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喀什，不算到过新疆；不去老城，不算到过喀什。 老城很老，它就是西汉时期古西域三十六国里的疏勒国。两千多年前，张骞出使西域时，见到了这座古城，描述道：＂王治疏勒城…有市列＂。 在喀什的境内，有两条河流。 发源于塔吉克斯坦特拉普齐亚峰的克孜勒河，沿市区南侧流过。＂克孜勒＂，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红色的＂；＂克孜勒河＂，因河水浑浊呈褐色而得名。 而吐曼河，则是由泉水汇聚而成，它由西向东横贯市区北部，最后又向南汇入克孜勒河。＂吐曼＂， 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是＂雾＂。吐曼河水温较高，就算是在冬季，也不能完全封冻。每逢早晚或天冷的季节，河面上总是雾气氤氲，当地人就称其为＂吐曼河＂。 在克孜勒河与吐曼河交界处的高埠之上，有＂盘橐城＂，东汉的班超出使西域后，在这里主持军务达30年之久。可见，那时候喀什老城不叫＂疏勒国＂，改称＂盘橐城＂了。 及至唐代，唐王朝曾两度在这里设置都督府，成为当时有名的＂安西四镇＂之一。 此后，在长达一千多年时间里，这个欧亚大陆的十字路口陷入了中原王朝和周边强权的拉锯战中，吐蕃人、突厥人、契丹人、蒙古人，都曾占领过这里。清代末期，在英国驻喀什领事馆首任领事的夫人凯瑟琳·马嘎特尼的回忆录中，喀什有欧洲人、柯尔克孜人、阿富汗人、雅利安人、印度人、汉族人……而日本探险家橘瑞超，则干脆把喀什称作＂种族博览会＂。 现在的老城，位于喀什市的中心，在4平方公里左右的土地上，居住着约12万维族居民。民居多为土木、砖木结构，从高处远眺，这一大片土黄色的建筑群被新城中林立的高楼大厦所包围，似土黄色的波浪，高低起伏，错落有致。 老城的造型颇有特色，所有街道都以艾提尕尔清真寺为中心向外放射伸展，蜿蜒屈曲而行；因此，这清真寺看起来就像＂喀什的肚脐＂似的。 艾提尕尔清真寺，是全中国规模最大的清真寺之一，也是喀什最热闹的地方。这是一个有着浓郁民族风格和宗教色彩的伊斯兰教古建筑群，寺内的建筑恢宏，室内的陈设却清淡简洁。每天五次规模盛大的礼拜，见证着这里浓厚的宗教氛围。平日，每次会有二、三千人做礼拜；要是在居玛日(即星期五），会有六、七千人；若遇上重要节日，前来朝觐的穆斯林可达四、五万人之多。在古代，这里也是传播伊斯兰文化和培养人才的重要学府，天山南北乃至中亚地区许多教阶较高的伊斯兰教神职人员和学者都是从这里毕业的。 在我的眼里，艾提尕尔清真寺就像是一棵千年大树，喀什所有的生灵，都围绕它繁衍生息；喀什所有的文化，都由此传承和发展。在它两千多年生生不息的成长历程中，吸收了众多民族的文化，长成了现在这枝枝蔓蔓的样子。 步入老城，发现里面的街巷纵横交错，十分复杂。原来，在这个四平方多公里的地方，竟然穿插有三百多条街巷。 在当地人来导引下，我们行走在交错密织的巷道里，看着脚下那些千百年来被无数人行踏过的、凹凸不平的花砖。 街巷的布局千结百扣，一不小心就会走入死路。我很是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当地人从来都不会在这个＂大迷宫＂里迷失方向，引行的姑娘笑着说出了一个秘密：沿着菱形花砖铺设的小路，可在城中随意畅游；倘若是长条形花砖，则意味着＂此路不通＂。 老城的巷子不算很深，但每一条都有自己的主题:坎土曼巴扎（铁匠街）、朵帕巴扎（花帽街）、花盆巴扎、手工艺品巴扎、陶器巴扎...... 按照维族人的传统，喀什的巴扎自古就有专业之分：柴草巴扎、地毯巴扎、布匹巴扎、牲畜巴扎、生产资料巴扎、小刀巴扎、干果巴扎……牲畜巴扎，一般只在星期天进行。这一天，人们从四面八方带着要出售的牲畜涌到这里，你可以体验到古代丝绸之路上那种古老的贸易形式，可以看到以货换货，还有电影电视上才能看到的那种古老的、袖子里的交易。 江库尔干巷，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是东汉大将恭耿＂疏勒拜泉退匈奴＂时凿井的地方。＂江库尔干＂，维吾尔意思是＂生命的堡垒＂。古巷是西域古城、丝路驿站的重要实物资料，里面有很多东西方文化在这里相碰撞并沉淀下来的东西。巷内保存有很多幢别具风格的名居，有些已在那里伫立了几百年。 