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始于美国的生态文学批评(Ecocriticism)是在全球环境危机日趋严重的情况下产生的。它旨在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的关系。美国生态文学批评的主要倡导者和发起人彻丽尔格罗费尔蒂(CheryllGlotfelty)指出,如果说女权主义批评从性意识(genderconscious)角度考察语言与文学的关系,马克思主义批评把生产、经济、阶级的意识纳入文本阅读,那么,生态文学批评是把以地球为中心的思想意识运用到文学研究中,探讨文学与自然环境之关系。(注:CheryllGlotfeltyamp;HaroldFromm,ed。TheEcocriticismReader:Landmarks inLiteraryEcology,Athens:TheUniversityofGeorgiaPress,1996,p。xviii,p。xviii,p。xviii。)本文将首先简述美国生态文学批评的历史源流,然后在阐述其发展的三个阶段基础上,探讨美国生态文学批评意图解决的主要问题。 一、美国生态文学批评的历史源流NewYork:Scribners,1972,p。9。)。1978年,威廉鲁克特(WilliamRueckert)在其论文《文学与生态学:生态批评的实验》(LiteratureandEcology:AnExperimentinEcocriticism)中首先使用了ecocriticism这一批评术语,提出把生态学以及和生态学有关的概念运用到文学研究中去(注:WilliamRueckert,LiteratureandEcology:AnExperimentinEcocriticism,IowaReview9。1(Winter19 7hr8),p。7186。)。随后,有人提出生态诗学(ecopoetics)、环境文学批评(environmentalliterarycriticism)、绿色研究(greenstudies),或绿色文化研究(greenculturalstudies)等其他术语,但大多数人倾向用ecocriticism这一提法,因为它不仅很容易被转变成ecocritical和ecocritic等形式,而且eco这一前缀强调人类社会与自然世界的关系。1985年,弗雷德利克瓦格(FrederickO。Waage)编辑出版《讲授环境文学:资料,方法和文献资源》(TeachingEnvironmentalLiterature:Materials,Methods,Resources,19 8hr5)。该书收集了十九位讲授生态环境文学课程的教师写的课程简介(CourseDescriptions),目的是要在文学领域促进人们对生态文学有更深的了解和认识。(注:FrederickO。Waage,ed。,TeachingEnvironmentalLiterature:Materials,Methods,LiteraryEcology,Athens:TheUniversityofGeorgiaPress,1996,p。xviii,p。xviii,p。xviii。)1993年第一届全美生态批评研究会在科罗拉多州的福特科林斯(FortCollis)举行。与此同时,第一份正式的生态文学研究刊物《文学与环境跨学科研究》(ISLE:InterdisciplinaryStudiesinLiteratureandEnvironment)问世。该刊物的目的是从生态环境角度为文学艺术的批评研究提供论坛,包括生态理论、环境保护主义、自然及对自然描述的思想、人自然两分法及其他相关的理论思想。(注:CheryllGlotfeltyamp;HaroldFromm,ed。TheEcocriticismReader:LandmarksinLiteraryEcology,Athens:TheUniversityofGeorgiaPress,1996,p。xviii,p。xviii,p。xviii。)intheU。S。andBeyond,200 1)把生态文学批评理论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 除了出版生态批评的专著以外,近年来有关生态文学批评的会议也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关注。例如,在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的协助下,2000年6月在爱尔兰举行了议题为环境的价值的多学科国际学术研讨会。2002年3月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在英国召开研讨会,讨论生态批评的最新发展。2002年9月,该学会的英国分会在利兹大学召开第三届年会,会议主题是创造,文化和环境,重点研讨生态批评、生态诗学和生态女权主义。文学与环境研究学会第三届年会将于2003年6月在波士顿大学召开。会议的主题是海洋城市水池园林(SeaCityPondGarden)。 二、美国生态批评发展的三个阶段 生态文学批评的第三阶段试图创建一种生态诗学,通过强调生态系统的概念,加强生态文学批评的理论建设。生态批评发展到今天,在创建理论体系方面,已取得了不少成就,提出了许多有意义的思想。例如,环境伦理说(environmentalethics)或环境哲学(environmentalphilosophy)对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道德关系进行探讨;非人类中心说主张非人类存在物,如物种、生态系统等同样具有道德地位,指出人类对它们负有直接的义务;施韦策(AlbertSchweitzer)的敬畏生命论和泰勒(PaulW。