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议风波 溥仪平时处罚随侍或其他佣人,常常没有任何原因,完全以他的情绪为转移,心情稍有不快,便拿我们出气。打板子,抽鞭子,跪锁链,对我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园子里出了事,不问青红皂白,先怀疑我们当下人的。一次,溥仪丢失一件三寸见方的带盖玉器,遂大发雷霆说:准是有人偷了,拿到‘大锣天’去卖,快给我找回来!他也不想想:即或真是下人偷了,也绝不会立刻送到与张园仅隔一条马路的大锣天去卖。我们只好去找,一连多天也没有找到。 1927年12月间,溥仪给我们在张园的几名随侍规定守则,内容相当严苛,如不准与外人来往;不准结交朋友;不准随便外出;随侍之间不准私自交谈;不准袒护别人;不准有事不报告一共三四十条,简直是没有人性的规定。违犯了,难免严厉惩罚:即使不违犯,惹了溥仪不高兴也要受罚。 有一次,我竟因办好事受冤罚。溥仪早晨起得很晚,我们得在他起床前收拾屋子,并替他准备衣服。一天,溥仪还放着帐子睡觉,因为正处在严冬之季,室内虽有暖气设备,但不算很暖。我出于对皇上的忠心和孝心,接通电炉子电源烤烤屋子,还特意把床帐掀起一半,希望皇上醒转会感到周身温暖。不料适得其反,溥仪一醒就喊头疼,急传御医萧炳炎。溥仪是个急性子,不等御医到,就自己动手开个方子,让严桐江上药房去抓。随后自己又跟了去,把严桐江刚刚称出来的一味味中草药一把捧起,就往卧室跑。因慌乱洒在地上一些,溥仪表现反常,这位平时最怕细菌的人,现在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从地上抓起就塞进嘴里,连煎一煎、熬一熬也不等。灾难最终落到我头上了:溥仪认为我故意用电火烤他,使他的头发昏,遂命对我施以严厉处罚。处罚的手段是:由几名随侍分别架起我的两只肩膀,摁下头去,在距电炉不足一尺远的地方愣烤,烤得我顺脸淌汗,一滴一滴地摔在通红的电炉上,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不久,头发便大把大把地脱落了。 也有胆大的,不受溥仪无缘无故罚人打人。有个给溥仪开车的司机叫黄九奎,此人平时很和气,很老实。有一天,我见溥仪带着一脸怒气由车库那边过来,边走边嚷嚷:这还了得,非打他不可!我不知他又跟谁怄气,这时我远远看见站在车库院里的黄九奎,也正冲着楼这边大声喊叫:这不行!我不干了!一没犯法,二没犯规,凭什么打人?这回没完!谁再敢打我,我就打他! 这又何必呢!犯不上不干嘛!旁边有人这么劝着黄九奎。 我们伺候人的总是容忍,可他下次打你会比这次还厉害。不行!说啥也不能在这儿干了。黄大声嚷嚷,我想溥仪肯定听得见,居然他能忍住没再去闹。我后来了解到,这件事是由溥仪扇了黄九奎几个大嘴巴子而引起的。 第二天,黄九奎卷起行李,带了个人的零用物品,连句告辞的话也不说,径自出园回北京去了。对此溥仪也毫无办法,他不过是租界地里一寓公,又能怎样呢? 电刑 某一天,我忘记了由谁经手,给溥仪买来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外形看不过是个十五公分长的木制带盖小匣,把盖儿打开,里边装着两种线圈儿及干电池等。从木匣内引出两根线头,分别连接在两个木柄上,而木柄的另一端各有一根三寸多长、半寸多粗的金属管伸出来。通电后金属管能发出一种吱吱的响声。后来听溥仪说才知道这是治病用的,叫作电疗器。