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敬忠 /文图 一九六二年,庙堂学校。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学校大都设在庙堂之上。三道渠小学就设在三道渠庙里。 离外婆家与庙仅仅一路之隔。外婆家小房子,温暖温馨。我与宋天才常常翻上滚下,好不惬意。太阳一杆子高,吃完早饭,外婆带我到学校上学。 同学们年龄大小不一,我年龄算最小的。铅笔秃了,正在课堂上,不受约束的我跑到三姐班上找三姐削铅笔,大学生们都笑我。三姐的女老师姓袁,长辫子,条线身材,美丽温和。她笑笑,送我铅笔,把我送出教室,叮嘱我上课不能乱跑。她,北京人,随父亲迁来沙渠子队定居,就在门前的三道渠小学当教师。她讲话声音很好听。我的老师寿恩惠,浙江人,高个,意气风发,风华正茂。鸣沙是个开放的地区,移民点多。五道渠山坡新民庄是陕西移民点。五九年挨饿他们饿惨了。记得我与妈妈到新民庄移民点买木梳,那里一个妇女拖着秦腔苦音哭诉:"奶奶,不来不来,来坏了啊啊啊",来移民是她奶奶动员她们来的。鸣沙红柳沟天主堂对面移民庄是浙江移民村。南方人难习惯北方天气,又饿又冷。偷偷跑了不少。寿恩惠老师是浙江知识分子支宁,先在鸣沙完小教书,后调入三道渠小学开办学校。 三道渠庙,巍峨壮观。大雄宝殿临空面南,侧厢房两立,耳放供斋饭。三道渠庙是当地靓丽的景观。 论佛教,鸣沙地区以牛首山佛教为最。牛首山大小西天高万丈,守青铜峡口扼守黄河镇山锁钥,有大佛寺传佛经,是我国最早的佛教场所,也是佛教禅宗发祥地。东晋封"天阕",唐为"牛首宗"。牛首山引领西北佛教。因此鸣沙一带佛教文化盛行。鸣沙一带庙宇五里一庙、十里一塔。周边有白马寺、南湾火神庙、三道渠庙尚、鸣沙塔安庆寺等。 三道渠庙大殿墙壁有精美壁画。有《二十四孝图》,讲述了孝子故事。自幼外婆就指图教我《安安送米》、《老癞子撒娇》、《刻木奉亲》等。上学开课后我又去看图,似有所悟。 秋上开学,庙堂学校玩了半年。冬至到,想起了《安安送米》故事,追着爸妈到南山黑家沟鸽子埃坟地上磕头,那里长眠着外公和挨了饿的奶奶。外婆笑我口袋里装了米,帮我把米撒在两座坟前,对坟头说:"是孙子给你送的禄粮"。 外婆的小屋成了我的宿舍。外婆家小屋边是秀山叔叔家。常有二胡声传出。我缠着爸爸领我去看,果然奇妙。"能与木头说话的人聪明,你想学吗?给你做一个?"爸爸说。我高兴极了。爸爸是木匠,他问秀山叔叔要了丝弦,回家找了干榆木作二胡杆子;找来一个炼乳罐头盒作琴桶,就等着蒙皮了。腊月二十三过年宰猪,我瞪大眼睛拿到了猪尿泡,吹大,揉好,帮爸爸蒙在琴桶上。爸爸带我到饲养处拔了马尾制作了弓子,要了制作石硫合剂用的松香滴在琴桶上,拴好弦,开始拉胡琴啦。出人意外的是不响,急死人了。我们找到秀山叔叔,他笑了。他拿起马尾弓子在琴桶上来回锯,白沫出来,响声挺大。二胡在他手里变成美妙的曲子。他教了我弓法指法和宫尺谱,第一首曲子就练外婆的《王哥放羊》。 啊,天底下竟然有比吃猪肉还享受的事情?音乐真奇妙!回到家天黑,我点亮煤油灯,爱不释手地练了起来。真是: 直面青灯练梵音,六五宫尺锯神经。 木头开口无杂念,心恋曲调扯胡琴。 我开始了美妙的音乐人生。 一九六四年我升到小学三年级,搬进了庙旁的新学校。外婆的小屋里住进了搞社教的工作队员马玲玲。她十八岁,聪明漂亮。"四清"工作组组长黑宝湖住在生产队队部里。工作组进村,"怀疑一切"不住社员家。唯独外婆是孤人,社会关系简单,可以信赖。马玲玲的到来,打破了我的规律,我就搬回家住,宋天才也不能来玩了。 爸爸走了公社"上楼"去了,有问题的人到公社交代问题办班叫"上楼";交代完了回来叫"下楼"。他是副队长。同去的还有队长郭万金。他们的问题没交代清楚,定为"四不清干部"。妈妈说"你要想开,家里孩子都小,等你回来"。爸爸点点头。 封闭一个月"不下楼",家里十分着急。妈妈隔天跑公社,今天又去了。挨过下午,妈妈回来,神情紧张地对外婆说:"南湾队死人了,队长上吊死了!"外婆与妈妈面面相觑。我知道他们担心爸爸的安全。 端午节时罗庄队班子成员"下楼"解放了。爸爸核定经济问题29元,是队干部集体上山检查羊圈时宰羊吃了,属贪污,三人均摊赔偿。 暑假到了,快乐的暑假。 六四年是雨水最广的一年,似乎是三年自然灾害后老天给我们的赏赐。