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短篇小说三岁的姑娘尽然对我说出这种话

　　（1）
　　来安乐漆驻村的前一天晚上，我和妻子整整一夜没睡。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什么话也没说。我们的周围，除了静得如水的月华，就是刚出生十几天的女儿的微弱的呼吸声。
　　我抱着妻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也许是我的这一吻触动了妻子柔软的心灵，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我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妻子。月光透过窗纱，照在妻子白皙的脸上。此时的妻子犹如仙女，我火热的心如潮水一样不停地翻滚着。突然，心莫名的难过，就像我要永远离开这个温柔体贴的女人一样。大概过了三十秒，我再次吻妻子的时候，却看见从她的眼角处流下一滴眼泪。虽然是在晚上，但这滴眼泪还是那么晶莹剔透，干净得刺眼。
　　我没有再俯下身子，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摸了摸她的头，掠了掠她散乱在耳边的头发。然后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白嫩的面容，此时，我的心如刀绞。
　　我知道这时候的妻子一定很难过，她的心如汹涌澎湃的大海，不停地翻滚，不停地撞击着冰冷的＂海岸＂。我感觉到她的心在滴血，因为女儿出生才十多天，我就离开她。
　　此时的我很想大哭一场，只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再次把妻子脸上的泪水抹去，静静地看着她。
　　还没有等我开口，妻子就说:＂老公，虽然我还在月子里，我们的女儿还没有满月，但我支持你。因为组织需要你，老百姓需要你。你到了那边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我不在身边，不要忘了你的身子最怕冷。家，有我在就可以了。＂
　　听了妻子对我说的话，我更加难过。这时候，我根本无法控制我的眼泪，它就像决堤的洪水，漫出了河堤。我使劲地把头抬高，本不想让它流出来的，但最终还是涌了出来。我记得年轻的时候，我对自已说过，如果谁亲眼看到我流泪，那么，她一定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沉默了很久，还是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看着身边身子虚弱的妻子，看着她旁边刚出生十几天的可怜的女儿，看着窗外冰冷的月光。
　　天亮了，我提着妻子提前为我准备好的行李，慢慢地走出家门。这时，女儿还没有睡醒。也许很多年以后，她也不会知道，在这个晚上，她的爸爸妈妈做出的这个伟大的决定。
　　当我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突然难过起来，就像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我不由得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妻子，在她的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我又看了看女儿稚嫩的脸蛋，俯下身子，吻了她一口。而这是我第一次在女儿的额头亲吻。
　　（2）
　　那天早晨，天空一直下着小雨，偶尔有一丝风透过车窗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痛的感觉。路面上湿漉漉的，这让人不由地产生怜悯之心。这时候的车子，就像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漫无目的地在阴雨中奋力地奔跑着，似乎找不到目的地。
　　经过一夜的挣扎以后，我还是马不停蹄地跑到安乐溪报道。通过一番询问，初步了解到我驻村的地方是一个偏远的山村。在我之前，还没有人来这里正式报道过。
　　我驻村的地方离街上有十五公里左右，而且，交通不太方便。在旅馆休息了一宿，我找了一辆车，请他送我去荒山村。一路上，车子像是在打太极，弄得我头昏脑涨，让我哭笑不得。这种感觉，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被抖得像一个丈二的和尚。
　　路程虽然不远，但我们足足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在去荒山村的路上，我没有想其他的事情，只是静静地看车窗外的风景。这里的风景美如仙境，看，那被云雾缭绕，被满山遍野的绿色覆盖的雄伟壮观的山峰，特别迷人。每经过一处诱人的风景，我都感叹，地球上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这难道是上天留给我的礼物？
