记下台搀起老太太走上了主席台。这时,会议大厅的气氛在众人狐疑的心中变得与以往的严肃大为不同,此时似乎应该用怪异与凝重米来形容了。
　　＂我53年入的党,我们党支部洪书记跟我们讲,要每天擦拭党徽,我们就能记住要一颗红心向着党,向着人民,就不会在个人的私欲中迷失,＂老太太说着,摸了摸胸前的党徽。
　　＂在北京开会,毛主席给我们劳模讲＂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还讲当官的莫要做官老太爷。
　　听到这,坐在第一排的李书记渐渐涨红了脸。
　　＂我生病后,国家发展那么好,我们县在县委的领导下也大变了模样。我自己也不
　　能给社会做什么大的贡献,就捡垃维持生计,也尽力给一些我知道的孤几买点笔、本子,没想给领导们添了麻烦……＂
　　老太太口齿并不清晰,讲话也并不流利,但会议大厅安静极了。
　　梁书记发言了,声音很轻,却似乎具有了空前的穿透力。
　　＂今天是建党80周年的庆典活动,按理应该是轻松欢悦的,但今天,我不得已只好忍痛将庆典会开成政治思想会。刚刚李书记讲话的主题是‘立党为公,勤政为民’，从今天早上的事来看,你们＂勤＂了吗?你们勤了,你们忙得不亦乐乎。但你们为民了吗?没有!你们搞环境卫生,本是好事,但你们的目的错了。你们所有的勤不是出于对百姓的谋福利,而是挖空心思做表面,就为了迎合我们这些所谓的＂上级＂。可你们是否有人知道,我们共产党人真正的上级,那是老百姓！我想问问你们,在你们心中，是不是老百姓的生存还抵不得上级领导对你们的一句所谓的＂表扬＂?李书记、姜秘书,你们能回答我这个问题吗?当＂官＂的,每做一个决策,其目的必须是以老百处的利益来考量,符合老百姓利益的就大胆做,会损害老百姓利益的就坚决不做，否则,我今天就要将李书记的题目改成＂立党为私,勤政为官＂了,这个＂官＂,是官帽子的＂官＂。当然出了这样的问题,责任也不全在你们,这几年,爱看虚华,爱看表面的官老爷们不少啊。李书记,你到乡镇视察工作,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官老爷呢?
　　＂感谢梁书记对我县工作的关心,我将带领全具同仁在全县开展学习梁书记的指导思想。我们将尽快制定方案,压实责任……＂
　　＂好了——＂,梁书记摆手制止了李书记的发言。＂李书记,别瞎忙了,基层苦啊！我只希望传达一句话:百姓满意大于天!＂
　　梁书记说完,转向了拾荒老太。
　　＂老姐姐,我能请求您帮我们立川做个大贡献吗?＂
　　＂好,＂老太太爽快地应承了。她知道,梁书记是个好党员，好领导。
　　＂您也可以继续拾荒,但请您一定得当一当我们这些当官的监督员,您和老百姓看到的不满意的各级官员的行为,都可以进行举报。下次来立川，我还想来找您聊聊天呢。——对了,我还想给您取个名字呢,就叫拾荒党员怎么样?＂
　　＂这感情好,就是领导们以后别把我当贼防就好。＂
　　＂不会的＂＂不会的＂,台下许多人回答道。
　　会议大凝重的气氛开始慢解冻,个知不觉间,台下响起了雷吗般的掌声。
　　李书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对着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说:＂老人家,对不起,以后欢迎您和所有老百姓对我们监督,我们一定会尽力做到让老百姓满意的。＂
　　拾荒老太笑了。
　　＂梁书记,我这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请二位带着我们全体党员重温一遍入党誓词,可以吗?＂
　　＂当然可以!＂梁书记和拾荒老太高兴地答应了。
　　＂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入党宣誓的声音在会议大厅久久回荡,庄严、肃穆。办公室赵主任的相机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
　　坊间传言,李书记、姜秘书等县委领导特殊慰问拾荒老太被拒后,梁书记几次到立川均未能如愿见到拾荒老太。
　　也有传言，市委组织过几次对立川县委工作的群众满意度调查,满意度均达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