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夏天的裙摆

　　（一）
　　五月的风拂过岁月的枝头，夏天带着温热的气息如约而至。天气似乎一天比一天燥热了，窗外的大太阳直愣愣的透进来，教室里充斥着一股热浪。
　　但这些对于高三一班而言，根本没有丝毫影响。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似要把毕生所学都讲出来，讲台下的同学个个伸长脖子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记着。教与学的过程，形成了一种紧密的结合。＂不愧是宏志班……＂教导主任经常笑得合不拢嘴，＂今年的高考就靠他们了……＂
　　整个班，笼罩着一股积极向上的气氛，除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夏天同学。她机械的望着黑板，双目无神。同桌肖妍碰了碰她的胳膊，问：＂你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夏天似被重新拉回了现实，然后挤出了一个笑容，＂哦，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肖妍半信半疑，但还是转过去认真听课了。
　　内心的不安和惶恐，似猫爪子不停地挠着夏天的心窝，她极力掩盖却还是显得太过反常。她知道，她刚刚的笑容有多假。
　　（二）
　　很快，夜晚，如一张黑布裹住了朗朗晴空。夏天透过窗子看到外面黑漆漆的世界，似被什么吓到了，赶紧把头抽了回来。还好，肖妍今晚请假，不然又要问这问那了。夏天心想。
　　很快，下自习的铃声响起，一天又结束了。夏天的心噔噔直跳，黑夜，可怕的黑夜。她迟迟不肯离去，直到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似一片单薄的叶子藏匿在角落里。
　　她咬咬牙，背上那个黑色的大书包向着漫漫黑夜走去。她的碎花裙，在风中飘动。
　　（三）
　　夜色如漆，小巷子静得出奇。自行车的转动声似一支晦涩难懂的曲子，她紧紧握着手电筒，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手电筒在夜幕里散发着微弱而孤独的光。
　　＂上天保佑，上天保佑，一定不要碰到那个混蛋，拜托了，拜托了……＂她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然而，很不幸。＂我等你很久了，小妹妹＂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响起，她的心凉了半截，神经崩得更紧了，不用看她都知道又是那个混蛋。＂你再缠着我，我就报警了＂＂好啊，你报啊，我看你欠的钱拿什么还？＂他面露狠色，铁定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她听了这话顿时沉默了，对啊，拿什么还。
　　抓住她的把柄，他的心态几近疯狂到扭曲，然后邪魅一笑，＂所以，你最好给我乖乖的＂他过去企图抓她的手。慌乱中，她赶紧发动车子，趁他不注意撞向了他。随着砰的一声，他倒在了地上，瞬间就不动弹了。
　　她赶紧骑上自行车跑了，但是，过了很久那边还是没有声响，她想这不对啊，以他的性格非弄死她不可，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她又折了回去，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她看到他还躺在那里，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的手不停地在抖，她脱下手套，然后把手凑到他鼻子前试了试，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差点叫出声来。怎么办？怎么办？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决不能。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却又异常的清醒。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重新戴上手套，拿着手电筒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具尸体。她发现，他的太阳穴刚好磕到墙角。所以，这是导致他死亡的真正原因。她恢复了一贯平静聪慧的性子，她的大脑飞快地运转。但是，这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没想到，之前买的白酒刚好排上了用场，她拿着白酒赶往现场。布置好一切，她确信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自己的痕迹后，离开了现场。她的碎花裙，似一只蝴蝶在黑夜里跳脱。
　　（四）
　　第二天，阳光一如既往的燥热，一如既往的上课记笔记，夏天望着窗外在阳光下耀耀生辉的白桦树，心想，其实，做一棵树也挺好。
　　＂喂，你听说了吗，X巷有个酒鬼自杀了……＂＂不会吧，这么可怕，啥时候的事啊＂＂就在今天早上被一个保洁阿姨发现的，据说头直接磕到墙角上了……＂细碎的声音传入夏天的耳朵，她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开了，但她表面上依然是风轻云淡的样子。＂哎，夏天，你不是每天都经过那里吗，你有没有看到？＂随着肖妍的话，周围的同学纷纷转过来，睁大眼睛看着夏天。＂哦，看见了，确实很可怕，我早上来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在那，走近才看见……吓死我了，你们都不知道＂夏天边说边装出很害怕的样子，吓得前面的蘑菇头一哆嗦。
