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少将陈海涵回忆彭德怀指挥陇东三边战役

　　忆陇东、＂三边＂战役
　　陈海涵
　　1947年初，国民党蒋介石为了挽救政治上的危机和军事上的失败，悍然向山东和陕甘宁两个解放区发起重点进攻。陇东、＂三边＂(定边、安边、靖边)战役，就是在这形势紧迫、关系重大的情况下拉开战幕的。
　　这年的1月，青海的马步芳、宁夏的马鸿逢奉蒋介石之命，向我陇东分区发起突然袭击。敌人此举乃是声东击西之计，其目的是为了吸引我军主力在陇东＂决战＂，从而配合胡宗南于洛川、宜川一带集结部队，准备突然袭击延安，党中央发觉敌人的阴谋后，立即命令边区部队充分做好保卫延安的战斗准备，同时把正在陇东前线指挥作战的彭德怀司令员火速调回延安。
　　当时，驻在延安的我西北野战军部队，共有两个纵队(第1纵队司令员张宗逊、政治委员廖汉生，第2纵队司令兼政治委员王震)，两个旅(教导旅旅长兼政治委员罗元发，我任参谋长，新四旅旅长张贤约，政治委员黄振棠)，人数只有2万多人，野战军司令部只有10多个人。因为司令部是＂微型＂的，指挥部常常在最前沿，和教导旅指挥所设在一起，因此我得有机会和野司的同志经常碰头，经常一起研究、分析敌情，制订作战方案，对整个战役的情况了解比较清楚。
　　1947年3月，青、宁＂二马＂乘胡宗南向我延安进攻之机，侵占了我陇东分区的合水、西华池、曲子、环县和庆阳5个县。
　　5月14日，经毛泽东主席批准，整个西北野战军和地方民兵，集中在延安以北90华里的真武洞召开祝捷大会。会后，周恩来副主席和彭德怀、陆定一、杨尚昆等在一起，研究了西北野战军下一步的作战方案，由彭德怀起草了＂出击陇东作战命令＂，确定西北野战军出击陇东，打击青、宁＂二马＂。
　　命令指出，胡宗南集团聚集一团，我军各个歼灭胡军的战机不易寻找，决定出击陇东，歼灭青、宁＂二马＂有生力量，收复庆阳、合水，尔后相机下关中或北上＂三边＂，以调动胡宗南之主力，寻找战机继续歼灭敌人，并解决粮食和经费问题。
　　青宁＂二马＂当时的兵力部署是:青海马步芳第82师师部和第100旅驻西峰镇、宁县地区;骑兵第8旅驻本钵、曲子、悦乐、阜城地区。宁夏马鸿遴整编第81师师部及其第60旅驻环县、蒋召子、远城地区;第35旅驻羊圈山地区;整编第18师分别驻在龙盐池、定边、安边一线。
　　5月21日，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西北野战军遵照彭德怀司令员的作战命令，分3路大军向陇东挺进。左路是第1纵队，右路是第2纵队和我们旅，中路是新4旅的总部直属队。3路大军分别自安塞、真武洞、龙安镇浩浩荡荡向西挺进。
　　部队刚刚开过祝捷大会，士气十分高昂;特别是知道此去是要收拾气焰嚣张的马家军;斗志就更加旺盛，我旅指战员经六七天的急行军，翻过了黄土高原，走过了人烟稀少、树林密布、河水纵横的复杂地域，于27日中午抵达陕甘交界的子午岭。
　　子午岭是当年红军长征走过的地方。红军跨越雪山草地后，曾在这里击溃过敌人的前阻后追，并在这里与刘志丹同志领导的陕北红军胜利会师。这里，记载着红军胜利的历史，也安葬着无数红军指战员的忠骨。一踏上这块上地，战士们的战斗激情，就在胸中澎湃起来……。部队在翻越梢林密布的子午岭时，和散敌打了一仗，尔后就冒着绵绵的阴雨继续往前赶。
　　5月 28日至30日，西北野战军的3路部队，按照彭德怀司令员事先指定的作战目标，先后向侵入我陇东地区的敌人据点发起猛烈攻击。左路军一举全歼守敌整编第81师第60旅第179团，活捉了马鸿宾的女婿、上校团长马奠邦。由第2纵队和我们教导旅组成的右路军，围攻合水的战斗是5月28日打响的。右路军先头部队进至合水以东的罗儿源时，与敌人遭遇，展开了激战。为了争取时机，第2纵队司令员王震同志立即指挥该纵队迅速向合水城发起猛攻。我旅担任打援任务，指挥所在狮几源后面的一个土坡上，第1团立即占领柏树源一线，第2团布置在狮几源一线，阻击由庆阳、西峰镇来援的敌军。
