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五年（1658年）秋，进士费祎调任济南府淄川县担任知县。费知县刚一上任，就接到了乡民冯安前来报案。冯安是淄川县城郊外一个村子的村民，他控告的是同村村民胡成谋杀了过路客商，并把尸体推入了村外南山的一口枯井里。冯安恳请县太爷将胡成治罪，追回被抢走的钱财，为死者伸冤。 费县令接下状纸，立刻带着三班衙役和仵作赶往南山现场。在南山脚下有一片村子，村民的房子大多是土坯房和茅草房，青砖瓦房总共没有几间，可见这个村子并不富裕。村子坐落在交通不便的偏僻地带，鲜有客商行人通过。 来到枯井之前，发现此井干枯已久，井上的轱辘绳已经朽烂。一个衙役下到井里打捞尸体，用一根绳子将尸体捆住，众衙役一起用力将尸体拉了上来。尸体拉上来后，费县令吃了一惊，尸体竟然没有头颅。仵作验尸之后发现，尸体上有捆绑的伤痕，脖子上有勒痕，而且勒痕非常明显有深有浅，显然是凶手先将人勒死，再用刀斧将头颅砍下。 验尸完毕，费县令当即提审胡成，街坊邻居也被拘来作证。胡成年约二十，身穿丝绸坎肩，长得面容清秀不像恶人。在一群衣衫褴褛的乡民之中，显得鹤立鸡群。费县令让衙役将胡成按倒，问他为何要杀害过路商人，尸体头颅被他藏在了何处。胡成见费县令严厉责问，不得不老实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胡成是村里的富户，有三间大瓦房。胡成不算真正的富人，属于富不富，穷不穷的人家，胡成喜欢到处炫耀自己有钱。昨天中午，胡成的狐朋狗友们弄来一条狗煮吃，胡成在众兄弟的劝说下多饮了几杯。喝得八分醉之后，胡成站在村口的大树下炫富。胡成夸夸其谈，言辞夸张而没有节制。村民冯安见胡成吹牛，于是便鄙夷胡成打肿脸充胖子，吹牛说自己很有钱。 胡成正在兴头上，被冯安这一激，当场觉得下不来台。于是便提高嗓门说道：＂谁说我没钱？我昨天在路上遇到一个过路客商，看他携带的行李沉重，我就把他杀了，尸体丢入南山的枯井之中，得到了一笔横财。＂胡成说罢，从身上掏出来一个银包，递给在场的村民们看。 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冯安对胡成喜欢吹牛的行为早就不满，而且也嫉妒胡成比自己过得好，于是便赶紧到县衙报案。冯安的小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到县衙状告胡成，一来可以让胡成获罪被罚，二来他检举有功会得到一大笔赏金。费县令接到报案前来勘察，果然在枯井中找到无头尸体，这一下几乎坐实了胡成杀人之事。 胡成因言获罪，被衙役拘到公堂时才知道闯下了大祸。费县令问胡成为何杀人，尸体头颅被他藏在何处。胡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呼冤枉，他说那天自己是在吹牛，根本就没有杀人之事，把客商的尸体推入枯井之中的事情更是子虚乌有。那包银子不过是妹夫郑伦请自己买田的钱而已，冯安嫉妒他日子过得比他好，故意诬陷他。 费县令又提审了郑伦，郑伦证实了请求胡成买田的事情，当时郑伦给了胡成一包银子，让他帮忙在胡成所在的村子买些田地耕种，事成之后以两锭银子相谢。胡成见妹夫开口，又有两锭银子酬谢，自然乐得帮忙。胡成拿到钱回到村子后，在村口大树下吹牛时被冯安质疑，于是他便掏出了那包银子谎称自己杀了人，将尸体推入了枯井之中。 费县令又提审了卖田的人，那人说胡成的确给妹夫买田，看中了他家的一块田。由于价格上并没有谈妥，所以交易没有成功。胡成当天带着银子返回了村子，从卖田的人家返回胡成所在的村子，路线上是不可能经过南山的，胡成不可能在两个方向相反的地方作案。 费县令又提审了胡成的邻居，邻居们都说胡成那天回来得比较早，其行动路线符合上述证人的说辞。