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照:刘坤模 如果没有遇上彭德怀,没有知识、没有文化的刘坤模大抵就会像那个时代中国乡村千万个农村姑娘一样,嫁人、生娃,相夫教子、孝顺长辈,日出而作、日落则息,在田间地头与小小的屋檐下忙碌一生。 然而,这种在父辈眼中既定的人生轨迹,在1922年的春天,被一个叫做彭德怀的年轻军官改变了。 刘坤模记得那一天的自己,正端坐在家中和母亲一起做针线活,先听见自己家门口安静地看家狗突然"汪汪"地叫唤起来,她好奇地跑出去看,只见一名英姿飒爽的青年站在自家的院子里,他们互相对望了一下,并没有对话,害羞的刘坤模就回屋继续做她的女红去了。 显然,这次类似于"相亲"的拜访,为彭德怀和刘坤模之间的情缘系上了一根红线。就是因为那么彼此多看了一眼,刘坤模清秀的脸庞、彭德怀飒爽的英姿,都深深地印在了彼此的心上了。 只是当时年龄尚小的刘坤模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成为了彭德怀的妻子,更没有想到自己跟他之间原本可以幸福美满的婚姻,却因为战争变得那么曲折多舛。 兄长般的夫君,不仅给刘细妹起了"刘坤模"这个有意义的名字,还让她放足,送她上学念书。 刘坤模 刘坤模,原名刘细妹,1910年出生在一个货郎之家,和彭德怀一样都是湖南湘潭人。他的哥哥刘玉峰跟彭德怀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当24岁的彭德怀回到家乡打算要娶媳妇的时候,赞赏彭德怀为人正派、豪爽的刘玉峰,当然希望"肥水不流外人田",于是就把自己的妹妹介绍给了他。 起初,刘坤模的母亲并不同意她早早嫁做他人妇,因为她的两个姐姐就是小小年纪做了童养媳,尝尽了人生的辛酸泪,刘母担心她重蹈两位姐姐的覆辙。再则,刘细妹当时只有12岁,年龄太小。所以,并不太愿意把刘细妹过早地嫁出去。 但刘玉峰深知彭德怀的为人,他认为妹妹嫁给彭德怀绝对不会吃亏、不会受委屈,于是便极力说服母亲,将这门婚事定了下来。 彭德怀 婚事定下来之后,两家人经过商量就把婚期定在1922年农历三月七日。 成亲那天,梳洗一新的刘坤模坐上前来迎亲的花轿,欢喜地来到了彭德怀家,在亲人们的祝福下,两人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 两人成亲以后,彭德怀才知道当时的刘坤模说是14岁,其实还不满12岁,彭德怀从心底怜惜眼前的姑娘,所以当时刘坤模与他之间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刘坤模与彭德怀的婚姻是典型的先结婚后恋爱模式。心地敦厚的彭德怀不仅教刘细妹读书写字,而且还让她放足,希望战争中如果自己遭遇不测之后,刘坤模也能有一技之长自食其力,而不至于流落街头,无所依傍。 彭德怀和刘坤模不会想到晚年是这样的情形 有一天,彭德怀突然问细妹: "细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细妹以为自己听错了,莫名其妙望着他: "你怎么啦?我叫刘细妹啊。" 彭总笑道:"我是故意这么问的,细妹子是你的小名,好比人家叫我真伢子,那是小名,我还有个正式的名字嘛。" "那怎么办?我只有这个名。" "我给你取个正式的名字嘛,"彭德怀想了想说, "古人规定男为乾,女为坤。你应该做女中模范,我看就叫坤模吧"。 从此以后,刘细妹改名刘坤模,在彭德怀用心的引导下,不断成长,变成了独立的知识女性。 彭德怀 婚后不久,彭德怀考取了湖南陆军讲武堂。彭德怀从湖南陆军讲武堂毕业后,又进入了湘军。彭德怀作战勇敢,而且又是讲武堂毕业的学生,文武双全的彭德怀很快当上了连长,此后的彭德怀整天忙于战事,与刘坤模常常分居两地。 1924年,彭德怀已是代理营长,他带兵在湘西作战,之后又带领部队回到长沙。到长沙后,彭德怀为了让刘坤模更好地接受教育,一安定下来就派人把刘坤模接了过来,将她送到了湘群学校读书。 在学校里,刘坤模不负彭德怀的期望,学习用功刻苦,文化知识进步很快。 别看彭德怀在部队里整天跟着一群大兵生活,五大三粗的,生活中对刘坤模却是温柔有加,关心备至。 