一个月的连雨天不停,社员们只好再上山冒雨拔糜子。爸爸拔糜子,安排我给王二爷作伴看瓜,并往回拉瓜。 还是在头年,也就是一九六三年冬天,罗庄队就组织全体壮劳力,在南山朱家沟罗庄队的山地里压砂一个月,压成新砂地五亩,加上老砂地就达三十多亩亩砂地。六四年春大面积种山,白地种麻子,旧砂地种棉花,新砂地种了瓜。春旱,熬到农历五月二十下雨,吉兆。这是关老爷磨刀的日子。姥姥说"五月二月十下一点,耀州成里卖大碗"。"关老爷磨刀雨"后,过了种麦子的季节,队上赶紧组织十张犁、两张磨,奔赴黑家沟的白地里犁上了糜子。六十天的生长期,时间管够。 我以我的人格保证:拉瓜和放驴是最好的差事。我与宁生一人赶一辆毛驴车,装满西瓜、甜瓜,顺黑家沟下,过中泉子,抱出四个瓜藏在山水洞里,等第二天返回时解渴。小瓜车出山口,就有放羊的羊把式等候,来要瓜吃。到了队部卸下瓜,由郭队长分给社员。第二天赶驴车上山,到中泉子山水洞里取瓜解渴,但瓜叫狐狸吃了,气死人了。 第三趟时,大雨滂沱,夜里王二爷派我与吴占元在鞍架子房里看瓜。雨大,不能入睡,求地主吴占元给我讲《三国演义》。我知道他肚子里有东西。但他死活不肯讲,说原来给别人讲过,那人揭发了,害的挨了一顿批斗。 吴占元,大地主。但外婆说他人很好,常常接济穷人。解放前幼年春天妈妈问他借粮食度春荒,他嘴上没答应。妈妈出来后他从墙上悄悄溜下一包米来,示意妈妈拿走。解放前吴占元与胡登科在沙渠子队合建了大寨子曰"胡庄",胡家住大寨子北半院,吴家住南半院。大寨子墙很宽,四个墙角建得像长城角墙一样,有射击孔,寨墙有女儿墙。大门在西墙正中设置,对着大门的东头有一口井。一个非常坚固、设施齐全的防御型大寨子。二道渠是高庄、罗庄、胡庄条线布局。解放后三个庄子都被政府没收。吴占元按"四类份子"管制,不敢轻举妄动。大雨之夜,我再三作了的保证后,他打开了话匣子,讲了一夜三国演义。 大雨、山洪,打乱了我们的节奏,黑家沟三天内走不了毛驴车。公社要开会,王二爷把他培育的瓜王摘下来,四个,都三十斤上下,最大的三十二斤,用拉车的两头毛驴分开驮上,毛驴的腰都压弯了。我和宁生牵毛驴顺田家梁送下山来。 王二爷是鸣沙地区的压砂瓜大王。在最干旱的年份他都能在压砂地种出瓜来。他的理论是天越旱越铲砂,保墒情抗旱。据说压砂地种瓜是鸣沙地区的传统项目。康熙访宁夏就在中卫吃蒿子长面,品鸣沙的压砂西瓜。 连续几天大雨。我和爸爸晚上睡在破窑洞里,雷声雨声山水声声声入耳,偶尔听到了埃头坍塌的闷响,我很担心 。五更雨停,只见吴伯伯夹着铺盖卷立在我们的窑洞门口,略带哭腔地对爸爸说:"黎占贵,你看嘛,耍悬悬呢么,一夜窑塌了,我还不知道。要是砸死了,家里老婆娃娃咋办么!" 吴伯伯全聋,大家都叫他三聋子。家里大儿子有残疾,队长照顾他看山多挣点工分。结果天气连着下雨,窑顶前半般部分土层薄,湿透了,夜里前半部分坍塌。三聋子吴伯伯睡在窑靠里头的炕上没砸着,也没听见。他说:"我睡着睡着怎么看见了星星,才知道前面坍塌了。" 山成了。糜子丰收了。连雨天糜子淋雨脱粒,晒不干。郭队长召集队干部开会。会计来占元说,称出一百斤湿水的糜子交给卜奶奶拿回去用炕炕上,炕干再称重量,折水分分配。我外婆姓卜。他们说我外婆正直,舅舅们又都不在罗庄队分粮食。外婆有单独的小屋子,把一百斤湿漉漉的糜子摊在炕上,烧炕,炕干。她偷偷地取掉几斤藏掉,然后喊来了来占元和队长称重,一百斤炕干得六十三斤。队上就按比例折去水分,分了湿漉漉的糜子,社员扛回家自己炕干。 外婆本是想让大家多分点粮食,但折扣太多,大队公社地轮番来调查,好在外婆骨头硬,没有承认。 "四清"工作组秋上悄悄走了。不过我挺想工作组马玲玲的。 一九六四年,水稻丰收,山成,家里常吃黄米稻米两样子的干饭!六四年是那个年代最富有的年代,罗庄队社员们干劲十足,雨水也多,且山川共济,唱出了一台农业丰收的大戏,被评为公社先进生产队!可谓是: 脚踏黄河头枕山,浴火重生遇天年。 人民公社兴天地,战天斗地立标杆。 年底,郭万金队长来家里找爸爸商量事情。说我们生产队土地太薄,粮食单产少。今年冬天要大量积肥料呢。我看把罗家大庄子墙刨了作肥料,冬天再烧些野炕,明年大干一年,超过四队! 欲知罗家庄子刨倒了没有? 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