　　开车的师傅甚是幽默，他善解人意，大概有五十来岁，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尤为显眼。他面带着笑容，看上去一副憨厚老实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实在。他开车很娴熟，也许是经常开车的缘故，真可谓是老将出马，一个抵两。他用本地话关心地对我说:＂小伙子，来我们这里，怕你不习惯哦！我们这里的条件艰苦，不像你们城里那么方便。在城里，什么东西都一出门就可以买到，而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
　　＂没事儿的，我还年轻，我喜欢挑战，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如果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人生，那一定是不完美的人生。＂我开玩笑说，＂所以，即使是天大的困难，我也要战胜它。＂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牛脾气！＂他说，＂不过也好，也许你在这里驻一段时间以后，回去就是领导了。＂
　　＂谢谢你的吉言，但当领导不是我的人生目标。＂
　　＂很多人为了当上领导争得头破血流。你为什对它不感兴趣呢？＂开车的师傅有些不解地问道。
　　＂其实，像我这样一个老师，我的目标很简单。踏踏实实地做事，把自己最真诚的感情都倾注在学生的身上，把所学的知识都毫不保留地教给学生，把为人处世的道理讲给学生听。然后一家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就够了。＂我说。
　　＂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
　　说着，这位老实的司机给我竖起了大拇指。也许是我的豪言壮语打动了他，或许是我的无知让他敬畏。
　　正当我们说得起劲的时候，我们的车子一动也不动了。他马上就意识到不好，于是用方言说：＂拐求了！焊起了！＂
　　我立马推开车门，用手机照着看了看外面，车子停的这个地方全部是稀泥，我们的脚根本插不下去。但就这个时候，开车的师傅又用方言说：＂小李，你别出来，下面全部是稀泥烂港，我下去找几个石头放在前轮的下面就可以出去了。＂
　　在黑夜里，开车的师傅找了好一会儿才找来几个石头，放在两个前轮的下面，然后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巴。他叫我看着我这边的车轮，然后使劲的加大油门。
　　车子像一头老牛费力地叫了一声，就没力气了。这时，他又走下车去到处找石头。我实在坐不住了，于是卷起裤管，从车上走了下来。我踩的这个地方正好是一个坑，它很深，稀泥一会儿就淹到了我的膝盖。这时，我的鞋子、裤子全染上了泥巴。
　　我们两个在黑夜里到处搜寻着，找了大半天才找来了十几个石头。司机小声地说：＂小李，先别放，等一会儿我叫你放的时候你在放。＂开车的师傅顾不上洗手，就一步跳上车，发动车子。＂小李，你先在四个轮子的下面放一个石头，我再试试。＂我照着他的吩咐做了，他使劲全身力气，加大油门，可车子只是朝前纵了一下就不动了。他又走下来看了看四个轮子所在的位置，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拿了几个石头放在前轮的地方。他微笑着看了看我，幽默地说：＂我在试一次，他妈的，老子就不相信出求不去！＂
　　他上了车，我听到他把档杆使劲的换在一档里面。只听到他大声地叫我：＂小李，快让开，怕泥巴飞到你的身上。＂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车子就跳了起来，飞出了这个泥潭。
　　他把车子停稳，乐呵呵地走下车，从包里拿出一支烟，悠然地点着，并轻松地吸了一口说：＂在农村，遇到这种事情是不足为奇的。＂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因为我也是农村长大的。
　　车子继续穿梭在山峦之间，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话。外面依然下着小雨。看着开车的师傅满脸疑惑，我不敢再说什么，这时，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3）
　　一路的风尘仆仆夹杂着一路颠簸流离，我们在山路上摇曳了一个多小时，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到达目的地。
　　到荒山村的那天晚上，同样是阴雨连绵，村支书听说我要到他们这里来驻村，提前把饭做好等我。
　　我一踏进村支书家的大门，就闻到香喷喷的包谷饭的味道，还有乡村腊肉，洋芋片片等的气息。这种味道是小时候经常闻到的，每到晚饭的时候，母亲就会做一桌子饭菜整齐地摆放在八仙桌上。老远的，闻到这种味道地时候，口水就不停地往下流。这不是我太想吃包谷饭，而是我的肚子已经不听我的指挥了。
　　＂辛苦了，领导，快坐下来吃饭，我们知道你要来，就提前把饭准备好了，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不过，我做的饭没有你们城里的好，只能填饱肚子。＂支书亲切地说。
　　＂哪里？哪里？都这么丰富了，还说不好！还有，我申明，我不是什么领导，我只是一个老师，一个地地道道的驻村干部，我也是农村人，不是领导，我是来干实事的。＂我对支书说，＂以后你就叫我小李好了，我觉得这样亲切。这包谷饭太安逸，我好久没有吃到包谷饭了，今天一定要吃上几碗。＂