这些巷子，也是阿富汗电影《The Kite Runner》（《追风筝的人》）的主要取景地。 当年阿富汗战乱不停，便选择了喀什老城。在中国竟能找到一个和喀布尔建筑风格如此吻合的地方，，这让美籍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赛尼感到十分惊讶。 就在这些巷子里，勇敢的哈桑一次又一次地替阿米尔追风筝；就在这些巷子中的某一条里，懦弱的阿米尔目睹着哈桑在追风筝途中被一群青年围攻，被阿塞夫强暴，他为了保护阿米尔，和这些坏青年结了怨；也是在这里，哈桑为了保护阿米尔家的房子，被塔利班的残暴分子用枪打中后脑；还是在这里，阿米尔拼命找到了哈桑的儿子索拉博，冒死救出，并设法把他带回了美国，完成了他人性的回归和灵魂的救赎…… 吾斯塘博依巷，是老城的手工艺品一条街，土灰色的巷子里密布着木器作坊、铜器作坊、乐器作坊……穿过这道巷，就到了阔孜其亚贝西巷。 阔孜其亚贝西巷，是第一次追风筝比赛的地方。 就在这条巷子里，小哈桑拼命奔跑，替阿米尔追回坠落在地上的风筝，他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举臂挥舞着，说出了这句叫人既感动又心酸的话：＂For you, thousand times over.＂(＂为你，千千万万遍。＂) ＂阔孜其亚贝西＂，意思是＂高崖土陶人家＂；阔孜其亚贝西巷，当地人也称之为＂高台民居＂。 民居建在一处高40多米、长800多米黄土高崖上，是老城区内地势最高的地方。大约有600多户人家、4000多人聚居、＂叠住＂与此。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土黄、深棕、浅褐色的房屋上，留下斑驳的光点，使得这些有着中世纪建筑风格的老旧的房屋更显沧桑。 房屋皆依崖势而建，房连房，楼靠楼，高低错落，层层叠叠。房屋的形状也是多姿多态：三角形、五角形、刀把形…… ＂高崖土陶人家＂世代不分家，家族人口增多一代，便在祖辈的房上加盖一层楼。如此世代相袭，形成了这样随性自由的布局。 房屋都是用生土、土坯和白杨木搭建构成。白杨木去枝后，一概不会刨削加工，直接用于架构和支撑屋顶、阁楼和阳台。 我从悬在半空中的＂过街楼＂、＂半街楼＂、＂悬空楼＂下穿过，心里有点紧张，生怕这些像大吊床一样的楼阁掉下来。 其实，造这些房子用的土和泥，都是就地取料。在高崖土层中，有一种泥土质地细腻，粘性强牢，不要说造屋，就算制作土陶器，也是绝好的材料。维族人称这种土为＂色格孜＂。用它造的房牢固得很，这里的许多房子已经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 在这些随意建造的楼上楼、楼外楼之间，形成了四通八达、纵横交错、曲曲弯弯、忽上忽下的50多条小巷，像极了一个规模宏大的迷宫。我们于迷宫中徘徊穿梭，道路狭窄幽深，行走其间，仿佛游走于时空的隧道。 据说，此高崖两千年前就已存在，一千多年前有维吾尔先民在此建房安家。相传东汉名将班超、耿恭都曾在此留下足迹。公元九世纪中期喀什拉汗王朝时，就把王宫建在这个高崖的北面。 历史上，崖的南面与北面是连在一起的。数百年前，一次从帕米尔高原突如其来的大山洪把高崖地带冲出一个大缺口，从此南北隔断，形成各自独立的两个高坡，南崖是手工艺者集聚的高台民居，北崖是皇宫贵族的居住地。 高台民居，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的生土建筑群之一，也是我国目前唯一保存下来的具有典型古西域特色的传统历史街区；喀什老城，也因此而而成为西域三十六国中唯一活着的古城。 于是，人们便说：喀什的灵魂，在老城；而老城的灵魂，则在高台民居。 高台民居很高，有的房子，一户人家就有7层之多，顶层的门悬在半空中，底层的门在河滩上；人口最多的大家庭，有96口人。 但这些古老的高台，并没有遮掩住现代维吾尔人对美好生活的热情和向往。在土黄色的小巷内，沿巷的一户户民居院落的大门依墙外而开。院子里花团锦簇——绿色的植物、彩色的毡毯、绚丽的花布...... 维族人喜树爱花，庭院无论大小都栽种着各种树和花卉:桑树、无花果、石榴、杏树、葡萄、玫瑰、月季、夹竹桃......繁花和硕果使得优雅的院落越发幽静。 