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这一晚

　　文／钱路红
　　1.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中国的重要传统节日。据资料载，元宵节始于秦朝，兴于西汉，盛于隋唐，至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历史。
　　在元宵节晚上，天上繁星点点、明月高悬，地上火树银花、美妙绝伦。还有烟花爆竹和各类文艺活动助兴，可谓热闹非凡。
　　而我们陆良人，正月十六才过元宵节。这习俗，也由来已久。
　　但由于疫情影响，自去年起，有关部门就取消了元宵节活动。
　　下午刚过，南大桥路段就拉起了警戒线，停有几辆警车，并用铁丝网筑成一道临时屏障，人员和车辆一律不准出入。
　　我只好沿着河边公路一直往前行，从另一座桥上入城，再绕到村子附近，将车停在一家KTV后院里，自一家诊所外的唯一通道经过，然后沿着入村的小路回家。
　　天色尚早，水波漾漾，树影绰绰，天空是微微的蓝。鸭子还没上岸，安静地浮游于河边。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在近旁玩耍，温馨平实。一个近七十岁的老人坐在路边屋檐下，清瘦，面含微笑。
　　这是美好的，并且隐隐散发着岁月的芳香之气。
　　天刚入暮，外面就响起了烟花之声。我不由探窗而望，几只烟花在天空中相继绽放，绚烂多姿。不久，又响起一串鞭炮声，伴着几声孩子笑，紧跟着是几声鸟鸣。
　　尽管宵禁，但人们自有庆祝方式。想必，会是一个不错的夜晚。虽然，桥上一片安静。
　　忽然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人们被新冠疫情深深困扰，心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在空中忽上忽下，没着没落。俗尘渺渺，天意茫茫。歌声远去，白鸽成了传奇。似乎人人，都渴望雨后的彩虹，渴望春日的暖阳。就连老人也盯着电视唉声叹气的：＂唉，这个疫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落日无情也有情，对影成回忆。虽然疫情远未结束，形势也依旧严峻复杂。但心里的那种揪心，那种恐慌，似乎缓减了许多。
　　万叶千声，花开花落又一年。
　　一杯水在握，时间便悄然而过。生命好像又灿烂如昨。
　　暮色，夕阳，晚风，水草，摇曳的灯光……仿佛都能开出清欢的心灵之花。那种感觉，就像灵魂在独自游荡。
　　饭后不久，我和陈便带着孩子上街。
　　尽管政府明令禁止各类庆祝活动，但街头巷尾还是有不少人。沿街的商铺几乎都在营业，有人在一片空地上跳舞，悠闲放松的样子。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这是春节后我第一次上街，所以难免有些小小的欣喜。
　　我们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穿过一个十字路口，然后来到老广场。霓虹闪烁，映红了天空，点亮了街道与周围的花树。晚风拂过，树声沙沙，向来往的人诉说着这座小城的俗世烟火。
　　广场附近人很多，有的绕着广场散步，有的在街头闲逛，也有的静坐于某处，或笑声灿烂，或平淡如昨，或安静内敛。几丛树下，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打牌、下棋、围观、谈天说地，惬意极了。花树之间的绮丽，就像一首小曲，静静地散发着某种馨香，似为等待遇见一个拾花人。
　　抬眼朝前望去，圣邦鑫城前是摆卖各种东西和特色食品的小摊，近旁一家服装店里正在搞促销活动，人潮似海，音乐如茶。转角处，几幢陈旧的楼宇似乎也热情澎湃，盛满了经年的故事。
　　眼前所见，虽然远不似往年那般热闹，但相较于去年，却足够繁华、足够温存。
　　一切，都像一帧旧日梦里的光华。一个属于小城的梦。
　　一切，因为是元宵节。
　　孩子时不时地笑两声，感觉也很开心。陈侧过脸来，朝她微微一笑。那淡淡的笑容，我再熟悉不过了。温和而不疏淡，沉静而不张扬。一贯如此。
　　眼前，依然是流动的景色，流动的晚风，让人心神荡漾。
　　我比照自己，不由地想了想，我不喜欢出门，但并不代表孩子也不愿出门。我渴望安静，并渐渐习惯于这种状态。但爱热闹几乎是每个孩子的天性。
　　一想到这点，我不免有些愧疚。
　　这时，一束烟花在天空绽放，花瓣如雨，但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哪怕只一刹那的光华，也鲜明得让人难忘。
　　稍后，又一束烟花冉冉升起，五彩的光映在孩子脸上，恬静又柔美。也映亮了近旁一个年轻女子的丰润容颜，像一束妖娆艳丽的花，倒映在洒满月光的后窗沿上。几步开外，一个男子默默地注视着她，表情有些异样，似乎跋山涉水，只为今晚的相见，只为将她的模样深深地铭刻心中。
　　忽而想起辛弃疾那首《青玉案》：＂众里寻它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应如是！
　　街灯投下的斑驳光影，无声地移动。
　　良辰美景，美不胜收。
　　孩子抬着头一直张望，面容里有天真的笑。直到再无烟花燃起，她也望累了，这才垂下目光，倚在我怀里，现出有些困倦的样子。
　　陈凑进一些，伸手轻轻地捏她的下巴，什么也没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我们又停留了一会，然后沿着来路回家。
　　2.