　　＂好，我们农村什么都没有，包谷饭，酸菜汤有的是。＂支书开着玩笑说。从支书说话的语气中，我知道他是一个幽默风趣的人。我看了看他的家里，除了几个陈旧的沙发和简单的厨具以外，就别无他物了。我又看了看支书，也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我突然敬佩起他来。我想，他一定也是一个为老百姓做实事的人。
　　吃完饭以后，我和支书聊起了荒山村的情况，我们聊得很投入。这时，支书的妻子给我们泡了一杯热茶。她热情地说:＂你们两个别只顾聊天，喝喝茶润润喉咙，这样对身体好，以后啊！怕你们聊都聊不起，时间还长着呢！＂
　　支书没有说话，他接着给我介绍荒山村的情况。看他没有回应他的妻子，我连忙对支书的妻子说:＂谢谢嫂子。＂她看了看我，似乎有点害羞，接着又笑着对我说：＂没事儿，你是客人，应该的，家里没有别的，凑合着喝了＂。此时的她就像是一个还未出嫁的少女，她的脸上突然红润起来。我想，这应该就是农村人质朴无华的性格，他们虽不会说话，但他们的心是善良质朴的。
　　＂我们这个村，有很多‘硬骨头’，他们就是老赖，不管你对他做什么？都无济于事。＂支书激动地说。
　　还没有等我开口，支书的妻子接过话舌对支书说:＂你急什么？人家都不怕穷，不怕没穿没吃，你又不是他们的爹，谁叫他们那么懒！难不成你还要给他们种包谷，栽洋芋？＂
　　＂你懂什么？我好歹还是一个支书，管这个村的。＂支书说，＂我当然要管，如果我们村的老百姓没吃没穿我都不管，你说，谁来管？难道要县委书记来管？＂
　　＂好！好！我说不赢你，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
　　＂这里没有你说的余地，一边去，我和小李聊聊。＂
　　看着支书激动的心情，我打心底佩服他，但他对妻子的态度，我有点难过。一个憨厚老实，地地道道的农村妇人，怎么能责备她？
　　那天晚上，我和支书聊到凌晨三点。之后，支书把我送到村公所睡好，他就走了。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默默地感叹着。那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我想，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我辗转反侧，我都在想一个问题，一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以后我的工作该怎么做？对于这里的老百姓，我该如何与他们交流？如何发动他们发家致富？
　　突然，我的脑海中呈现出一个画面。这个画面兴许可以激发这里的人们，激发出他们致富的斗志。
　　（4）
　　荒山村地势陡峭，海拔较高，但特别漂亮，荒山村被漫山遍野的绿色覆盖着，森林覆盖率是百分之六十几，是和卓县森林覆盖率最高的乡镇之一。这里的山水也特别壮观，来这里之前，我就听人说过安乐漆这个美丽的名字，安乐漆又叫＂阿乐吉＂。据说，＂阿乐吉＂是源于这里的少民族语言。后来又有人叫她＂绿色安乐漆＂。而＂绿色安乐漆＂这个美丽的名字，源于一个文学爱好者，一个的年轻作家所创。我想，这也是安乐漆的特别之处吧！
　　安乐漆坝子被一条河流切成两半，这条河是从两座大山之间穿越而出的，而这里的大山，巍峨高耸，犹如一个个强壮的军人在等待着庄严肃穆的检阅一样，令人震撼。山上全被绿色覆盖着，就像是给军人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军装。而这里的河水刚一露出头，就被这个宛如大船的安乐漆坝子接住。
　　安乐漆河从安乐漆的北端一直贯穿到南端，特别壮观。看到这么美丽的风景，谁都想在这里住上几天。这么美丽的地方，让来源于少数民族语言＂阿乐吉＂这个名字听上去更加优雅。
　　我之前申请过一个公众平台，来这里以后，我把安乐漆的一些美丽的图片传到网上，没过几天，有八千多的点击率。对我来说，这个点击率不是一个小数目。
　　下面的评论达到了一千多条，我有些兴奋。有一个网友这么评论:＂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另一个网友说:＂太漂亮了，如果把这里打造成旅游景点，肯定会有很多人来参观的。＂
　　＂从图片上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的生态一定没有被破坏过，在这里可以发展绿色旅游文化。＂
　　有了这个强烈效应以后，我继续往我的平台发布一些更漂亮的图片。还有一些我创作的文字。
　　有了这个基础，我想，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在之后的日子里，只要一有时间，我就会去走访贫困户，了解这个地方的人情世故，和他们聊聊家常。有时候，我还亲自带头和他们一起打扫卫生。而在这个过程中，我把我的一些想法讲给他们听。让他们相信我能给他们做点事情，我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记得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第一次走访贫困户的时候。我对他们说，我是来帮他们发家致富的，当时，很多人都不买账。＂我真的是来帮扶你们的，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一起携手走出贫困，一起打赢脱贫攻坚这场硬战。＂我说。