　　就在我们部署部队的时候，猖狂的马家军仗着有＂四条腿＂的优势，已经压到了我们跟前，敌第82师第100旅先头部队向我第1团猛扑，敌骑兵第8旅又向我第2团发起攻击。我们虽然是仓促投入战斗，但部队的士气非常高昂。在马家军战马狂奔、尘埃飞扬的情况下，我广大指战员毫无惧色，他们卧倒在阵地上，拧开了手榴弹盖，等候敌人靠近。当敌人的马群奔至我军手榴弹有效杀伤区域时，指挥员一声令下，手榴弹像雨点般飞向马群。随着隆隆的爆炸声，敌军一批批人仰马翻。接着，指战员们又向敌人射击，并高喊:＂射人先射马!＂，打得敌人溃不成军。就这样我们打退了马家军一次又一次地疯狂进攻，有力地配合了主力进攻合水。
　　在战斗中，我们按照敌军俘虏提供的＂先抓住一匹带头马，其他马就会跟着来＂的办法，抓获了战马200匹，并消灭了马家军的1个骑兵营。在王震司令员的指挥下，第2纵队第359旅乘机勇猛进攻，拿下了合水城。
　　5月31日10时许，驻庆阳的敌第100旅又集中主力向合水城增援。这时，我们接到王震司令员的电话，命令我们在唐家堡一带阻击来援的敌军。王震在电话中还说:要巩固阵地，坚决抗击敌人，以扩大战果……。当我们把第11,2团分别部署在唐家堡的左右两侧，准备迎击来援之敌时，万万没有想到狡猾的马家军，一改以往疯狂奔袭的打法，以200多人提前埋伏在几个土窑里，并从中伸出白旗以示投降。
　　由于胜利，我们旅的指挥员产生了麻痹轻敌情绪，贸然前去接受投降，敌人乘机突然开火，我旅许多战士中弹倒下，连第1团团长罗少伟、副团长熊光焰也在敌人的反扑中受了伤。我们用鲜血交了一次＂学费＂，学来的东西当然是刻骨铭心的。吃了亏的第1团部队，复仇的怒火燃红了战士们的眼睛，他们在政委魏志明的带领下，从侧面向敌人发起突然而猛烈的袭击。由于出敌不意从侧面杀出一支强有力的队伍，使正面抗击的部队士气大振，一下子把敌人打得措手不及，狼狈逃窜。
　　359旅攻下合水城后，内部却出了一名叛徒，叛徒带着敌骑兵第8旅绕地洞从城北进入城内，这样敌人里应外合，使我第359旅处境非常困难。激战中，我359旅旅长郭鹏负了伤，部队也受了损失。
　　这时，胡宗南已发现我军西出陇东，立即派兵驰援，并企图再次与我军主力决战。鉴于这种情况，野司于6月1日决定我旅北上环县。
　　在左路军围攻合水的同时，中路军第16团突袭悦乐，一举成功，歼灭了敌骑兵第2旅第3团，生擒了少将副旅长陈应权和上校团长汪滔。
　　至此，陇东战役胜利结束。
　　为了扩大战果，彭德怀司令员决定乘隙歼灭宁夏马鸿遴的整编第81师，对此，西北野战军重新调整了部署:以第2纵队协同第1纵队并新4旅攻击环县县城;我旅于环县以西之赵家源一线阻击可能来援的骑兵独立第5团;以陇东分区独立团于镇原，庆阳县一带开展扰敌游击活动;以陇东骑兵团向洪德方向警戒。
　　6月3日，野司各部按指定路线同时向庆阳、曲子、环县开进。第1,2纵队6月9日由曲子出击，在马岗子、孟家湾击溃敌整编第81师10个团，然后继续向北挺进。我旅经本钵镇的羊石架子进至赵家源一线，阻击敌骑兵独立第5团，协同第1,2纵队进攻环县县城。敌整编第81师见势不妙，龟缩在环县城内，企图固守待援。
　　环县县城虽不大，但其城防工事颇为坚固。除城墙与城堡外，城外的山头都构筑了碉堡等野战工事，作为控制县城的支撑点。
　　6月13日彭司令员随野司进至环县城南15里之王庙嘴，亲自与各部指挥员一起深入环县县城，边察看地形，边实地研究攻城方案。彭司令员说:环县的城防工事虽然坚固，但城很小，关键是城外的山头阵地，只要我们拿下这些制高点，环县就不难攻破……。
　　6月15日，彭司令员在三庙嘴发出总攻环县的命令。命令第1纵队第358旅从县城西面向东南攻击;第2纵队独立第4旅从县城西南向王家源攻击;新4旅从县城西南向玉皇山攻击;第1纵队独立第2旅从县城北面向城北关及城东源攻击;第2纵队第359旅从县城东南向北攻击城东源。