　　河边无人，很静。
　　一弯朦胧的月慢慢升了上来，挂在东天。天地一片苍茫，风无言。岸沿下，是缄默的小屋。对岸，是模糊的竹影。
　　想了想，我朝着桥头方向走去。
　　桥上除了几个值勤人员外，再无他人。路灯照得桥面一片温黄，河水在灯光掩映下闪着点点光泽。低头朝桥下看，桥身被天穹勾勒出弯弯的黑色剪影，隐约可见桥墩旁停泊着两个小船。
　　忽然，一串闪亮的火光从不远处飞了起来，随着清脆的爆炸声，化为绚烂的烟火，照亮了天地。沉默的房屋、树影变得光芒四射，河水也变得摇曳生辉，就连远山也好像蒙了一层淡淡的光辉。但火焰很快转瞬即逝，四下又恢复如初。
　　接着，又一束焰火在天空升起，只一会功夫，便消失在云海之中。
　　天上人间，烟花一现，哪怕片刻也让人陶醉。
　　目光所及，一个男子不知何时走到大桥中央，倚着桥栏，抬头仰望苍穹。灯光照在他身上，带着凄凉的温柔。片刻之后，他垂下目光，看着河面，仿佛在回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转头，朝着桥头斜对面的一条小路，慢慢地走了过去。
　　而老桥那儿，月光下，有一个年轻女子俏立桥边，只见她低垂着眉，凝望着微泛涟漪的河水，怔怔出神，似有几分期待，几分哀怨，以及一些憧憬。风从桥上掠过，拂起她的衣襟和头发，有一种说不出的美丽，又分外孤单。
　　她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来，弯腰在地上捡了一颗石子，又低下头，合上眼，嘴里好像动了一下，似在许愿，然后朝着河心用力一扔。
　　这般后，她又望着河水微微出神，微蹙的眉间似拢着无限心事，绮丽如烟。
　　这一面河啊！
　　我怔了一下，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自身体深处被幽幽唤醒，像风一样缓缓游荡。
　　往老河里扔石头，并许下心愿，是我们当地人的习俗。在月亮下，在烟火与鞭炮声中，共同祈祷平安顺遂。
　　想到这一点，记忆之门便完全开启了。
　　在去年以前，元宵节晚上，南大桥及四方街人潮涌动，商贩云集。玩具、花灯、贴纸……一个个小摊子上摆着各色吃食，让人眼花缭乱。人们的说话声、笑声、脚步声，伴随着烟花爆竹声，随着晚风漾开，像是只为共赴一场烟花盛宴。
　　场面蔚为壮观，语言无法描述。也远甚于过年时。曾有不少人，以诗歌，或散文，淋漓尽致地表达了那晚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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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最好的回忆，大概还是多年以前的经历。
　　那一幕幕、一帧帧，至今仍历历在目。
　　那时，元宵节晚上，只有爆竹，没有烟花。但有扭秧歌、踩高跷、舞狮子等各类文艺活动，也有米花糖、麻依撒子、凉粉、津梨等各样吃食，还有焚香祭天、扔石子、到大觉寺赶庙会等各种风俗。
　　那时，南大桥至四方街的人太多了，天刚黄昏，人流就似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稍微晚点根本就挤不进去。所以，年少的我们，只能在家门口或村子附近，以自娱自乐的方式度过元宵时光。