　　＂你能做什么？你能帮我们弄到钱吗？你能把我们这里的东西都卖到城里去吗？＂
　　＂只要你们相信我，按照我说的做，你们说的这个事情一点都不难，还有可能比这个更稀奇的都可以。要不了几年，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我满怀信心地告诉他们。
　　＂你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一个年迈的老人说。
　　＂好！＂我说，＂你们看，我们这里环境这么好，土特产也这么多，比如天麻、魔芋、半夏等，这就是我们的资源。现在，很多地方想有这么好的生态、想有这么多的特产都找不到。＂我说接着，＂我已经到处打听过了，我们这里，在以前，革命先辈们在长征时还在这里驻扎过。这些，都是一个很好的旅游资源，都能开发赚钱，在其他地方是没有的，你们说呢？＂这时，所有的老百姓都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没有多说，静静地沉思着。
　　就这样，我实地走访了很多次，我把发在网上的图片和网友们的评论分享给他们，读给他们听。没过多久，有些人开始对我的想法有了好感。于是，我乘火打铁，把大家召集起来，听取他们的意见。我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他们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好让我和他们打成一堆，商量以后的事情。
　　没想到我的这一举措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5）
　　有一个星期回家，我把安乐漆的图片拿给妻子看，并把我的宏伟想法讲给她听，妻子听了以后，赞成了我的想法。她还说:＂等女儿长大一点，我和你去安乐漆住上一段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的女儿一晃就八个月了。妻子带着女儿来到我工作的地方。她第一次看到我的工作环境的时候，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到处看看。就在这时，我看到她的脸上流下了眼泪。我小声对她说:＂老婆，你怎么了？怎么流泪了？＂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想，她一定会责怪我，怎么不给她说我驻村的环境。可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责备的意思，相反还温柔地说:＂老公，你怎么不早点给我说？如果你早点说，我们今天就多带点被子来嘛！＂
　　＂没事儿，我一个大男人，承受得了。＂我看她没有大发雷霆，于是自豪地对她说。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军师’了，以后，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工作上的事情都要听我的，你同意吗？或者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么定了。＂妻子霸道地说。之前，我还没有看到妻子这么霸道过。不知道今天她是怎么了？这么认真。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就在这个简陋的屋子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妻子早早地起来帮我把饭做好，给女儿喂了饭。就急慌慌地对我说:＂今天我要回去给你带点东西来。＂
　　＂你带着女儿，那么辛苦，你怎么去？＂妻子从来都是说走就走，说做就做的，她要做的事情是绝不会拖的。
　　＂为了你，我怎么辛苦都不怕！＂妻子坚定不移地说。
　　＂今天就不用去了，等到周末我们一起去就可以了，今天都星期三了，再等两天。＂我对妻子说。
　　＂不行，我晚一天去，你就多受一天苦，这样我会心痛的，你知道吗？就这么定了。＂
　　我知道我劝不住她，就随她去了。妻子带着八个多月的女儿，坐着面包车回家去了。第二天，妻子又请了一个面包车，拉了三床被子，还有一些乡下没有的东西来。她说:＂一床给你盖，一床给你垫在下面，另一床，你自己决定。＂于是，我把她从百里之外带来的被子按照她的吩咐铺好，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对我说:＂你看看，这样子多好，即使我不在这里，我也放心了。如果连睡都睡不好，你怎么去工作？＂看着妻子认真的样子，我既高兴又难过。
　　而这时候，女儿睡得很香，乡村的夜晚静得离奇，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月光安静地照进我们的屋子。而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心跳声，这些声音中，妻子的跳得最快。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见我们变成了蝴蝶，我们周围开满了很多美丽的花。