经过审问发现，胡成对客商的描述出入很大，而且客商看起来很胖，虽然客商的头颅已经被人砍掉，但是光凭胡成一个人是无法将尸体推入枯井中的。种种迹象表明，胡成不是杀人凶手。那作案之人又是谁呢？此案一时间难以破解，费县令只得将冯安和胡成收押。 第二日，费县令张贴告示悬赏乡民寻找客商头颅。若苦主前来认领尸体，赏银3两；若知道苦主是谁并且首先提供消息者，赏银5两；若知道头颅下落者，赏银10两；若能找到头颅来县衙上交者，赏银20两。重赏之下，不少人纷纷前来报案，结果都是假消息。这些人非但没有得到银子奖赏，反而被狠狠掌嘴了一顿。 又过了一日，一个妇人前来认领尸体，妇人说死者是她的丈夫何强。何强前几日给亲戚借了数百两银子出门做生意，至今没有回家。当县衙到处悬赏寻找尸体下落时，她才闻讯赶来认领尸体。丈夫何强被歹人胡成所杀，尸体又被丢入枯井之中。胡成罪大恶极，费县令应该将他处以极刑，并追回被劫银两。 费县令问了妇人丈夫的特征，妇人一一说了出来。费县令随后带着妇人到了村里查看尸体，妇人走到棺材前看了看尸体的衣服，就断定此人是她的丈夫。妇人放声哭泣，其情状看上去极为悲伤。费县令给了妇人3两银子，让她回去等待消息。费县令又提审胡成，放胡成回去寻找头颅，若找不到头颅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两个衙役押着胡成到处找头颅，可是从上午到天黑也没有找到头颅。傍晚时分，衙役们押着胡成返回县衙，胡成见费县令早已经让人备好刑具等候，吓得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费县令没有立刻杖责胡成，而是传唤妇人上堂与胡成对质。 费县令首先审问妇人，问她有几个孩子？妇人说没有孩子，又问她有什么亲人？妇人说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叔父。费县令听罢，叹息妇人身世可怜，少年丧夫孤苦伶仃，实在是人生一大悲剧。费县令告诉妇人，胡成杀人之事已经确定，现在就等着找到头颅就将他正法。结案之后，妇人可以尽快找个人家嫁了，作为一个年轻寡妇就不用再出入公堂了。妇人见费县令如此说，感激得连连叩头称谢，之后就走出了县衙。 头颅迟迟寻找不到，案子难以定案，费县令只得发动百姓去寻找。很快就有一个叫王五的人携带一颗头颅前来报案，王五说这颗头颅是在村外的田里捡到的。费县令赶紧让妇人前来查看，妇人看了头颅之后确定头颅就是她丈夫的。费县令把头颅给了妇人，让她将头颅与尸体一起埋葬。按照榜文规定，费县令给了王五20两银子。 头颅已经寻到，费县令便招来妇人的叔父，让叔父做主将妇人择日改嫁，妇人的叔父却不同意，坚持要让妇人守孝三年。费县令怒斥叔父无知，如今妇人丧夫，她一个弱女子没有生存本领三年日子该如何过？趁着本案已经侦破的大好时机，由本县为他当证婚人，择日改嫁最好。妇人的叔父不敢违抗县令的命令，只好回去张罗侄女婿嫁人一事。 十多天后，妇人前来禀告费县令，村中有一男子愿意迎娶她为妻。这个迎娶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上交头颅的王五。费县令传唤王五上堂，说要为他们二人证婚。妇人满心欢喜地将王五迎入大堂，双双跪在大堂前等待费县令证婚赐银。结果费县令怒拍惊堂木，对二人说道：＂杀死何强的真正凶手，就是你们二人！＂ 费县令话音刚落，堂下跪着的一男一女连忙呼叫冤枉，并质疑费县令胡乱断案。费县令知道二人不肯轻易认罪伏法，于是不紧不慢地给出了四个理由： 第一，枯井之内捞出死尸，并未亲眼看见，妇人就说那是她丈夫何强的尸体。县内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命案发生，尸体也多有出现。妇人未见尸体就坚称是其夫何强的，证明她早就知道尸体是何强的，除了杀人凶手之外，谁能未卜先知？ 