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9月1日，刚刚结束年假回来，重新开始工作的法国人发现他们所居住的城市街头，到处张贴着一张三米乘四米的广告大海报。一位穿着三点泳衣的漂亮女郎，双手叉腰，向着来往行人温柔地微笑，背后两行法文:＂9月2日，我把上边脱去。＂于是，人人都在等待9月2日。这一夜，好像特别长。 第二天清晨，上班的人经过海报下面，那位女郎依然叉着腰，仍然温柔地微笑，但是＂上边＂真的不见了，露出健美的胸脯。行人裂开嘴唇，发出会心的微笑。他们看到背后两行字变了:＂9月4日，我把下边脱去。＂屈指一算，还有四十八小时，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写字楼、车间、酒吧、街头，整个法国都在窃窃私语，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新闻记者忙得不可开交，读者电话响个不停，逼得他们四处打探。法国最大规模的旅行社＂地中海俱乐部＂收到记者电话:＂喂，这是你们的度假广告吧?脱衣的俏女郎，这是你们的三板斧了......＂街头百货小店的匈牙利移民胖老板，却一口咬定这是袜子广告，因为袜子穿在＂下边＂，他正好有很多袜子要卖。 9月4日，窗子对着广告牌的人一早便爬起来，迫不及待往外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转了身的女郎，一丝不挂，修长的身躯在朝阳下闪着健康的光芒。＂下边＂没有了，肌肉结实的臀部炫耀地高高翘起，后面有四行字:＂未来广告公司，说得到，做得到。＂ ＂骗人啦!＂《文学消息》周刊作家赫尔威在他的专栏中故意大惊小怪地嚷道:＂什么说得到，做得到?头两幅，这位美胸女郎正面出现。今天早上，人人都等待从巴哈马海边冒出一位全裸的美人儿来，正面的......大家全上当了!货不对样板!＂ 他的话讲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往来行人在潜意识中，隐约有点不满足，有点不甘心。既然脱个精光，何必背过身去? 其实，成功的广告永远是骗人的，只有这样，才能吸引人，刺激人，使人产生欲望，产生反应。不仅商业如此，文化、政治何尝不是一样?拍电影，唱小夜曲，写诗歌，喊口号......哪一样不是为了去诱惑人，去挑起欲念?到头来，当然不会让所有人满意，于是便产生了失落感。欲念与失望，互相矛盾，永远并存。想深一层，这正是社会存在的必要条件。在自由社会中，解决这样的矛盾往往诉诸于笑声。广告商骗人，耍滑头，但是构思出人意表，使人心折，谁都不会恨他。美女一脱再脱，最后一转身，谁都不会骂她。哈哈一声，事情就过去了。 何况大家都知道，设计者没有一脱到底，是为了避免冒犯人类共有的廉耻心，不想逾越猥亵的界限。西方社会有绝对的个人自由，但个人并不滥用，自觉地接受没有明文规定的道德观念的制约。 小题大作 海报赢得商界一片赞美声，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有十几二十年没有见过这么出色的设计了，一个广告巨子建议把海报送进博物馆。事实上，它使得未来广告公司家喻户晓，俏女郎美莉安一夜之间成为九月女郎，几乎所有报纸杂志都登载了关于她的报道。这位十九岁的少女，使法国人永远记得 1981年的9月4日。 然而，海报同样令一些人暴跳如雷。自从五月以后，法国戴上了＂法式社会主义＂的帽子。据当权派说，法式社会主义象征了幸福，一切将是高贵、纯洁、充满了爱。举一个例子，社会福利部长说她只愿意谈论如何提高贫苦大众的福利，不愿意接触明年的福利赤字，虽然有高达三百多亿法郎的天文数字，因为太庸俗了，所以她说:＂不要把我降格成算账部长嘛!＂ 在某些人眼中，这张海报粗卑、无礼，极端资本主义化。左派积极分子群情汹涌，纷纷向上头打报告，要求严惩祸首。尤其是妇女解放组织，大发娇嗔。＂妇女权利同盟＂发表通告:＂这张广告冒犯了所有妇女及男人。对妇女来说，她们没有习惯女城市街头以视体高相他们的 躯体被人利用。对男人来说，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欲念受人利用.....大家行动起来!这是所有人的事情。我们郑重呼吁，反对性别歧视的法律，请给我们以反击的可能。＂ 积极分子上街了，有的用白纸贴在女郎臀上，有的用喷漆写上＂色情＂两个大字，努力围剿，务求消灭精光。可惜只有一小撮人行动，法国的纸张与喷漆不便宜，他们很快就陷入弹尽境地。消费者刊物《选择》不甘于人后，控告广告商＂利用女人胴体做无关用途＂。原来法国广告界有一条自律规定:＂避免使用女性做广告主题，尤其是当画面与商品的用途没有直接关系的时候。＂但是自律是否等于法律，《选择》的负责人火在头上，无暇细察。 与此同时，司法部检察官接到上峰命令，夤夜翻查法律，设法找出起诉罪名。然而，事情的确棘手。指控设计者＂伤风化＂?简直是太荒谬了，没有检察官肯这样出乖露丑:说这张海报＂不知廉耻＂，这是资产阶级的假道学，不配社会党人去做:＂损害妇女尊严＂?图中女郎那么漂亮，那么健康，人见人爱，这是对妇女最好的赞扬，倒是洗衣粉、洗洁精的广告，主角都是粗鲁肥胖的家庭主妇，才损害妇女尊严。 一笑置之 现任总理莫洛亚原是里尔市市长、该市的检察院特别聪明，直接找到广告公司门上，要求用一张印上蓝色十字的胶贴，把女郎臀部整个盖住。广告公司不敢不答应，但只限于里尔市。可是刚贴上，糨糊未干，就被行人撕下来。原来那么多人爱看光腚儿!这样贴贴扯扯，直到四天广告期满了，这位令人＂辗转反侧＂的女郎才从法国街头上消失掉。 法国的公园、广场，到处树立着大大小小的人体雕像，男的、女的、背面、侧面、正面，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有些雕像日久风化，不知建于何年何月，反正源远流长。在5月10日之前，从来没有听到过裸像争议，没想到实行了五个月法式社会主义，竟然大踏步倒退。 幸亏法国人没有失去宝贵的幽默感，对这些显然小题大作的指责一笑置之。报刊反应同样嬉皮笑脸。一位作家写道:＂请女权分子消消火气吧，这张广告不用女人怎么成?试想一下，换了一个毛茸茸的大汉上去，这么来一下一、二、三，像话吗?＂ 另一位作家说:＂对广告商的最恰当处罚，莫如要他们的老板出来跳这场脱衣舞。要正面的!＂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