　　我多么希望，下一个春天，就是全国人民进入小康社会的日子。到那时，我相信不会再有贫困户这一揪心的词语。
　　（6）
　　在这里驻村，我不仅要了解了这里的民风民情，还要了解了这里的气候条件，了解了这里最适合发展什么？经过这两年的驻村经验，我还了解了农村人的习惯和他们的习俗。帮助他们解决了很多问题，一时间，只要他们有事情都会来找我。
　　有一天，我去走访贫困户，这家人是住在山顶上的，是我的所有的贫困户中最远的一家。
　　早上起来，洗漱好，吃了点早餐就往山顶走去。那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微风轻轻地吹着。和我一起的还有支书，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往山上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这家人。
　　我是第一次来他家，因此，我并不熟悉他家的情况。我们刚到的时候，这家人很是客气。男的从屋子里抬出板凳给我们坐，女的从树上摘来一些自己种的李子，清洗干净放在一个用竹子编制成的篮子里给我们吃。支书介绍说:＂这是来帮扶我们村的第一支书，以后啊！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支书讲，他会经常来你们家询问一些事情，你们要如实回答，好好配合。还有，如果有问题的话，也可以给我们第一支书汇报，他会帮助你们解决问题。＂
　　＂只要有困难都可以帮忙吗？＂这个男人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第一支书是市里派下来的，他能给我们解决很多问题。＂支书继续介绍着。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吃着香甜的纯天然的水果。这个男人看了看我，他似乎不相信。而实际上，我还真帮不了他。如果他不想脱贫，我怎么帮助他？我正准备开口说话，他便兴高地说:＂太好了，也许，我家这下真的有救了。＂
　　＂你别高兴得太早，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对他说。
　　他马上把脸一沉，疑惑地看着我，慢腾腾地说:＂我们支书刚刚不是说你可以帮助我们吗？＂
　　＂是的，我是可以帮助你们，但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如实回答。＂
　　＂那好！＂我对他说，＂你想过好日子吗？＂
　　＂废话，好日子谁不想过？＂他毫不顾忌我的感受。
　　＂这话是你说的啊！＂
　　＂领导，我好歹是一个男人嘛！＂
　　＂行，只要你听我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过上好日子，你们一家人都会过上与众不同的好日子。＂
　　＂我要怎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呢？＂他继续追问我。
　　＂你别慌，什么事情都有一个过程嘛。＂我说，＂你好好在家里忙着，过几天我想好了再来给你讲。＂
　　实际上，我是不想让他多说。于是，他没有再追问，我相信他已经听懂了一些东西，也相信他在想一些问题。我们聊了很长时间，我和支书下山的时候，月亮都快出来了。
　　前几天，支书给我说过，这家人是很难缠的，很多人去过他家都是不欢而散。所以，在去他家之前，我和支书商量好，我们要用激将法。在这个山头，只有他家住在这里，很多次，人们来劝他搬到城里去住，可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就这样，我们去了他家很多次，每次都只是和他谈心。
　　据我了接，他家有五个小孩，其中，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大的三个姑娘已经读小学了。而且，她们的成绩都还不错，我突然有了想法，我对支书说:＂我们就从他的孩子着手。＂
　　这天，我们依然早早地就出发了。但我们没有直接去他家，而是先到学校，找他的孩子们谈心。我给他的孩子们讲了很多读书的故事，看得出来，这三个可爱的孩子对读书很感兴趣。她们被我讲得心痒痒的，看她们的样子，已经蠢蠢欲动了。于是，我们等到孩子们放学以后，才带着她们一起回家。
　　当我们走到他家门口时，这个男人很是惊讶。他漫不经心地说:＂你们怎么和他们一起来呢？＂
　　＂我们去学校接她们一起来，好喝他们谈心。据我了解，你的这三个孩子都很喜欢读书，而且，成绩都还不错。这几个孩子啊，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我微笑着对他说。
　　＂哪里哦！几个都不听话。＂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从他的这一丝微笑中，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
　　＂我今天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你都还没有说，我又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怎么同意？＂
　　＂确实！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说吧！如果可以，我一定答应你。＂