画:彭德怀和刘坤模 唯一一次生气是因为刘坤模回到家没有完成作业就跟隔壁的大姐聊天八卦。 推门进家的刘坤模看见彭德怀挂着张黑脸,她一声不敢吭,赶紧乖乖地坐在桌前写作业,等着她写完作业,彭德怀才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你跟着我这么久了,也看到我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们每天在枪林弹雨中行走,说不定哪天就有了意外。你现在跟着我可以暂时过过安生日子,但是万一哪天我出事了,你该怎么办?没有本领无法立足,所以你要努力学本事,将来可靠自己生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坤模明白了彭德怀的苦心,从此更加认真地对待读书学习。在时光的游走中渐渐长大,当初那个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的村姑娘,早已经在诗书的濡染中出落得楚楚动人,大方得体。 他们夫妻恩爱无比,如果生活在和平年代,刘坤模与彭德怀必定是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璧人。 南征北战挥手去,再相逢时十年过。 缘聚缘散 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反革命事件,到处大肆抓捕、屠杀共产党人,在这样极度危险的白色恐怖下,彭德怀为了内心炽热的理想,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此开始了为共产主义奋斗一生的历程。 1928 年平江起义之前,为了刘坤模的安全,彭德怀让她回家,并且答应等革命胜利后就去接她。乖巧的刘坤模一直非常崇拜彭德怀,对他信赖有加,当然听从他的安排。但是,夫妻俩谁都没有料到,平江起义一别,刘坤模不久就被迫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从而断了彼此真心实意的夫妻缘份。 当得知彭德怀领导了平江起义时,刘坤模正在哥哥刘玉峰家中居住,意识到事情严重,刘玉峰连夜带着刘坤模离家逃走。兄妹俩先逃到表嫂家里,随着局势的发展,刘坤模在表嫂家也不能久留,于是赶紧又逃走了。 为了逃脱国民党的抓捕,年轻的刘坤模不得不开始了她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逃亡生涯。 就此别过 此时的刘坤模与彭德怀之间已经失去的联系。在那个纷繁的战乱年代,亲人间失去联系是不足为奇的。刘坤模作为大名鼎鼎的彭德怀的家属,随时有被抓捕的危险。为了生存下去她不得不漂泊辗转,历尽艰辛。 为了避人耳目,为了生活下去,有时候刘坤模只得沿街乞讨,居无定所的刘坤模孤苦伶仃,她多么期盼能知道丈夫的消息哪,哪怕片言只语,只要知道他的下落和方向,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丈夫依旧音信全无,刘坤模只能自己为自己打气,无论如何也要咬紧牙关面对眼下的艰难。 1930年7月,阴霾中的刘坤模终于等到了一丝温暖的曙光,她收到了彭德怀寄来的信。 知道彭德怀还活着,刘坤模百感交集,对未来的生活又燃起了新的希望,为了不辜负彭德怀对自己的期望,刘坤模决定继续读书。 1931年,刘坤模考进了长沙南华女子中学。重新回到学校的刘坤模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恨不得把逃亡时浪费的时间全部给补回来。 但在南华还不到一年,刘坤模就被人认出来是彭德怀的妻子。刘坤模不得不连夜离校逃走。举目无处可去的她,只得回到老家躲了起来。 一别之后,海天各异 东躲西藏的刘坤模又熬过了一年多的时间,为了生活她隐姓埋名,去到一所偏僻的山村学校教书。刘坤模以为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可以避开追捕,安静地生活下去,等待彭德怀回来。 但好景不长,由于知道了她是彭德怀的妻子,校长怕牵连到自己,就把刘坤模辞退了。