维吾尔族妇女的生命，似乎也是和花联系在一起的——头上戴的花帽或者围的花巾，身上穿的花裙，用鲜花做的装饰品，用大自然的花草作的化妆品.....炕上铺的花毡，地下铺的花地毯，和炕一般大的花棉褥，墙上挂的花挂毯...... 古老的生活方式，世代流传的、朴素的价值观，祖祖辈辈承袭相传的技艺……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历史与文化很自然地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一切都是那么安详，隔绝了外面的浮躁与喧嚣…… 城里的建筑物是古老的；然而，作为一个开放的旅游城市，这里的维吾尔族人们的心灵却是自由奔放、热情好客的。除了逢人便问候"亚克西"，维族姑娘还喜欢用妙曼的舞姿来招待客人。面对客人的镜头时，他们表现得落落大方，泰然自若。 古城里随处可见维族小＂古丽＂。在一个小巷子里，我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站在自家门口。我拿起手机对准她，同时又意识到这个动作颇显突兀时，不料她立马微笑着摆出一个pose来配合我。 还有一对小姐弟，姐姐约莫有四五岁，弟弟看见来只有两岁左右。弟弟坐在一个小小的平底车上，姐姐推着在巷子里走。同行的大姐给他们拍照，他们顽皮地把脑袋磕到一起，对着相机挤眉弄笑。到我再拍的时候，弟弟有点不好意思了，害羞地用两只小手捂住脸庞。小姐姐非常着急，弯腰在弟弟耳边嫩声嫩语说:"弟弟不要怕","弟弟没事的","弟弟抬起头来"...... 巴扎，是喀什老城的另一个特色。有人说，高台民居是喀什老城的灵魂;然而，也有人说，巴扎，才是喀什老城的灵魂。 "巴扎＂,是维吾尔语言，在汉语的里是"集市"的意思。 喀什老城，这座建于公元九世纪中期的城镇，曾经是古丝绸之路上盛极一时的＂安西四镇＂之一，是一个具有两千年历史的传统贸易市场。 当年由西安出发的商旅，走天山南路抑或走天山北路，均在此地汇合。 老城巷子里的巴扎，规模都不算大，而在老城东侧的吐曼河东岸，还有一个大巴扎，它就是喀什中西亚国际贸易市场。 这个大巴札，迄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它的"头衔儿"颇多，在古代有＂亚洲最大集市＂之称，在现代又被中外游人称为＂中亚物资博览会＂。它是新疆最大的农贸市场，也是中国西北地区最大的国际贸易市场。 大巴扎占地250亩，内设21个专业市场，有5000多个固定售货摊位和一条食品街，商品种类近万种:喀什及新疆的各种土特产、手工艺品、日用百货、瓜果蔬菜、生产资料以及大小牲畜...... 这里的成交额每年都在一亿两千五百万左右。每逢礼拜天，这里便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人数多达十余万。大批外国游客和商贾商团络绎不绝，带来大量异国商品参加贸易，也从大巴札采购回去许多中国的商品。 现在，喀什老城里几乎所有的大小巴扎都有快递，只要你有要求，立刻就能发送货物。 …… 疏勒，的确是个好地方！东晋时期，中国第一位到天竺取经求法的法显大师，对这个地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法显途经疏勒时，正值当地举行一场长达五年的＂般遮越师法会＂，法会上＂四方沙门皆来云集，集已庄严，众僧座处，悬缯幡盖，作金银莲华＂，盛况空前。 两千多前，张骞来这里时，被这里的情景所打动：城里城外，车水马龙；驼队马帮，熙来攘往；行商坐贾，比比皆是；杂货分呈，琳琅满目……市场上操着各种语言的人和绚丽多彩的服饰，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千多年前，玄奘从长安一路西行，途径疏勒时，也是非常喜欢这里：寺庙数百所、僧徒万余…… 而今，当我来到这里，我也深深地被这个古城感动着。我喜欢看那些高台上的土屋，喜欢逛这里的每一道街巷，喜欢看见维族老人脸上的那些很长、很深刻的皱纹，彷佛每一道皱纹里都刻画着一个故事…… 我最喜欢的是，看到老城的维族人那极富感染力的笑脸，听到他们那一句句亲切的问候——"亚克西"、＂亚克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