　　若是晴好天，我们会在晚饭后，到沟边的柳树下荡秋千，玩触电或捉迷藏的游戏。待天黑透以后，我们又会借着微弱的星光，摸到房屋旁边的地里偷青豆，或是拔人家菜地里的瓜果青菜。若不慎被人发现，便忽作鸟兽散，撒开腿就往家里跑。
　　若是落雨天，我便静静地待在屋里，一面写作业，一面听小窗外雨水的低语。风吹过的时候，山墙上的绿色藤蔓微微颤抖。一声鸟鸣打破寂静，混杂有两声狗吠。电视里传出了人声，覆盖了屋外的雨声。灯影温黄，夜色隐现，仿佛梦中的一刻。
　　若放《霍元甲》，听到那首振奋人心的＂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睁开眼吧，小心看吧，哪个愿臣虏自认……＂时，我便不管不顾地推开作业本，抱个板凳坐在电视机前，托着两腮盯着弹出雪花的屏幕，至到母亲催促，才依依不舍地上床睡觉。
　　十分平凡的夜晚，但与幸福、温暖，又是如此相似。
　　每一个记忆的片断，似乎都充满了想象，又都那么无忧无虑。少年不识愁滋味。所以，即便无辜地错失了很多时间，也觉得理所当然。仿佛重新轮回的春天，带着一种憧憬，一种生机。
　　后来又大一些，有一年元宵，我悄悄换上用私房钱买来的新衣服，对镜自怜一番，然后与几个要好的姐妹去逛街。我们走过一条大街，绕过一条小巷，随着人流前往南大街。但是，人真的太多了。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依然还是挤不到桥头。最后，只能遗憾而返。
　　再后来，成为大人了，我便渐渐地不太想出去，只喜欢待在家里。待暮色降临，坐在大门口的角落，抬头便可瞧见一束束烟花在天空绽放，燃烧怠尽之后又随风消散，只剩下了沉寂。某个瞬间，忽然发现，无限的美，闪烁的星光，都可与灵魂共舞。岁华不再寂寞。那一刻，无数想象，像一束火焰般，在心里兀自绽放。
　　再往后，便成为无数记忆，随夜入了梦。
　　在梦中，也是元宵节，我梦见自己站在老桥上，双手合十闭目，为亲人祈祷，尤其是我的父亲。为自己祈祷，祈祷属于自己的梦想。只不过没有烟花，没有爆竹，也没有许愿灯。
　　即便天地沉默如谜，我也依旧虔诚祈祷。
　　夜如烟，又风般消散。大约，要从梦中醒来。
　　那一瞬，我好像看到父亲的身影，他穿越了喧嚣的人群之后，坐在我的对面，无限温情地看着我。虽无话，却是温暖。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3.
　　风幽凉，月朦胧。远处的烟花渐渐消失，孤鸟的身影也慢慢远去。桥上越发显得寂静。
　　时间好像停顿了几秒。
　　入夜时分，桥头的路障解除，车辆开始穿梭流动。人群也陆续回归各处。灯火照见的地方，依然是一片斑驳迷离的夜景，以及动荡变幻的形态。
　　那种美感，其实就如同转瞬即逝的烟花，带着一种单纯的寂寞。又分外地孤独。
　　遥山隐隐，远水粼粼。悄然一回首，月影已消失。眼前种种景象，也忽而消失不见。
　　小城的夜色苍茫，隐约传来呼呼风声，依稀又传来阵阵流水声，偶尔还有几声狗吠。
　　于是，我闭上眼睛，听风的声音。
　　岁月一圈又一圈地轮回，时间一点又一点地流逝……灯光沉寂的闪烁，空气里还有烟花的味道。那么美。那么动人。
　　我抬起头，仿佛又看到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这是2021年正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