第二，验尸之时妇人并未走近尸体仔细辨认，就从穿着的衣服上断定那是她的丈夫，且不敢过于靠近尸体。若妇人真的与丈夫情深意切，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相反，妇人可能是杀死丈夫的凶手，害怕靠得太近被丈夫的冤魂纠缠。 第三，妇人说丈夫借得数百两银子出门做生意，可是丈夫穿着分明是破衣烂衫，况且这附近村子普遍贫穷，有谁肯借数百两银子给人？作为妻子，丈夫借了数百两银子却不知道银子从何处借来的、银子的具体数量是多少？这本身就很可疑。 第四，县令让妇人提前改嫁，就是要让妇人放松警惕，让帮凶浮出水面。全城百姓搜索数天找不到头颅，王五偏巧不巧就捡到了，而且迎娶妇人的人也是王五，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必然是王五与妇人有私情，合谋害死了丈夫何强，又栽赃嫁祸给了胡成。 费县令说出这四条理由，王五和妇人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如筛糠一般发抖，在事实真相面前，不得不承认了二人杀死何强的事实： 原来，妇人与王五早已经有了私情，何强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当他得知妻子不忠之后，对妻子严加看管，妇人和王五难以再次相会。王五得知何强贪财之后，就拿着两瓶酒来何家找他商量，希望他能把妻子卖给他。何强是个财迷，他禁不住王五的劝说答应卖掉妻子，不过要价很高。二人在酒桌上讨价还价起来，最后演变成了一场争吵。 二人争吵不休，最后竟动起手来。何强被按倒在地上，妇人弄来绳子帮忙绑缚何强。由于妇人力气小捆不扎实，王五又亲自动手捆绑。所以何强尸体上的绳子勒痕有深有浅，妇人捆绑得轻一些所以勒痕浅，王五捆绑得重一些所以勒痕深。何强大声喊叫，王五用一张破布堵住了他的嘴，并问何强到底答不答应把妻子卖给他，让他点头示意。 何强虽然被绑住，但还是不肯答应。此时妇人见何强不肯答应，便唆使王五索性将何强杀了一了百了。王五见妇人都这样说了，便不再手下留情，二人用力拉拽绳子勒死了何强。何强被勒死后，妇人到厨房里取来菜刀砍下了何强的头颅。夜深人静的时候，二人抬起何强的尸体来到南山枯井，将尸体丢进了井里。 返回家里后，王五又将头颅包裹起来带到外面掩埋。后来胡成被捕，枯井中捞出尸体后，王五和妇人贪心悬赏银子和胡成身上的那包银两，于是便出面去认领尸体。妇人去认领尸体，从此一步步走进了费县令布置的天罗地网中，最终二人双双现出原形被捕。此案真相大白，按照《大清律例·刑律·人命·杀死奸夫》规定： ＂其妻妾因奸同谋杀死亲夫者，凌迟处死，奸夫处斩。若奸夫自杀其夫者，奸妇虽不知情，绞。＂ 在此案中，妇人不但是主谋，而且还唆使何强杀人，其罪行最大。费县令案例判处妇人凌迟处死，何强斩首示众。胡成吹牛鼓噪，差点丢了小命，杖责二十以示教训，冯安积极检举有功，但出于私心报复检举初衷不纯，因此不奖也不罚，让其释放回家。 费县令智断无头案，这是一桩有史记载的案子。在此案中，费县令运用智慧破解此案，最终擒住了凶手。胡成喜欢吹牛，阴差阳错获罪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三百多年过去了，此案告诫后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人做事皆要顺从天意人心，否则天怒人怨，罪行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暴露出来，行凶作恶者最终难逃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