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之家 有温度更有态度 河北出版传媒集团主办 文/北洋君 1988年9月27日， 这个看似普通的日子， 在中国历史上的意义实则非同寻常…… 这一天，中国 导弹核潜艇 从水下向预定海域 发射运载火箭试验全部结束。 潜匿深海，悄无声息； 巨浪奔腾，威震海天！ 这意味着继原子弹爆炸成功之后， 中国于无声的深海之中 牢牢筑起了第二道核盾牌！ 第二天，《人民日报》刊登 长篇通讯《中国核潜艇诞生记》。 这时候，国内外才知道， 中国第一代核潜艇首任总设计师、 中国第一个核动力装置的主要设计者， 名字叫彭士禄。 戴着鼻饲管、喜欢抱着维尼熊的彭士禄院士 因为核潜艇研究 属于国家最高机密， 彭士禄的名字鲜少出现在报刊上。 当时，更是少有人知道， 彭士禄还有着一个非同寻常的身份—— 他是无产阶级革命家、 中国农民运动先驱 彭湃的儿子！ 彭湃 （左）与彭士禄 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 这位曾为中华民族立下了 不朽功勋的＂红二代＂曾经历过 长达七八年地狱般的苦难…… 3岁就被通缉2次入狱， 前两天，在央视《故事里的中国》舞台上， 当彭士禄的女儿彭洁女士 讲述起父亲的童年经历， 不禁让所有人潸然泪下…… ，时长10:04 NO.1 他的童年 受尽了人间苦难！ 1925年，彭士禄出生在广东省海丰县， 是彭湃的次子。 他对父母并没有太多印象， 唯一一张与父亲和哥哥的合影 是1926年拍的， 那时他才1岁， 还是父亲怀抱中的＂小乖乖＂…… 那时候，他还完全不知道， 父亲彭湃干的是怎样一番 轰轰烈烈的事业： 他彻底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把地产家产都分给了农民； 他掀起了中国农民运动的怒海狂潮， 建立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 中国第一个苏维埃政权！ 1928年，在彭士禄3岁时， 他的母亲蔡素屏不幸被捕， 就义那一天， 被五花大绑的母亲， 一路高呼＂农会万岁＂＂共产党万岁＂的口号， 昂首挺胸、走向刑场…… 1929年8月24日， 父亲彭湃在上海被捕， 短短六天后英勇就义， 牺牲时才只有33岁…… 在彭湃牺牲前后， 他的第二任妻子许玉庆、 七弟彭述、三哥彭汉垣、 侄儿彭陆也都先后牺牲。 彭家共有六位英雄为中国革命 献出生命！ 在《故事里的中国》节目现场， 彭洁动情地说： 牺牲的这六位亲人， 本都可以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但他们在爷爷彭湃的感召和影响下， 为了中国的劳苦大众， 为了共产主义理想信念， 都坚定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满门忠烈， 是海陆丰老百姓形容彭家 用的最多的一个词。 三岁时失去妈妈， 四岁时彻底成了孤儿…… ＂一个漆黑的夜里，奶妈背着我逃难。＂ 成了彭士禄人生最早的记忆！ 当时，他才只有3岁， 就已经变成敌人的眼中钉、 全国悬赏搜捕的＂通缉犯＂。 为了躲避国民党的＂斩草除根＂， 贫苦百姓们冒着杀头的危险， 保护着这棵烈士留下的根苗。 从那时起，小小的他过起了 姓百家姓、吃百家饭、 穿百家衣的生活。 1933年，因叛徒出卖， 8岁的彭士禄被捕， 被关进汕头的石炮台监狱。 阴森恐怖的牢房里， 还是一个小孩子的他 每天就只能通过监狱牢房里的 一个射击孔向外面看， 远处的大海美得像是天堂， 而射击孔里面却像是地狱…… 1991年，66岁的彭士禄 来到曾关押过他的石炮台遗址， 一走进他住过的牢房就哭了， 对同行的人说： 当年，我在这里受到了多少拷打。 1991年，66岁的彭士禄重回石炮台监狱 因为狱友们的周全和掩护， 在监狱受了一年苦， 差点被饿死的彭士禄 从监狱转到广州感化院， 患上重疾的他双腿已经无法走路…… 11岁时，彭士禄又一次被捕， 经过党的全力营救 他才得以很快出狱。 1940年，周恩来总理派人 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了彭士禄。 总理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 孩子啊，终于找到了你。 在被安全送往革命圣地延安后， 受尽人间苦难的彭士禄 才终于结束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一年，他已经15岁。 