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28日,傅聪先生因感染新冠在英国逝世,终年86岁。傅聪走了,话题来了。网上潮水般浮现许多悼念网文,也搅起一些刺耳的声响,客气点的,说傅聪"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走了。于是,一些历史旧账又沉渣泛起,无外乎傅雷夫妇的自杀以及作为儿子的傅聪的"叛国"。傅雷遗书之言犹在耳也:"光教育出一个叛徒傅聪,在人民面前已经死有余辜了!更何况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 傅聪像 我们谁都没见过傅聪,也不认识傅聪,但一本《傅雷家书》却一把将傅雷与傅聪父子推到千家万户,于是,转眼一个天才的钢琴少年及后来"长身玉立、气度昂藏"的傅聪也走进了千家万户。如今,《傅雷家书》又有了音频版,懒得读文字的人,竖起耳朵听即可。三联版的《傅雷家书》,楼适夷的序文称:《傅雷家书》的出版,"它告诉我们:一颗纯洁、正直、真诚、高尚的灵魂,尽管有时会遭受到意象不到的磨难、污辱、迫害,陷入到似乎不齿于人群的绝境,而最后真实的光不能永远掩灭,还是要为大家所认识,使它的光焰照彻人间……" 1981年初,《傅雷家书》的出版,让一个私密的父子关系毫不藏掖地裸露在大庭广众的睽睽众目下。于是,这个家庭从此便不再是个人的,而成了大众的,从而也因此涌出了话题丛生的旌纛。三联出版傅雷家书,其用意在于:"这是一部最好的艺术学徒修养读物,这也是一部充满着父爱的苦心孤诣、呕心沥血的教子篇。"(楼适夷语)的确,书甫一出版,已然成为中国家庭教育必备的葵花宝典。傅聪似乎成了那个年代教育的良好样板,以至于傅聪年已六十、七十岁时回国时仍有记者问:"傅雷家书对你有那些影响?"傅聪回回礼貌且克制地回答:"我已不是家书中的那个孩子……" 傅聪已是老人,活在家书中他仍是个孩子。大家仿效傅雷的样子做父亲,作为傅雷的朋友,楼适夷回忆说:傅雷"他规定孩子应该怎样说话,怎样行动,做什么,吃什么。不能有所逾越。比方每天同桌进餐,他就注意孩子坐得是否端正,手肘靠在桌边的姿势,是否妨碍了同席的人,饭菜咀嚼,是否发出丧失礼貌的咀嚼声……"言必行,行必果。有这样一个控制欲接近疯狂的父亲,谁家孩子受得了,这种无以复加的爱无疑会对人造成一种恐惧的氤氲。由于傅雷对傅聪的"残酷",很多网友将他定位为"恶魔"、"渣男"。由此可见,时过境迁,傅雷的驭儿之术,已很为当下青少年的反感甚或厌恶。 傅雷与夫人朱梅馥 的确,傅雷的"残酷",有时几乎到了不近情理的地步。一次,楼适夷去傅雷家,送傅聪一支儿童金笔,傅雷立刻没收,说:"他这个年纪,不该用这么好的笔!"以至于楼适夷都觉得"傅雷那样的严格施教,我总觉得是有些‘残酷’。"杨绛在《致傅雷》一文中回忆,她与钱钟书去傅家串门,时见傅雷不顾外客情面,打骂、呵斥傅聪,让她们倍感"尴尬"。傅雷从不让孩子旁听大人间的谈话,不是冷言驱离,就是大声呵斥。以至多年后,傅聪回国前去拜访钱钟书先生,还往事重提,说:"小时候,最爱听钱伯伯说话。"的确,钱钟书的风趣幽默,曾经让年少的傅聪傅敏兄弟如沐春风,耿耿于怀。 傅雷完全一个老派男人,他"雍容静肃、端庄厚憨"(楼适夷语),且时有乖戾、暴躁、凶悍的时刻。他翻译过巴尔扎克,信封巴尔扎克"苦难是人生的老师"的信条,从而有了"辛酸的眼泪是培养你心灵的酒浆"之认知。傅雷有时很偏颇,但他严以律己,对自己也很苛刻,他在《家书》中曾自陈说:他"早上一起来,洗脸,吃点心,穿衣服,没一件不是用最快的速度赶着做的;而平日工作的时间,尽量不接见客人,不出门;万一有了杂务打岔,就在晚上或星期日休息时间补足错失的工作。"傅雷的原生家庭即是单亲,他学做父亲时,多受母亲"严母"的耳濡目染,原生家庭父亲的缺席,自然会对傅雷造成影响,他严父严母兼而有之,对傅聪的严苛自然无以复加。正如鲁迅先生在《我们怎样做父亲》一文中所说:"父对于子,有绝对的权力和威严;若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已错了。"正是这种传统的伦理观念,傅聪受父亲居高临下的威严的逼迫,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们曾经受到过《傅雷家书》的滋养,不能因为时过境迁,时代的进步,教育理念的改变,人文环境的改善,从而苛责往者,甚或怪罪亡者。相信傅雷如果活在今天,他对傅聪的教育将会是另一番情景;唯一不变的,是他内心的真诚与纯洁的挚爱。 傅雷与傅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