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弥漫的童年

　　在土生土长的东北人的记忆里恐怕都有大酱弥漫的鲜香。 ＂大酱＂可是东北人家的必备品，很多时候它存在的意义往往超出了一般食品的范畴。人们对大酱钟爱的同时，也赋予了它许多神秘的色彩。
　　制作大酱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一进腊月就开始张罗着一粒粒地选豆，经过几个晚上的挑灯夜战，然后在腊月初七起早就将大豆洗净、浸泡，经过一天一夜待黄豆完全胀鼓起来，就会选在严冬里最冷的腊月初八那天，在刚刚熬完腊八粥的大铁锅里开始烀酱豆。先大火，后小火足足烀一天，然后在焖一夜。每到腊月初九的清晨，母亲便会早早起来，开始手拿一把特制的酱搥子，把焖成橙红色的酱豆一点点搥碎，尽量的搥成豆泥，然后再在面板上堆成形，墩成长方体的坯子，谓之以酱块子。风干几天之后，再在酱坯子外裹上一层窗户纸，纸包纸裹地将酱块子摞在房梁两个棚杆子之间搭的一块木板上。这些大酱块子经过百余天的自行发酵，渐渐散发出了酱块子特有的臭味。
　　转年四月，母亲便开始张罗着买大粒盐，过去的老式大黑粒盐，需在下酱之前，淘洗、溶化、过滤。下酱的规矩多，说道也多。母亲下酱总是选在每年阴历的四月初八、十八或二十八，其它的日子是绝不会下酱的。仿佛是约定俗成，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也都会分别选在这三个亘古不变的日子里，事先隆重地把酱缸安置好，把酱块子掰好、刷好、晒好，按比例备好凉开水和盐水，即使酱块没有发好，或是碰上了连雨天，人们也不肯轻易冒犯这个规矩。其实之所以选带八的日子下酱就是祈望 ＂发＂。选在四月，一是因为温暖适中，湿度稳定，二大概也是因为酱块子的发酵程度和酱发好后正好能用院子里刚长出来的青菜蘸着吃在时间上比较匹配吧。每逢四月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谈论的话题都离不开酱。在逢＂八＂日里，家家院子里陆续摆出的酱缸，可是东北当地的一景。
　　家家都会把酱缸摆在院里最向阳的地方，都会用桦树皮给酱缸缝制一顶圆锥形的大帽子，只有在晚上或下雨天才会给酱缸戴上这个专用的帽子。晴天酱缸都会用一块缝着红布条的白纱布蒙严缸口。还记得那时候谁家的酱缸布白，就意味着谁家的媳妇干净。还记得每逢下酱的日子，东院邻居家的那位掉牙的老奶奶总会唠叨着：这酱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下的，一个人下酱一个味，品行不好的媳妇是下不出一手好酱的。下酱时，怀孕的和有身子的妇女絶不能观看，如果看了，大酱就会变味儿或坏掉！大酱缸还怕随便挪动，如果挪了，大酱也会坏掉......伴随着她的这些唠叨，看着母亲及邻居们对酱缸的格外重视和呵护，在幼小的心里除了神秘还有些许的崇拜。崇拜那抹悠悠的酱香，更崇拜做的一手好酱的母亲。
　　母亲把经长时间发酵好的酱块子一点点剥去纸张，小心翼翼地用刷子除去酱块儿表层的多余微生物，用手一块块掰开，每当看到酱块儿中间的部分，已呈现深深的红褐色，油汪汪的，有股淡淡的酱香，母亲就会自言自语说：今年的酱块隔的真好！酱块儿外层较硬的部分用菜刀切成碎片，在酱缸里放一层酱，撒一层盐最后放水，一般是两尖盆酱块一平盆盐，然后用专用的一块白沙布蒙上缸口， ＂困＂三四天后就开始打耙。
　　酱耙子是用一根刨的光滑木棒在一端订上一块有俩个巴掌大的平整见方的木板，每天用它均匀地上下欻缸，早上打耙千余下，晚上也打千余下，就像干豆腐匠用扫帚头子＂搅缸＂那样顺时针地旋转，边打还要边撇出沫子和黑渣子黑点子，如此反复，天天坚持，晴天敞开晒，刮风下雨及时盖，谁家也不敢掉以轻心。随着酱的颜色由黑变黄，味道也随着由臭变香。大约过了月巴的时间，小院里就开始飘出越来越浓的新酱鲜香，餐桌上也渐渐地由一碟新酱顶替了那碗顿顿必上的酱碗。
　　新下的大酱，酱香浓郁，每当打开大酱缸的盖子，浓浓的酱香便会扑鼻而来，远远就能闻到奇特的酱香味儿。那时正至院子里的小青菜也下来了，母亲就会焖一锅大碴粥，在洗上大半盆的小葱、生菜、香菜、或黄瓜，野菜等，成为每日必备的晚餐。喝一口粥，再吃一口水灵灵的蘸酱菜，那份清爽至今还留在唇齿间。特别是在那缺菜少食的年代，吃口山野菜蘸大酱也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大酱开胃下饭，蘸酱菜更是春天困月里的大众菜，也是必备菜。生吃除了直接蘸还有一种方法就是酱拌，黄瓜丝、干豆腐丝、白菜丝，放上俩勺大酱一拌，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大酱做好的，鲜香绵长；若是没发好的，会留有酱块子的臭味和霉味。即使不好吃，谁家也舍不得倒掉，也得将就着边吃边找原因，边计划着来年怎们怎么做。即使是同样的黄豆，同样的配方比例，也是十家有十家的味，绝无雷同。
　　小时候只习惯吃母亲做的酱，对别人家的酱别说吃，即使不幸闻到都会赶紧捂上鼻子呢。母亲做的酱是公认的好吃，公认的干净，母亲手大，左邻右舍的几乎都吃过我家的酱。尽管是在黄豆奇缺的供应的年代，也不曾吝啬心疼，小时候我曾一度以母亲做的酱受邻里欢迎为傲。 母亲去世十多年了，家里那只专用的酱缸早已不知去向，嫌吃别人家的酱埋汰的我，在刚结婚的头几年里，也曾凭着当年的记忆学着母亲当年的样子自己做酱，一年年地却总在失望中回味思念着那留在岁月流年里的酱香。住上楼房后，我再也无心下酱，常年吃从超市买来的香其酱，虽然也不放心卫生，却也只能在减少食用量上改变着对酱香的依赖。
　　每当闻到从邻居家飘来的炸酱香味，每当看到对门放在阳台上的酱缸，看到那久违的打酱缸的身影，我都会想起那留在记忆中的＂酱香＂，想起那弥漫酱香的流年。
　　霞满天感谢您的阅读，希望能触摸到您的回忆，引起您的共鸣。[啤酒][啤酒][啤酒][握手][握手][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