每每回忆起自己的童年， 彭士禄总是饱含深情地说： ＂这一辈子的苦在童年全吃完了！ 坎坷的童年经历， 磨练了我不怕困难艰险的性格。 我对人民永远感激， 无论我怎样的努力， 都感到不足以回报他们给予我的恩情！＂ 1951年，成绩优秀的彭士禄 以优异的成绩考取留学苏联的名额， 前往喀山化工学院化工机械系学习。 彭土禄还在苏联学习时， 美国东海岸发生了一件大事： 1954年1月， 一个巨大而灵巧的＂黑色水怪＂ 转眼潜入太平洋。 不久，这庞大的＂水怪＂像幽灵般 游过墨西哥湾、荡过南美洲、横穿大西洋， 途经欧亚非三大洲后 又回到了美国东海岸。 在它下水后的三年多时间里， 总航程达到6万多海里， 消耗的核燃料＂铀＂仅有几千克。 这黑色水怪， 就是继原子弹之后再度震惊世界的 美国核潜艇＂鹦鹉螺＂号！ 1956年，彭士禄获得苏联颁发的 优秀化工机械工程师证书。 正当他准备毕业回国时， 一次简单但意义深远的谈话， 彻底改变了彭士禄的人生轨迹…… 正在苏联访问的陈赓大将 将正准备回国的彭士禄 密召到中国驻苏大使馆。 陈赓问他：＂中央已决定选 一批留学生改行学原子能核动力专业， 你愿意改行吗？＂ 彭士禄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当然愿意，只要祖国需要！＂ 很快，彭士禄被派往莫斯科动力学院 原子能动力专业进修深造。 当时，苏联教授每上一节课， 中方要付80卢布的报酬。 彭士禄回忆这段时光时说： 那时候，我和同学们每天学十几个小时， 从未在晚上12点以前就寝过， 我们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为祖国夺取知识制高点的心情是 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1957年，毛主席到苏联访问， 专门接见在苏留学生， 彭士禄就坐在第六排。 当主席挥舞着他的大手、 激情澎湃地说到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 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时， 彭士禄和同学们激动得手都拍麻了！ 在这价值80卢布一课的课堂里， 在＂世界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鼓励中， 彭士禄，这位烈士的遗孤， 这位历尽人间苦难长大的孩子， 与核动力结下了一生的缘分。 之后，他没有像他的父亲彭湃一样 轰轰烈烈地走向历史舞台的中央， 而是像核潜艇一样 悄无声息地＂深潜＂， 与共和国的核事业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NO.2 中国的核潜艇 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1958年，为打破美苏等国 对核潜艇技术的垄断， 中央批准研制导弹核潜艇。 核潜艇与原子弹一起， 成为当时中国的＂最高机密＂！ 这一年，彭士禄学成归国， 被分配到二机部原子能所工作。 正当他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 中苏关系出现裂痕。 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 毛主席讲出了一句话， 气势如虹： ＂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这振奋人心的一句话， 改变的岂止是一个人的命运， 更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命运啊！ 1962年2月，彭士禄被任命为 北京原子能研究所核动力研究室副主任， 主持核潜艇动力装置的论证 和主要设备的前期开发。 然而，在＂一穷二白＂的新中国， 想要造核潜艇， 在很多人眼里， 真的跟痴人说梦无异！ 当时，中国在建造核潜艇方面 所掌握的知识 几乎就是零！ 彭士禄领导的核动力研究室， 更是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 短缺的办公经费， 所里50来位研究人员， 只有几个是学核动力的…… 彭士禄鼓励大家， 困难中孕育着机遇， 我们一步一步来！ 