后来她又找了几家学校,但校方都因她是彭德怀的妻子的身份,而不敢留用她。 奔波困顿的刘坤模虽然生活困苦,但她对彭德怀的思念之情却越来越深。为了寻找彭德怀,思前想后,刘坤模决定去大上海闯一闯。 1935年7月,刘坤模只身到了上海。然而刘坤模到了上海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动乱时期的中国到处都是一样的。在动乱的局势下,上海很多工厂都倒闭了,大批的工人找不到工作。 刘坤模此时来到上海,无依无靠,找不到工作,生活处境不想而知。 在上海呆了一段时间,刘坤模找不到一丁半点关于彭德怀的消息,生活难以为继,就买了一张去武汉的船票,打算从武汉转道回湖南老家。 命运,相似而不同 回到湖南老家,因为她的身份很多人知道,要隐藏身份找工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毫无办法的刘坤模忽然想到了在武昌认识的教书先生徐任吾,于是就给徐任吾写了一封信,请他帮自己找份工作。 没过多久,刘坤模就收到徐任吾的回信,信中告诉她帮她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刘坤模收到信后,非常兴奋,立刻于1935年底启程去了武昌。 从1928年平江起义之后到1935年底,刘坤模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终于在武昌安定了下来。面对安稳的生活,她非常地珍惜、也非常知足。 安稳下来的刘坤模到处打听彭德怀的消息,但彭德怀仍是杳无音信,各种关于他的坏消息却满天飞,甚至有传说他已经牺牲了。 早已心力交瘁的她,听说丈夫已经战死了,忍不住嚎啕大哭了一场。 一直对刘坤模有意的徐任吾向刘坤模表白,刘坤模回想一路的艰辛,如果不是徐任吾 在自己走投无路伸出援手,自己也不可能在武昌安定下来,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是他帮自己度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于是刘坤模答应了他一起生活,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1937年,平型关大捷的消息传遍全国,刘坤模得知丈夫还活在世上后,喜极而泣,立即给彭德怀写了一封信。 收到刘坤模的来信后,彭德怀欣喜不已,他马上回信让刘坤模到延安来。信中说: "坤模妹,在枪林弹雨中收到你的信,我很兴奋。你要来,可去西安八路军办事处找林伯渠主任。" 这些年来,无论在炮火纷飞的战壕里,还是在后方和平的生活时,彭德怀的心里就只放着刘坤模,他一心一意地等了她将近十年,对周围其他年轻貌美的姑娘投来的目光置之不理。 1937年末,几经辗转的刘坤模来到了延安。离散了近十年的夫妻终于重逢了,朝思暮想的丈夫就在眼前,刘坤模悲喜交加,抱着彭德怀,涕泪滂沱。 彭德怀不断地安抚着刘坤模,待她平静下来后,夫妻尽情地倾诉起这十年来的思念与遭遇,彭德怀发现谈话中的刘坤模好几次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态,心里充满了疑惑。 当彭德怀知道刘坤模在武昌的婚姻情况后,他含泪说: "这些年,你吃苦了,熬到今天不容易……坤模啊,既然你已改嫁他人,已经有了孩子,你应该回到孩子身边去啊。" 刘坤模满心愧疚地悲声痛哭,她恨老天爷的无情,居然跟她开了这么大的玩笑,让她失去了挚爱的丈夫:"我实在是迫不得已啊……我对不起你!" 望着眼泪汪汪的刘坤模,彭德怀心里也十分难过,似乎看到了她从前的模样,这是他翘首期盼了十年的妻子,这是他呵护在手心里,等待她长大的女孩。然而,如今的她已嫁做了他人妇,纵有万般不舍,彭德怀还是理智地与刘坤模终止了夫妻关系。 夫妻不再亲情在。彭德怀与刘坤模之间仍保持着同志式的友好关系。在那个炮火纷飞的战争时代,在白色恐怖的环境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悲剧,是大多数家庭的寻常经历。 