　　＂好吧！＂我说，＂我们已经和你的孩子们达成了协议，我给她们说，如果你同意，我就把她们送到县城里去读书。她们都很乐意，都愿意去县城里学习，这些孩子真有出息。＂
　　＂她们是她们，我不同意。＂他说，＂我们去了，什么都没有，在城里又没有半分土地，你说我们吃什么？＂
　　＂这个问题很简单，吃的穿的都没问题，你看，你家有这么多土地，国家给你们那么多土地转让费。而且，你又那么能干，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没有吃没有穿？＂
　　＂我能干有什么用？我们一家七八口，靠我一个人干活，我也撑不了多久啊！＂他焦虑地说。
　　＂爸爸，没问题的，到了城里，我们不要零花钱，我们会听你和妈妈的话。＂老大、老二、老三异口同声地说。
　　另外两个孩子也眼睛咕噜地看着他。他没有再说话，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相信他有了自己独特的想法，只是他对自己不太相信而已。过了五六分钟，他抚摸着其他两个孩子的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他看着我说:＂好吧！为了孩子们的前途，我听你们的，不过，你们一定要说话算数。＂
　　＂没问题！＂我也微笑着对他说。
　　这时，几个孩子高兴得跳起来。我看了看支书，他也看看我，我们笑了。看着大家高兴的样子，支书欣慰地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回去以后，我得好好睡上一觉。＂
　　这家人在这里住了三代有余。我想，他们也应该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其实，世界真的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
　　（7）
　　走在回家的路上，支书给我讲了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
　　同样是在这个村子，有这样一家人，因为没有其他收入，生活过得拮据。每年，除了国家评给他们的低保以外，就别无长物了。说到这里，支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搞生态移民搬迁的时候，支书去动员他家搬到镇里去住。这样，一来可以改善他们家的生活条件，二是让他们家的孩子能读上书。但好多次，都没有结果。支书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支书还是坚持不懈地给这家人做思想工作。
　　有一次，支书去他家走访，劝他家搬出大山，但这家人却不屑一顾，他们说:＂我们已经住习惯了。＂
　　没办法，支书只好请村里号称＂三寸不烂之舌＂的王二去劝说。王二是这家人的亲戚，他把这家人说得心花怒放。
　　最终，这家人的＂老大＂沉思了一会儿，他双手抱着头，欲言又止，似乎有了去镇里居住的想法。王二看到有机可乘，于是接着说:＂老表，你看现在国家对我们多好，为了让我们过上幸福生活，考虑得那么周到。有免费的房子，还给我们找工作，把我们的子女安排在好的学校读书。你看你有福都不会享受。＂
　　听王二这么一说，这个＂老大＂的脸上露出了惭愧的笑容。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看了看他的孩子，慢慢吞吞地说:＂让我搬镇里去也可以，但你们不能把我的低保取消了。＂
　　所有的人都答应了他。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反悔了。他只答应让孩子们去读书，其他的只字不提。
　　最终，支书他们只＂解救＂了他的孩子。他的七个孩子中有三个走进了宽敞明亮的教室和其他孩子一样接受教育。因为常年住在深山，大女儿读一年级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
　　有一天，老师上关于理想的课，她对学生们说:＂同学们！说说你们的理想，看谁的理想最伟大?＂有同学说:＂老师，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伟大的科学家。＂＂我的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我想当一名和你一样的老师教其他人学习知识。＂唯独＂老大＂家的那几个孩子什么话也不说。老师走近他们，亲切地问:＂小朋友，你能告诉老师你的理想是什么吗？大声地说出来，好吗？＂
　　＂老大＂的大女儿站起来害羞地说:＂老师，我不知道理想是什么？我没有理想。＂老师语重心长地解释，慢慢地开导她。希望她也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有一个远大的理想。
　　小女孩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想当一个农民。＂老师非常高兴地说:＂好！农民最伟大了，你看，我们吃的，穿的都离不开农民的辛勤劳动，我们……＂还没等老师说完，小女孩又说:＂老师，我当农民是为了好得到低保，我爸爸说了，低保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只要你什么都没有就可以了。＂
