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文学回忆录（下）摘抄1

　　1，托尔斯泰说：忧来无方，窗外下雨，坐沙发，吃巧克力，读狄更斯，心情又会好起来，和世界妥协。
　　狄更斯的小说结尾，失散或久别的亲友又在一起了，总是夜晚，总是壁炉柴火熊熊烧，总是蜡烛、热茶，大家围着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你看我，我看你，往事如烟，人生似梦，昔在，今在，永在。
　　2，《简爱》，《少年维特》，《茶花女》，《冰岛渔夫》（皮埃尔。洛蒂PierreLoti，18501923，要看黎烈文译本）
　　西方就有这好处：有这样健康的爱情教科书。中国要么道德教训，要么淫书；要么帝王将相画，要么春宫图。
　　3，人生多少事，只能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人的幸福，其实就到心向往之的地步。整个音乐就是心向往之的境界，是拿不到的东西。
　　4，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RobertLouisStevenson18501894）其作品《金银岛》（TreasureIsland）和《新天方夜谭》（NewArabianNights）。他的冒险小说一不写爱情，二不写悲剧。英文本领无敌，语言特别有弹性。纯技术地去享受、欣赏他的英文本领，一定很有趣。
　　5，托马斯。哈代（ThomasHardy，18401928）
　　一个天才是在他一无所有时，就知道自己的才能在哪方面。
　　起点，就要有这份自信。
　　然后，一本一本书，一个一个字，一个一个标点，证明自己是一个天才。
　　我认为哈代最好的小说是《苔丝》
　　6，以后我写长篇小说，一定要和两位人物商量不是模仿哈代和陀氏，不断不断看他们俩的书。哈代可以教我的，是气度。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可学的，是一种文字的粘度，一看就脱不开了。
　　7，查尔斯。兰姆（CharlesLamb，17751834）。
　　童年的朋友，像童年的衣服，长大就穿不上了。
　　轮到我祷告，曰：在座没有牧师吗？谢天谢地。
　　推荐兰姆的《伊利亚随笔》（EssaysbyElia）和《莎氏乐府本事》（TalesfromShakespeare）（流传极广，曾是最流行的英文课本）
　　8，托马斯。卡莱尔（ThomasCarlyle，17951881）
　　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不足语人生
　　9，麦考利（ThomasBabingtonMacaulay，18001859）写过《英国史》（TheHistoryofEnglandfromtheAccessionofJamestheSecond）和《弥尔顿论》（EssayonMilton）他的文章无一页沉闷。
　　10，托马斯。赫胥黎（ThomasHenryHuxley，18251895）。是达尔文的继承人、发扬者。他的文笔，完全是文学家在那儿谈科学。
　　11，福楼拜死，送葬者寥寥。但有左拉、莫泊桑、屠格涅夫够了，够了。
　　12，读巴尔扎克，读左拉，要有耐力，要花工夫。一拿起都德（AlphonseDaudet，18401897）的书，轻快，舒适，像赤了脚走在河滩的软泥上，感觉好像早该这样享受一下。我特别喜欢他的《磨坊书简》（Lettresdemonmoulin）
　　13，福楼拜读了莫泊桑的习作，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才气，你这些东西表示有某种聪明，但年轻人，记住布丰的话，‘天才，就是坚持不懈的意思’，用心用力去写吧。
　　14，福楼拜的一字说：你所要表达的，只有一个词是最恰当的，一个动词或一个形容词，因此你得寻找，务必找到它，决不来个差不多，别用戏法来蒙混，逃避困难只会更困难，你一定要找到这个词。
　　经验：越是辛苦不倦找唯一的词，就越熟练。左顾右盼来了，甚至这个词会自动跳出来，争先恐后，跳满一桌子，一个比一个准确，一个比一个美妙。写作的幸福，也许就在这静静地狂欢，连连的丰收。
　　怎样达到此种程度、境界呢？没有捷径，只能长期的磨练，多写，多改。很多人一上来写不好，自认为没有天才，就不写了，这是太聪明，太谦逊，太识相了。
　　天才是什么呢？至少每天得写，写上十年，才能知道你是不是文学的天才。写个九年半，还不能判断呢。
　　15，纪德在《地粮》（Lesnourrituresterrestres）中说：有个好公式：要担当人性中最大的可能，成为人群中不可更替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