我不知道这种器械能治什么病,只知在治疗时要让患者双手各攥一根金属管,通电后患者的双臂就在吱吱响声中往一起抽。 买来那天溥仪觉得好玩,就想找几个人试验试验,只见他站在张园望远楼二楼廊子上,招呼跟前的随侍用手攥那根金属管。随侍都莫名其妙,不知老爷子又搞什么名堂,刚把那根管攥在手里,溥仪便扭动了电开关。接着,随侍的两条胳膊就不听使唤了,一直抽到肩膀。他是那么想把握管的手撒开,却是无论如何办不到;又想把抽得弯曲的胳膊伸开,伸来伸去动弹不得,实在是已经失去了支配能力。溥仪就站在这人旁边,看他那种挣扎、难受的形状取乐。溥仪乐够了,才闭断电开关,让那个遭受电刑的随侍伸伸胳膊撒撒手,从痛苦不堪的状态下恢复过来。 用这种办法溥仪几乎把随侍一个个地取乐遍了,却还觉得没开心够。既然上过当的不愿再上当,溥仪便叫我把电疗器拿到楼下台阶前,叫人找了几名护军来。溥仪冲着护军们摆出叫号的姿势大声问道:你们谁敢上来攥攥这根金属棒?护军面面相觑,无人知道底细,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谁都没敢应声。片刻的沉默过去了,只见人群中间走出一个愣头愣脑的人来,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奴才敢攥!原来此人是霍殿阁的徒弟霍庆云。我替他捏着一把汗,心想:这人真是自找倒霉!虽说练就一手好霍家拳,一旦粘在那根金属管上,也就没有施展拳脚的余地了。果然,霍庆云刚把金属管攥在手里,溥仪就使眼色让站在电开关旁边的随侍给电。那边霍庆云的两只胳膊便哆嗦起来了,吓得这位霍家拳拳师狂叫乱喊,英雄气概连半点儿都不见了。溥仪哈哈笑过一阵,才命随侍闭断电开关。随后又向在场的其他人说:这玩艺儿虽然带电,并不伤人,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谁自告奋勇再来试试?结果没有一个人再敢去试,溥仪道了一声都是懦夫,就哈哈笑着回到楼上寝宫去了。事后我曾责备霍庆云不该瞎逞能,霍说:我看这么小个玩艺儿有什么了不起?谁知竟如此厉害! 不久,溥仪又派人购买一种更加高级的电疗器,我记得还是使用220伏特电压的。有个十公分左右长、直径四五公分的黑色胶木圆筒,其两侧顶端分别装有玻璃管和金属管。通电后,玻璃管内能发出蓝紫色的亮光,而玻璃管有各种型号,可以随时更换。治疗时把玻璃管挨在病态部位的皮肤上,来回蹭,患者无痛苦,也没有不舒适感觉。如果不把玻璃管挨在皮肤上,则玻璃管内的蓝光紫光就会增强,并发出吱吱的响声,刺在皮肤上就像针扎一般疼痛。另侧顶端的金属管也是带电的,人们一只手握住它,身体便带了电,再用另一只手去握别人,如此这般,一连经过七人的身体还能发出电流,这是我们亲身试验过的。不论排在第几号上,拉手动作要迅速。否则,带电者的手接近谁的皮肤,都能爆出电火花。溥仪买这玩艺儿不为治病,只图取乐,专门让下人们持玻璃管或金属管彼此指点。你被刺痛了,他哈哈一乐;爆出电火花了,他又嘿嘿一笑。 有一次,我身上还带着电,溥仪就叫我用手去关闭胶木圆筒上的电开关。我因害怕不敢伸手,溥仪却偏让这么干。当我的手伸到距电开关仅一寸多远的地方时,在手指与电开关之间的空间内,顿时爆满了电火花,我一惊,差点儿把那只黑色胶木圆筒打落在地。溥仪耍弄我们下人,还非常不讲道理,倘若我当时失手,那只黑色胶木圆筒落地摔碎,溥仪肯定指责我是有意干的,非处罚我不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