　　老师无可奈何，她把散落在腮边的头发掠了又掠。脸上露出无辜的样子，此时的她束手无措，只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平气和地对她说:＂作为你的老师，我还需和你交谈。＂
　　于是，经过老师们的开导，最终，＂老大＂的三个女儿成绩都还不错，都是班上的好学生，除了思想有点陈旧以外。
　　有一次，＂老大＂的大女儿兴高采烈地跑去告诉老师，她说：＂老师，长大以后，我也要和你一样当一个有耐心、认真负责的好老师。＂老师点了点头，真心地说＂好1＂希望你能走上教书育人这条道路。能给以后孩子们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8）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三年多。妻子在我驻村的地方住了两个多月以后，她就带着女儿回去了。
　　每天晚上，我都要和她们通电话。每当听到妻子和女儿的声音的时候，我所有的疲惫都会烟消云散。记得有一次，我走访回来，实在太累，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妻子打了十多个未接电话。我怕她生气，于是，连忙打电话回去。接通电话的时候，她焦急地说:＂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今天我走访了很多家人，有点累，所以我睡着了。＂
　　＂我都快到你住的地方了，快起来做好饭等我。＂
　　＂你真的来了？＂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怎么来我这里呢？＂
　　＂我为什么来这里？你怎么不问问你？＂
　　＂我都说了，我实在累，就睡着了。＂
　　＂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我又没有你们支书的电话，我怕你出事，所以我就慌忙地赶过来了。＂
　　＂那我们的女儿呢？＂
　　＂我请邻居大妈看着，如果你没事，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你放心好了，其他的事情我都会安排好的。＂
　　没过多长时间，妻子真的来到了我住的地方。她见到我的时候，一会儿摸我的眼睛，一会儿摸我的大腿，一会儿又摸我的脑袋，孩子般地问我:＂你真的没事？＂
　　＂我真的没事儿，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妻子还是不怎么相信，她又跑去问了支书，支书告诉她:＂我们的小李真的没事儿，可能是太累了。＂
　　问完支书以后，妻子才安心地和我一起吃饭。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又失眠了。不过，这个晚上，我们没有像第一次离开那样。这个晚上，月光依然如水，而我们也很幸福。
　　我给妻子讲了很多我在这里遇到的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记得有一天早晨，有一家人的母猪下崽，我还在睡梦中，这家人就打电来告诉我，说他家的老母猪下崽了，下了八个，还说感谢我的帮助，感谢我帮助他家争取养猪的资助。
　　还有一家人，他家的母牛也生了一头牛崽，当天，那家人做好一顿＂丰富＂的晚餐，邀请我一起庆祝。还要求我必须去，要不然他就和我断绝关系。我到了才发现，这顿＂丰富＂的晚餐只有一杯茶，十几个烧得黄灿灿的洋芋。说我不喝酒，就用茶来代替。妻子听了以后，她笑的前翻后仰，没心没肺。
　　＂对了，今天单位打电话告诉我，说有紧急事情，要把我调回去做其他事情，换其他人来这里坚守。＂
　　妻子看着我有些不舍的样子，说道:＂老公，不管在哪儿？只要你努力，你就是最棒的。只要组织需要你，在哪儿都一样，你回家也好，在这里也没关系。这段时间里，我们的女儿都会说话了，她特别懂事，邻居们都喜欢她，她笑起来像你。＂
　　这时，月光透过窗纱，静静地照在我们的床上。秋天的微风犹如和煦的阳光从我们的窗边缓缓走过。我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告诉她:＂老婆，有你真好！＂
　　她满足地微笑着，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9）
　　不知道是谁告诉乡亲们我要回去的消息，接下来的事情让我很头疼。最终，我使出了我的＂杀手锏＂。
　　有一天早晨，支书匆匆忙忙地跑来告诉我:＂小李，你帮扶的有一家人不知道怎么的，房屋周围很脏，好多人都去给他家说了，可不管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我慌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有这种人？以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变得这么糟糕？支书他说的这家人，平常是不会这样的。我带着疑问来到这户人家，看到现场的时候，我也很难过，我大声问:＂是谁倒在这里的，弄成这个样子？两年多了，从来没有人这样做过，这个时候，谁还敢这样做？＂
　　在场的人都不说话，我怒斥着:＂我再说一遍，这是谁弄的？给我站出来，说不出个一二，我绕不了他。＂