当时，先由他和仅有的几个 懂一点核动力的人， 一边自我学习， 一边给大家开课！ 他还发动大家一起学英语， 俄语资料没有了， 就改看英文资料。 他对年轻人说： 要脑袋尖、屁股圆， 脑袋尖钻进去，屁股圆能坐得住！ 1964年10月16日， 中国第一颗原子弹成功爆炸， 消息传到核动力研究室， 彭士禄敏锐地意识到， 核潜艇研制的春天就要来了。 那时候，中国已经能造出潜艇， 所以，研制核潜艇的重点、难点 在于核反应堆动力源， 而这正是彭士禄在莫斯科进修的专业。 尽管是学核动力出身， 彭士禄也没有见过核潜艇上的核反应堆 到底长什么样！ 1965年，代号为＂09＂的 中国第一个核潜艇工程上马。 一支几百人的先遣队， 静悄悄地来到四川青衣江畔的深山里， 开始建设＂909基地＂—— 中国第一座潜艇核动力 陆上模式堆试验基地。 第一代核潜艇陆上模式堆厂房 在四川大山中奋战的日子， 是彭士禄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 交通不便，吃住都在工地上， 阴暗潮湿，毒蛇蚊虫肆虐， 生活条件极其艰苦。 没有计算机， 验证核潜艇数不清的数据， 全靠原始的计算尺和手摇计算器。 有时，只为验证一个数据， 就够彭士禄和战友们苦算好几天。 即便如此， 为了造出有＂中国心＂的核潜艇， 大家干劲十足， 夜以继日地工作。 在909基地， 彭士禄有个著名绰号 叫＂彭拍板＂。 在核潜艇研制过程中， 技术上大大小小的问题都需要他拿主意。 为最大限度争取时间， 在遇到各方争执不下时， 他也勇于拍板，他常说： 对了，功劳是大家的； 错了，我负责！ 反应堆压力容器安装 在不分昼夜的拼搏下， 1970年7月18日 核反应堆起堆试验开始。 装了核燃料以后要逐步提升功率， 先是5%，然后30%、50%、 75%， 快要冲到百分之百的时候， 整个机器开始发出响声， 管道震动得非常厉害！ 千钧一发的时刻， 马上停止实验还是继续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彭士禄！ 经过判断，彭士禄果断做出决定： 继续提升功率， 如果出了问题我负责任！ 1970年8月30日16时30分， 起堆试验的指挥长含着热泪宣布， 核潜艇主机达到满功率转数， 核反应堆顺利达到满功率！ 这意味着， 新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的心脏 ——核动力终于开始跳动了， 核潜艇下水的日子指日可待！ 这一天，大家欣喜若狂，放鞭炮庆祝， 总设计师彭士禄却在闷头睡大觉， 因为在这之前， 他已经连续 五天五夜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NO.3 胃被切除四分之三 ＂就是死了也值得！＂ 1970年12月26号， 中国第一艘核潜艇 ＂长征一号＂在鲜花掌声欢呼声中， 被徐徐推向大海。 当时，全世界都没有料到， 中国会有这样的速度。 1974年8月1日， ＂长征一号＂正式列入海军战斗序列。 至此，中国成为世界上 第五个拥有核潜艇的国家。 中国第一艘核潜艇 在一次调试时， 剧烈的胃疼令彭士禄汗湿了全身， 医生诊断为急性胃穿孔， 海军派直升机送 海军总医院的外科主任去现场开刀。 当手术刀切开他的胃的那一刻， 主刀医生差点哭了出来： 彭士禄的胃上竟然有一个 已经穿孔而自身愈合的疤痕！ 这一次手术， 彭士禄的胃被切除了四分之三， 那一年，他才49岁！ 88岁时，有记者提到这段往事， 问他：值得吗？ 他回答：值得！ 搞成功了，特别高兴， 我喜欢这个工作， 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也有记者问他： 我们已经有原子弹了， 为什么还要做核潜艇？ 他说： 核潜艇属于第二次打击， 陆地上的核武器， 人家卫星一看就知道了， 战争中，如果敌人把导弹都摧毁了怎么办？ 核潜艇可以潜到水底下 几个月不出来， 更可以从水下发射导弹出来！ 这就是第二次核打击！ 彭老朴素的解释， 也让我们明白， 30年前中国导弹核潜艇 发射运载火箭的成功， 对于中国国防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第一代核潜艇工程四位总师合影（左起赵仁恺、彭士禄、黄纬禄、黄旭华） 核潜艇成功了， 一辈子跟核动力打交道的彭士禄， 又有了新的使命！ 这一次国家交给他的， 又是一次极为艰难的开拓垦荒…… NO.4 一辈子就干了两件事： 一造核潜艇 二建核电站 1983年，彭士禄被任命为 大亚湾核电站筹建总指挥。 