　　在攻城战斗中，彭司令员一直在最前沿亲自指挥，开始在离环县城15里的三庙嘴，总攻击命令下达后，又率野司机关进至环县城西约5里的周家下源;总攻一开始，他干脆来到第1纵队指挥所附近指挥战斗。攻城的部队听到彭司令员亲临前线指挥的消息，更加斗志昂扬，咫风般卷向敌阵。经过一昼夜的反复争夺，第358旅在独立第4旅的协同下，于16日中午攻克敌防御核心阵地王家源。与此同时，新4旅也攻克了玉皇山。
　　敌主要阵地丢失，开始全线动摇。我各路部队乘胜猛攻，迅速将敌军压入城内。下午1时，骄横一时的宁马整编第81师，辙乱旗靡，狼狈不堪，扔下各种重武器，从城东源突围向北逃窜。彭司令员当机立断，命令第2纵队追击残敌，一定要把敌整编第81师歼灭在逃路上。王震接到命令后，立即率领第359旅和独立第4旅，勇猛追歼溃逃之敌，一直追了100多里，直追到洪德城和里城岔附近，将敌全部打垮，一部歼灭。
　　收复环县后，彭司令员即令西北野战军主力带足粮草，挥师北上，挺进＂三边＂。
　　6月24日，西北野战军浩浩荡荡向北挺进，＂三边＂沿途是高原沙漠地带，传说这就是当年唐僧取经都难过的八百里冰焰山。当地流传着这样一句民谣:＂进了八百里火焰山，一眼望不尽的老沙滩＂。适逢6月天，黄土高原与沙漠交界处，一座座橙红色的沙丘，在骄阳酷晒下，热气蒸腾，从远处看去，如烈焰丛丛，冲天而起。这里的气候变化无常，早晨沙粒凝霜，寒气袭人;中午烈日如火，烤得人口鼻生烟;傍晚常常狂风骤起、黄沙扑面。唐朝王昌龄诗云:＂大漠风尘日月昏，红旗半卷出辕门＂。这种诗境，我们总算亲自领略了。
　　在艰苦的征程中，彭司令员一直和部队一起同甘共苦，白天一道徒步行军，夜晚一道睡在风沙弥漫的沙窝里。渴时，他给大家讲＂望梅止渴＂的故事;热时，他开玩笑说，要给铁扇公主下一道命令，使每个部队都装备上一把芭蕉扇……。当我们大部队穿过沙漠向定边推进时，马家军见我们人多势众，骑上马就跑。我旅拿下定边后，彭司令员命令第2纵队由砖井堡至安边一线断敌西去之路，配合第1纵队和新4旅间向安边攻击，又令我旅在安边西南打援，并截击定边可能西逃之敌。
　　7月2日，我独立第4旅攻占安边，我们教导旅配合第2纵队攻克盐池湾。仅四五天时间，即把马鸿逛侵占的＂三边＂地区全部收复。
　　战斗胜利结束后，西北野战军回到定边休整，并开了一个庆功大会。开大会之前，彭德怀司令员来到了我们旅部。我们见他这些日子消瘦多.了，便叫管理科准备了几个菜，留他吃饭。开饭时，除了端来小米饭外，还炒了两盘蔬菜、几个鸡蛋。他一看站起来严肃地说:这些鸡蛋是那里拿来的?战士们都能吃上鸡蛋吗?
　　我们都知道，在他面前，说轻拉重他是不会计较的，于是就辩道:不要搞平均主义嘛!你是总指挥，你的身体要紧。还说，虽然战士有时吃的不如我们，但有时可比我们吃得好。这下可惹他生气了，大声说:见你的鬼哟!战士那会比我们吃得好?我们这些人，要时刻想到和大家同甘共苦，才能万众一心打倒蒋介石……。本来我还想解释几句，可他一摆手说:算了，算了，不谈这些，还是谈点打仗的事吧!于是，他边吃饭，边听我们汇报打仗的情况。饭吃完了，可鸡蛋几乎没有动。
　　吃完饭，横扫＂三边＂的庆功大会开始了，彭德怀司令员在会上讲了话。会后和大家一起席地而坐，观看了教导旅红星剧社和兄弟部队演剧队的演出。
　　不久，解放战争的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晋冀鲁豫野战军从鲁西南突破黄河天险，向大别山跃进，揭开了战略进攻的序幕。
　　为了配合这一阵势，毛泽东主席命令陕北我军出击榆林，调动胡宗南主力北上;又命山东我军在胶东展开攻势，继续把进攻山东的敌人引向海边，以便于我晋冀鲁豫和华东野战军的行动。
　　就这样，西北野战军离开＂三边＂，向东挺进，开始了进攻榆林的战斗。
　　(1990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