　　这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瘸一拐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他走到最前面，无奈地看着我，我看到他全身都在发抖，我突然担心起来，我想，是不是我说话太重了？这位老人以前特别支持工作的。不过，他今天为什么会这样做？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垃圾一定是他指使倒的。他一定是迫不得已，一定有苦衷。老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对我说:＂小李，是我倒在这里的。＂
　　＂大爷，您这是为什么？能告诉我原因吗？＂
　　老人战战兢兢地说:＂小李啊！说实话，我真的不想让你走，相处了两年多时间，我们真的离不开你。＂
　　听大爷这么一说，我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无计可施。我对他说:＂大爷，您这是何苦呢？以后来这里的人一定比我更优秀，相信他一定能帮你们更多。＂
　　＂听大家说，你就要回去了，离开我们回去了。我们实在舍不得你，我们还想和你一起打拼，一起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老人眼睛里含着泪花，祈求着说。
　　看老人还在颤抖，我连忙跑过去扶着他，然后对他说:＂大爷，您放心，我只是暂时离开这里，我还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都知道，我答应了的事情，一定会办到的。＂
　　我还没有说完，他转过身子，兴奋地对大家说:＂你们都听到了！小李说，他还会回来看我们的，我就说嘛！小李不会一走了之的，他这个人讲义气，我相信他。＂
　　顿时，我的周围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这掌声，说得夸张点儿，真的有排山倒海之势，经久不息。
　　我被这热烈的掌声触动了，眼睛突然湿润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落泪的时候是我考到大学的那天晚上。而这次，肯定是又我人生中的一次难忘的经历。这位老大爷又接着对大家说:＂快，快把这些垃圾打扫干净，维护好我们的家园。＂
　　还记得我来这里的时候，也就是这家人的门口，脚都插不下去的，经过大家的努力，经过两年多的时间，经过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在时间的岁月里，我改变了他们家的思想。
　　前不久，我们举行了这个村子有史以来的家庭卫生评比，这家人还获得了卫生模范。我就知道他们家是不可能这样乱丢垃圾的。幸好，这一切都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时间如梭，光阴荏苒，一晃就到了我回家的时间。这天，大家来到我的车子旁边。他们紧紧地围住我的车子，有的提着鸡蛋，有的抬着洋芋，还有的提着两三只土鸡，他们都不想让我走。妻子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坐在后面，女儿懂事地把头伸出去，微笑着对大家说:＂叔叔阿姨们，还有爷爷奶奶们，再见！我会让爸爸回来看你们的。＂听女儿这么一说，他们才慢慢让开道路。
　　这时，那位大爷慢慢地从人群中走来，手里提着十几个土鸡蛋，走到女儿的旁边含着泪花说:＂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得收下，要不然我们就不让你的爸爸回家了。＂
　　女儿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妻子，不说话。直到我点头，女儿才小心翼翼地从大爷的手里接过鸡蛋，轻轻地放在车里。
　　我们的车缓缓地离开了我住了三年多的村子。我没有回头，也不敢说话，妻子说:＂老公，是不是有些不舍？＂
　　＂是啊！好歹我在这里住了三年多时间，还真有点舍不得他们。说实话，他们真的很朴实，也很努力。＂我对妻子说，＂以后，我们每个假期都抽几天时间来看看他们。＂
　　＂没问题的，回去以后，只要有空，我们就抽时间过来，带女儿来体验一下这朴实的温情。＂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着我，还是和原来一样温柔。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妻子如水般的脸蛋，又看了看她纯洁微笑，我笑着点了点头。
　　＂爸爸，你笑起来真好看！＂三岁多的女儿对我说，＂将来，我也要像妈妈一样，做一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女人。＂
　　我很诧异，三岁多的女儿竟然说出了这么惊人的话，于是问她：＂是谁教你说这么甜蜜的话的？＂女儿撅着嘴，嘟囔着对我说：＂当然是我漂亮的妈妈了！＂
　　巫昌虎，贵州赫章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散文选刊》《贵州日报》《诗选刊》《贵州作家》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