Taylor)的生命中心论(biocentrism)将道德关心的对象扩展到整个生命界,构筑了以尊重自然为终极道德意念的伦理学体系;克利考特(JBairdCallicott)的主观价值论和罗尔斯顿(HolmesRolston)的客观价值论,特别是奈斯(ArneNaess)等人提出的深层生态学(deepecology)都可以被看作是生态文学批评的理论基础。乔纳森巴特在《大地之歌》中也应用了现象学的批评原理,并多次提及海德格尔的观点,进一步完善了他在1991年发表的《浪漫主义生态学:华兹华斯和环境传统》(RomanticEcology:WordsworthandtheEnvironmentalTradition,19 9hr1)中陈述的浪漫主义生态诗学。同时,巴特还根据法国思想家卢梭(JeanJacquesRousseau)有关论证自然状态的思想来探讨生态诗学的问题。巴特认为,卢梭的自然状态论和返于自然的思想与深层生态学理论从本质上讲是一致的。巴特全面论述了从十八世纪到当今的小说和诗歌。他在《大地之歌》的前二章中把简奥斯汀和托马斯哈代、玛丽雪莱和威廉H哈德孙以及伊莉莎白毕晓普相并立,以独特的视角探讨了这些通常不被认为是自然作家的生态意义。(注:JonathanBate,TheSongoftheEarth,Massachusetts:HarvardUniversityPress,2000,p。31。) 劳伦斯布伊尔和帕特里克穆菲等也试图从不同方面构建生态诗学理论。布伊尔试图淡化自然与文化的界限,认为生态批评的未来应从研究自然与文化的关系着手。穆菲试图重新调整当今生态批评界的一些不平衡的做法,其中突出了美国生态批评界对美国少数裔生态作家的忽视和对国际上其他国家生态作家及生态文学经典的忽略。穆菲指出,生态批评家研讨的作品大多是像梭罗的《沃尔登或林中生活》之类的非小说作品,而涉及生态环境主题的小说作品却在某种程度上处于边缘地位。穆菲认为,叙事小说在环境保护方面起的作用丝毫不亚于非小说作品,叙事作品应成为未来十年生态文学研究的重点。尊重自然、保护环境的思想意识不仅体现在纯自然作品中,而且在不少现当代小说家的叙事小说中也有明显表现。例如当代小说家约翰厄普代克(JohnUpdike)和唐德里罗(DonDelillo)分别在《白色噪音》(WhiteNoise,19 8hr5)和《兔子休息了》(RabbitatRest,19 90)中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当代作家对生态环境的关注。德里罗的《白色噪音》除了表现当代人惧怕死亡这一主题外,还通过对生态环境的描述,特别是通过对某一旅游景点(一旧牲口棚)、超市食品、化学毒气泄露事件的描述,表现了在后现代文化背景下的美国乃至整个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受到严重破坏,真正意义上的自然和文化在以消费为主的后资本主义社会中被复制而成为种种假象(simulacraandsimulations),并最终因发生错位而逐步消失。厄普代克的《兔子休息了》从侧面描写美国作为一个后自然(postnatural)国家,其大地所拥有的资源差不多已被消耗一空了。在小说的结尾,已五十五岁的主人公兔子哈利安斯特罗姆眺望佛罗里达州一处疗养地的风景时,他透过那天堂般的外表,看到其中的衰败和污染。在这些危险的风景(riskscape,美国当代地理学家苏珊卡特杜撰了这一词,来形容空气中漂浮的毒气对自然风景的侵害)中,哈利看到成排的棕榈树由于遭受干旱而枯死,看到蓝色的天空被喷气飞机喷出的烟雾所污染,看到紫外线正把人体的扁平细胞烤成癌细胞,看到空气中弥漫的烟雾使人难以呼吸。(注:JohnUpdike,RabbitatRest,NewYork:AlfredKnopf,1990,p。501。)如果说十九世纪的西方文学反映的是一个把自然当作医治人们精神创伤的社会,二十世纪的西方文学描写了一个把自然看成是经济源泉的社会,那么,当代美国文学作品中的自然描写所揭示的正是比尔麦肯比(BillMckibben)所说的后自然世界(postnaturalworld)。在这个后自然世界里,人们对自然的需求仅仅是表面上的,尽管自然有时会激起人们的怀旧思想,有时会使人产生背井离乡的感觉,但它已经与实在的东西(theReal)无关。 尽管生态批评家为了创建生态诗学已经做了不懈的努力,但生态批评理论尚处在发展阶段,它还没有达到理论上的成熟,更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理论体系。美国学术界认为生态批评缺乏理论基础的也大有人在。《美国现代语言协会》杂志编委玛萨班塔斯(MarthaBantas)认为环境研究是软性的(soft),它不过是拥抱树木的玩意(hugthetreestuff)。(注:LaurenceCoupe,TheGreenstudiesReader:fromRomanticismtoEcocriticism, NewYork:Routledge,2000,p。169。)尽管此话显得过激,但多少说明一些问题。 三、生态文学批评旨在解决的问题 多年来,生态文学批评一直就文学与自然环境的关系不断提出问题并试图予以回答。生态文学批评家经常提出的问题,除了诸如作者是怎样描述大自然、作品的主题是否反映生态环境意识、人应该如何对待大自然、人在自然中处于什么位置等之外,还包括这样一些根本问题:怎样确定自然与文化的关系?当代生态文学批评研究的方向和思路是什么?生态批评是不是一门终极的科学?