彭德怀为了革命事业离开妻子,而近十年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刘坤模为了生活另嫁他人,都是没有选择的事情。对于刘坤模来说,即使不能再做夫妻,能看着他好好地活着,已属大幸了。 "横刀人不见,乌石缅雄风。华厦开新宇,犹忆大将军。" 虽然彭德怀没有重新接纳刘坤模,但刘坤模也没有回武昌,她继续留在延安,进抗大读书。彭德怀不提结婚一事,刘坤模也绝口不提,她是放不下彭德怀的,只要能在他生活的土地上生活,看见他生龙活虎地打仗后回到延安,她的心就踏实了。 1938年,彭德怀与北师大的女学生浦安修结婚了。见到彭德怀有了自己的家,1939年刘坤模也和陕甘宁边区人民银行业务处长任楚轩组成了家庭。 婚后两家人来往亲密,刘坤模经常去彭总家里吃饭,浦安修都热情地招待她。听彭德怀说刘坤模很擅长纺织,浦安修还专门向刘坤模请教纺纱、缝纫的技巧,两个人相处得就像两姐妹一样亲昵。 而老家的亲戚也一直视刘坤模是自家人。1953年10月,彭德怀的堂嫂俞淑贞和他的几个侄女从老家湘潭来北京探望他,当时刘坤模正在北京工作,这些亲戚便由她接待,先住在她家,后来刘坤模及其女儿又陪同她们一起前往中南海看望彭老总,彭老总非常高兴,午饭后和亲戚们一起合影留念。 1956年夏天,刘坤模的哥哥刘玉峰到北京。彭老总知道后,便派小车把这位年轻时的好友接去游玩了一天,并送给刘玉峰60元人民币作为礼物。 尽管他们已经不再是夫妻,但是心里都装着彼此家里的事情,尽己所能为对方做些事,这便是世上最美最真的亲情了吧。 正如彭老总谈起刘坤模与自己的这段婚姻时曾感慨说: "这不能怪我,也不能怪她。" 当历史的钟摆发生错误时,所发生的意外与不幸是谁都无法预知和控制的! 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彭德怀的第二任妻子浦安修与他关系日渐疏远,后来选择了离婚。也有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找到刘坤模,让她揭发彭德怀的短,刘坤模气愤地回答: "彭德怀是我深爱的人,1938年以后我们中止了夫妻关系,责任主要在我!如果非要我讲他,那我要说的都是他的好话,我没有什么可揭发的!" 在她的心目中,彭德怀一生磊落光明,赤胆忠心对待党和人民,怎么可能是别人嘴里的蝇营狗苟呢?! 在吴家花园的时候,孤独寂寞的彭德怀时常想起跟刘坤模在一起的生活时光,在郁闷之时曾对身边工作人员说过:"我十分想念刘坤模同志!"只可惜那时刘坤模早已调到哈尔滨工作了。 彭总逝世后,他的侄女彭梅魁曾去看望刘坤模。在讲到彭总的遭遇时,转述了彭德怀的心思,刘坤模说:"要是知道这个情况,我一定去北京照顾他,即使不是夫妻,以同志的身份也可以。" 淳朴的刘坤模,在彭总面前她永远是那个乖巧勤快的细妹子,她是他的前妻,更是他看着长大的妹子,他曾经的关怀与帮助让她一生按难忘,她愿意随时来报答。 1987年,77岁的刘坤模回到曾经的住所——湘潭县乌石镇乌石村彭家围子,走在彭德怀故居的院子里,感受着故乡的气息,零距离接触曾经属于自己与彭德怀的家,有温暖有爱的家。细细端详着彭老总一张张照片,它们就像时光机,一下子回到了从前的旧时光,往事一件件掠过,让她忍不住泪眼婆娑。 临别时,刘坤模亲笔题写了一首诗: "横刀人不见,乌石缅雄风。华厦开新宇,犹忆大将军。" 诗语寥寥,然字句间让人充分感受到彭大将军的气魄与豪情,以及刘坤模内心浓烈的驱之不散的思念之意,读罢令人泪目。 站在乌石这片熟悉而陌生的土地上,年迈的刘坤模再也遍寻不到她心中敬仰的横刀人,空留下无限感叹。 其实刘坤模是幸运的,家乡这片土地孕育了她的生命,又让她遇到了真心待她的彭德怀,带她从蒙昧无知中出发,读书识字,拥有知识文化,拥抱了她向往的革命理想。最终,可以像彭德怀期望的那样,依傍自己的文化知识,参与了新中国的建设。在兵荒马乱的路上,他们失联了,尽管后来没有了夫妻缘份,但他们都曾经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留给了对方,他们之间的情感,也一直温暖着对方,直到人生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