年近花甲之年， 他再一次踏上了 共和国核电事业的拓荒之路。 那一年，我国外汇储备 仅有1.67亿美元， 而大亚湾核电站总投资需要40亿美元。 既没有足够的建设资金， 人才技术也尚处空白， 在这种情况下要建成中国第一座 百万千瓦级的商用核电站谈何容易？ 面对这一场代表国家的＂商业博弈＂， 彭士禄奔波各地筹集资金， 参加一轮轮商业谈判， 他的各项开创性工作， 为大亚湾核电站快速开展建设工作 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87年，大亚湾核电站顺利开工， 然而为了这一刻操劳了两年的彭士禄 却已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任务。 当时，他已经被国家委任为 秦山二期核电站董事长， 负责建设中国第一座自行设计、 建造的大型商用核电站。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 彭士禄像一头拓荒牛一样， 从引进消化吸收国际先进技术 到自主研发核心技术， 打赢了一场又一场核动力攻坚战。 在外人眼中， 彭士禄不苟言笑，严肃得像一座山， 可在妻子马淑英眼中， 丈夫更像一个孩子。 彭士禄全家合影 上世纪70年代初， 核潜艇搞成了，要出海实验。 身为总设计师的他身先士卒， 临行前马淑英心里很忐忑， 他却安慰她： 放心，这一次定能成功，我有信心。 然而，好话没说两句， 他又像个孩子一样调皮地说： 万一我喂了王八， 你也别哭啊。 60多岁之后， 彭士禄仍然每天加班到很晚才回来。 家里人都担心他的身体， 但谁也管不了他， 最后还是小外孙女亲自＂出马＂， 跟他签了一个合同： 每日下午5:30以前到家， 迟到一小时罚款10元， 如一周内都准时回家， 奖励啤酒两罐或一瓶， 每天晚上12点以前必须睡觉。 为中国核电事业签过 一份份大合同的彭士禄， 在这份特殊合同的＂甲方老朋友＂上 认认真真地 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荣誉面前， 彭士禄更是不计较得失， 也从不提出个人要求。 1978年，当他获得全国科学大会奖时， 他正在工地上， 有人通知他去领奖， 他根本不知自己是受奖者； 当他听说自己荣获 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时， 他还惊讶地问： 我也可以得奖？ 他总说，国家给我的太多了。 他永远忘不了的还有 周总理嘱咐他的几句话： 小彭，记住， 你是海丰人， 永远不要改名换姓！ 一造核潜艇， 二建核电站！ 一辈子只做了两件事的彭士禄， 没有辜负那些冒死保护他的百姓， 没有辜负培养教育他的党， 没有辜负老一辈革命家对他的期望， 更没有辜负他父亲彭湃的英名。 2011年，86岁的彭士禄 来到阔别已久的大亚湾， 最令他欣慰和骄傲的是， 经过几代人的努力， 中国核电技术已走出国门， 屹立在世界潮头。 2017年，92岁的彭士禄 接受央视记者采访， 当记者问到为什么要造核潜艇时， 他激动地说： 核潜艇，一万年也要搞出来！ 2020年11月， 在彭士禄离开这个世界前的 最后一个生日， 他心里念念不忘的， 依旧是那句最初的誓言： 只要祖国需要， 我愿意贡献一切！ 2021年3月22日， 彭士禄在北京逝世，享年96岁。 在他去世后的第9天， 在《英雄核潜艇》的歌声中， 彭士禄完成了他最后的心愿： 和妻子的骨灰一起洒向 中国第一艘核潜艇下水的那片海： 永远和妻子一起， 与核潜艇相伴， 一同守望祖国的海洋…… 从烈士的遗孤到中国核动力科学家， 彭士禄历经风霜雨雪的嬗变， 他就像兰花那样， 虽傍之荆棘， 但坚忍不拔，清逸坚贞。 我们能享受和平与安稳， 正是因为有太多太多 像彭老这样＂赫赫无名＂的奉献者， 在祖国贫弱的年代， 他们埋下头， 甘心做沉默的砥柱； 他们挺起胸， 创造出了荫护万代的财富； 他们用自己坚挺的脊梁， 给了整个民族以力量！ 愿将此生长报国！ 我们经常说， 中国人总是被他们最勇敢的人 保护得好好的， 如果我们把最勇敢的人拉出一个名单， 那上面一定有 彭湃、彭士禄这两个名字！ 从父亲彭湃手中接过 初心使命、理想信念的彭士禄， 正如深海中的那艘核潜艇， 无声，但有着无穷的力量。 而在此刻， 他或许是那一朵翻腾的浪花， 正同他最爱的核潜艇 一同澎湃、一起深潜， 一路远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