怎样把生态文学研究与其他学科结合起来以便达到一个互补互利的结果?等等。 生态批评家们明确提出,生态批评的根本前提是:人类文化与自然世界密切相关。人类文化影响自然世界同时被自然世界影响。它研究的主题是自然与文化之间的相互关系。作为一种文学和文化批评,生态批评的主要任务就是,通过文学来重审人类文化,进行文化批判,探索人类思想、文化、社会发展模式如何影响甚至决定人类对自然的态度和行为,如何导致环境的恶化和生态的危机。正如乔纳森莱文所说,我们的社会文化的所有方面,共同决定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独一无二的方式。不研究这些,我们就无法深刻认识人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而只能表达一些肤浅的忧虑。因此,在研究文学如何表现自然之外,我们还必须花更多的精力分析所有决定着人类对待自然的态度和生存于自然环境里的行为的社会文化因素,并将这种分析与文学研究结合起来。(注:转引自王诺:《生态批评:发展与渊源》,《文艺研究》,2002年第3期,第48页。)生态批评就是要历史地揭示文化是如何影响地球生态的(注:JonathanLevin,OnEcocriticism(ALetter),PMLA114。5(Oct。19 9hr9),p。1098。)。著名生态思想研究者唐纳德奥斯特指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要度过这一危机,必须尽可能清楚地理解我们的文化对自然的影响。研究生态与文化的历史学家、文学批评家、人类学家和哲学家虽然不能直接推动文化变革,但却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而这种理解恰恰是文化变革的前提。(注:DonaldWorst,TheWealthOfNature:EnvironmentalHistoryandecologicalImagination,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对生态文学批评发展趋势的思考和讨论就开始成为热点。在对现代性的反思中,人们已经意识到后现代乃是生态学的时代,只有生态智慧才能使人类走出困境。生态批评家用生态眼光看世界的同时自觉地用生态的眼光看文学。乔纳森莱文最近指出,根据近年来美国出版的生态专著,美国的生态批评家可分为两大阵营。一是现实主义生态批评家,二是社会建构主义生态批评家。(注:JonathanLevin,BeyondNature?RecentWorkinEcocriticism,ContemporaryLiterature,Vol43,No。1,(Spring200 2),p。175。)这两大阵营所体现的研究思路主要是从传统的西方哲学思想和现当代西方哲学理论中寻求批评的源泉和养料。他们在生态哲学思想的启示下,把生态文学批评置于自然社会文化这个人类生态系统中进行全面考察,力求建构一种既展示文学批评本色又体现综合生态精神和生态价值观念。同时,他们把对自然生态的关注扩大到社会、文化甚至人类的精神领域,明确肯定人类生存的整体的生态性质,把文学批评置于人类生态系统之中进行考察。用生态的眼光看文学,必然要重新审视文学与自然的关系,充分重视自然对于文学的本源性意义。尽管作为人类生命基础、生存环境和实践对象的自然已被社会中介化了,但它并不因此消失其自然本性。自然之所以能生成为人,是因为自然本来就存在并生成着属人的本质。(注:曾永成:《生态学文艺理论建设的当代课题》,《成都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第48页,第47页。)文学作为人类对自身生态进行审美调节的活动,一开始就打下了自然的深刻烙印,并一直把自然作为永恒的创作源泉和审美原型。生态思维对自然与社会、文化和人性的生态性整合,必将带来对文学与自然关系的新认识。 美国当代生态哲学家霍尔姆斯罗尔斯顿把生态学定位为终极的科学,因为它综合了各门科学,甚至于艺术与人文学科。他指出,尽管生态学可以被视为一门科学,但是,它的智慧比其他科学更深,也是压倒其他科学的,有着普遍意义的。(注: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第82页。)罗尔斯顿所说的终极决不是终极真理的意思,而是就其广阔的涵盖性和问题指向的深度而言的。笔者认为,就生态批评目前的发展趋势来看,我们还没有充分的理由说它已经到了终极的地步。但罗尔斯顿把生态学定位为终极的科学,至少有以下几点理由:首先,生态学研究有机体与环境的相互关系,由此必然提升到对人与环境相互关系的关注;其次,生态学已把社会和文化置于自然这个更具本原性的大系统中,把人与自然的生态关联视为社会和文化问题的深层内涵和动因,并从自然生态寻求走出生存困境的深刻智慧;再者,生态学把其他科学在人类生态系统中加以融会和整合,以纠偏补弊,使之在互补互动中共同优化人类的生存条件,并把人本精神融注于一切科学,把关于自然的科学与关于人的科学融合成一门科学,从而确立起一切科学对人的生成的终极关怀;最后,随着生态学对有机体和人类生态系统中物质、能量和信息交流的生态机制和意义的全面认识,尤其是对信息与精神的生成性联系的揭示,人与包括自然在内的物质世界之间的精神关联即精神生态问题日益受到重视(注:曾永成:《生态学文艺理论建设的当代课题》,《成都大学学报》,2002年第3期,第48页,第47页。),这就使生态学跃上人性这一生态生成之巅,具有又一层终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