　　墙面上的倒计时以一种特有的速度不停的在变小，＂26＂这个数字似一团火在每个人心里燃烧。大学，是这里所有人梦想的天堂，包括夏天。
　　之前因为那个变态的骚扰，她最近一直惴惴不安，但发生这个可怕的事之后，她突然变得很平静。即使被查出来也无妨，要命也就一条，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与母亲相依为命，她为了她付出太多了，她无以为报。想到这里，她心里特别难过。
　　许是高考的压力太大，这么惊悚的案件，在讨论声中终于还是归于平静了。但她知道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她只希望能晚点查出来，至少等到高考后，等她圆了母亲最大的心愿。
　　（五）
　　夏日的天气，还是那般燥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接到报案，C县警队立马赶往目的地并封锁了现场。带头的是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约莫二十来岁。一身警服，显得很干练。他目光如炬，看着案发现场。地上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手里半握着一个空瓶子，哦不，里面还有残留有少量液体。现场没有殴打过的痕迹，只有一摊血迹和他磕破了的头。从现场来看，他应该是喝醉了然后稀里糊涂撞墙上了，但是真的有这么巧吗？看似没有任何疑点的案发现场，但杜斌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的眉头紧锁着。
　　＂您在今天早上发现尸体时有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比如说人――＂＂没有，我6点多经过这里就只看到他躺在这里了，周围什么人也没有。＂杜斌盯着保洁阿姨，观察着她说话的神色和表情，他注意到她丝毫没有犹豫而且一本正经。看来，她的嫌疑并不大。
　　＂小五，你们几个把人带回去让法医鉴定！别忘了瓶子！＂＂是＂小五等人边应声边行动起来。＂哦，还有，迅速排查死者的朋友圈＂＂好的，杜队！＂
　　（六）
　　此案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自杀？意外？他杀？都有可能。杜斌心里暗暗判断着。但以他往的经验，他觉得极有可能是他杀。他打算在附近走走，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个巷子异常的安静，附近的人很少。就算有人在这里呼喊，也怕是没人听得见。他在巷子里徘徊。
　　忽然口袋里的电话响起来：
　　＂喂……＂＂杜队，顾医生临时请假了！＂＂哦，死者的亲戚朋友找到了吗？＂＂找到了，他有个父亲在城北开了一家古董店……＂杜斌挂断电话，眉头微皱，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有些恼火，等顾医生回来再检查尸体，死者的死亡时间必有偏差。
　　杜斌回头又望了一眼这条幽深的巷子，然后发动引擎，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七）
　　死者名叫刘伟，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时好吃懒做，全靠他爹刘大海一个人撑起了这个家，不然他早就饿死了。隔壁的王大婶这么评价他。
　　杜斌微微颔首，进了刘大海的古董店。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墙面清一色的冷色调，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古玩，他虽不懂古物但不难看出这些东西已经有些年头了。屋内有个身影拿个鸡毛掸子正在打理古物。听到有人进来，刘大海转过身来，看到杜斌时，微微一怔。＂警察怎么来了，难不成小伟有犯事了？＂他心里边想边礼貌性地招呼杜斌坐下。
　　＂您好！刘伟是您儿子吧？＂杜斌开门见山地说。＂嗯，他怎么了，又惹事了＂刘大海的声音有些焦急。＂他……他死了＂＂啊…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他前天跟我说他去上海了呀……警察同志你把话说清楚＂刘大海手中的茶洒在了桌子上，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一脸的难以置信。＂这是真的，今天早上在X巷发现他的尸体＂杜斌表情淡漠，一五一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刘大海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眼神里藏不住的悲凉，他低着头，但杜斌还是看到有液体在他眼眶里打转。良久，他换换抬起头，＂我要见他＂＂行，但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八）
　　夕阳如火，没有一丝落日将近的温柔。夏天一头扎在书里试图麻痹自己的神经，但那个画面还是时不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且挥之不去。墙面上的闹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似在提醒所有人：时间不多了。
　　＂夏天，出来一下。＂听到声音，夏天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看到班主任正站在在门口望着她。
　　她慌忙跑出去，却在班主任的办公室看到另一个人。＂你就是夏天？＂杜斌还是一贯的风格，先确认身份。＂对，你找我有事吗＂＂你认识我？＂＂不认识＂夏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知道他是警察，因为那天早上她看见他了。而他的到来，也一定跟刘伟的死有关，只不过比她想象中的稍微迟了一点。夏天渐渐稳住心神，之前准备好的对策在脑海里回荡。
　　＂你认识刘伟吗？＂＂算认识。＂＂算？怎么说？＂＂我之前去刘叔叔的古董店打过工，然后就见到了他儿子。＂＂你们关系如何？特别差还是特别好？＂这话问出口，连杜斌自己觉得都是句废话，但他想看的是她的反应。＂点头之交，只是见了打个招呼而已＂夏天不慌不忙，对视着他的眼睛。＂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过，我们还会再见的＂夏天走到门口，听到后面的人这么说，她微微一愣，然后就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夏天大口的呼吸。这个人似乎已经洞察了一切，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哪里出了错。
　　（九）
　　夜晚，四下静的出奇。杜斌喝着一杯咖啡，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的白桦树。他忽然觉得它很孤独，一棵树的孤独，这要是被小五知道他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那还得了。他赶紧甩甩头，试图甩掉刚刚奇怪的想法。这时，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那个面容清秀的女孩。
　　其实，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他竟然希望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X巷的那头，夏天一个人待在那个小屋里。她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似乎看到自己的梦想和母亲的殷切希望全都破裂了。她的身体似乎被掏空了 。她不明白是命运多舛，还是她不配得到幸福，她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和母亲一起安安稳稳的日子而已呀，她又做错了什么……
　　罢了，罢了。黑夜里回荡着沉重的叹息声。
　　（十）
　　＂杜队，X巷刘伟意外身亡案有人来自首了…＂杜斌心头一惊，＂谁？＂＂一个小姑娘，说是叫夏天……＂杜斌站在审查庭门口，看到夏天坐在里面，低着头，眼神空洞无神。她的碎花裙，也似乎失了颜色。
　　＂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杜斌试图打破凝滞的空气。＂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夏天反问道。＂哈，也是。＂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软的女孩子，她的身上似乎透着一种清冷而又聪慧的气质，只是……可惜了！
　　＂所以，破绽在哪？＂＂你还是在意这个＂杜斌嘴角轻微仰起，＂现场没有破绽，但你忽略了人的本能。＂＂人的本能？＂夏天心里有一个大大的问号，一直萦绕着她。＂你试想一下，一个醉汉，他既然能在巷子里走动那就说明他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所以他潜意识里还是清醒的……＂杜斌回头望了她一眼，＂他既非抑郁又非智障，而是个混混，恰恰这种人求生的欲望也是很强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杀。＂
　　＂那你是怎么查到我身上来的？＂＂那你就要问你那个刘叔叔了。＂
　　（十一）
　　警察局，走廊上一个约莫40多岁的女人哭得天昏地暗。夏天那么听话的孩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牵扯到杀人案，泪水从她的眼睛里奔涌出来，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全部的爱。
　　除了心疼，她还异常的悔恨，她恨自己为什么不租好点的房子给女儿，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偏僻的的房子，都怪自己，不能给女儿更好的生活。才酿成这么大的悲剧。
　　但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相反，此时的夏天异常的平静。她知道该面对的迟早得面对。
　　（十二）
　　这个案子，似乎所有人都是无辜的，又似乎所有人都是罪恶的。对刘大海来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令人难过，但他任由儿子以打破假花瓶为由骚扰女孩子却是无法原谅的罪恶。对刘伟来说，恶性成瘾固然是错但也不应该以生命为代价，说不定朽木回头可雕。对于夏妈妈来说，贫穷限制了环境但女儿的安全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
　　然而，最最遗憾的又是谁呢？杜斌透过铁锁门，看到夏天蹲在墙角。平淡到空洞的淡漠，深深戳痛了他的心。本该是花一般的年纪，本该有美丽绚烂的人生，本该有永不褪色的梦想……
　　＂青春，没有自以为是的坚强＂他轻轻说出这句话，不知道里面的她有没有听到。
　　X巷刘伟意外身亡案结案。18岁少女夏天因自卫造成杀人案，法院经审理判有期徒刑三年。
　　傍晚，黄昏。晚霞如血。
　　她的碎花裙，在暗黑的墙角跳跃，尽管暂时蒙上了灰尘。
　　文/顾左左
　　图/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