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一党,在宋初的政治舞台上,给人后来居上的感觉,尤其是在太宗最看重的立储问题上,可谓最大胜利者。不论是李皇后、王继恩这伙长期掌握宫内大权,洞悉太宗行踪的权贵,还是吕蒙正、胡旦、赵昌言这伙先期金榜题名,为太宗所喜爱的名人,都敌不过资历既浅,人望亦薄的寇准一党。也许太宗讨厌前两批人在立储问题上太过长久的纠缠,而宁愿信任并无任何背景与野心的寇准。总而言之,太宗在立储问题上,最后是向寇准征求意见,而不再与李皇后及胡旦等人商议,这是太宗晚年最大的一次信任转移。 太宗可谓雄猜之人,因为自从兄弟二人策划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时候起,以后又经过烛影斧声的太祖神秘之死,再有多次想方设法废弃"金匮之盟"的努力,仿佛就是专靠谋略安排一切。而这些谋略,他又认为似乎见不得人,不便公开,所以事成之后,总在怀疑别人是否当面赞颂而背后议论?他似乎觉得,老天越来越不帮忙了,几次选定的皇储人选,都有一个不愉快的结局,不再像当初设计兵变等事,一举成功,而受人欢呼。尤其到了晚年,这种疑心更是加重,所以对李皇后、王继恩以及跟随较久的吕蒙正、胡旦、赵昌言等人,也有了防备之心,而把初涉政坛、尚显单纯的寇准视为知己。 寇准也万万想不到,太宗会在他最为头痛而长期不得解决的立储问题上,向自己征求意见。虽然吕端是仅存的元老大臣,且非皇后等人的同党,太宗都没有为此而与之密谈。寇准能得到这个殊荣,只能说是太宗晚年心态微妙变化的一个意外之举。 寇准在立储问题上,是出人意料地胜利了,这一胜利的最大受害者,是一心要扶立元佐的李皇后和王继恩。套句老话说,他们人还在,心不死,不会让寇准这样一个素无来头的政治雏儿永打得胜鼓的。当然,李皇后、王继恩等人的最大敌人还是元侃,而非寇准,不过他们不敢直接向元侃挑战,只能收拾元侃身边的人,尤其是寇准。只要把寇准搞下去,元侃的储位,还是可以推翻的,根据以住的经验,他们相信这一点。 要说做别的事,李皇后、王继恩等人并不在行,但要干些整人的事,他们都是行家里手。别看你今天如此得意,明天就让你灰溜溜地靠边站。在寇准受到太宗宠信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王继恩就为他安排了一个并光彩的陷井,而在这场政治陷害中,胡旦一党又充当了王继恩等人的帮凶和枪手。 在胡旦同年进士当中,有一个比胡旦等人还要倒霉的人,叫做冯拯,他是当年中举的乙科探花,但也得到太宗的御赐诗,这在整个宋代,都是绝无仅有的。但此人的品格,要比胡旦、赵昌言、田锡等人低劣一筹,最喜投机钻营,但这并不能帮助他平步青云,反而令人不齿。 当胡旦等人在京师公然结党聚会之时,此人并非积极分子,但太宗和赵普惩治这伙同年党人时,却未放过他,那时唯一的标准就是看他是否与胡旦等人为同年进士。 当这伙不知政治之河水深水浅的进士们遭到打击而被贬到外地之后,他们都寻找各种关系进行活动,谋求尽快返京。当然在太宗爱才之心以及朝廷政治风向等因素的作用下,这伙人的大多数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但也有个别人不能如愿以偿,始终无缘回到政治中心京师,冯拯就是其中之一。 冯拯当时被贬到岭南,那里当时还是未经开发的瘴疠之地,是最恶劣的流放地。冯拯遭贬之后,全部的心事,就是尽快返回京师,可不能在瘴疠之地浪费青春与才华。为此他不放过任何的机会,一有借口就向皇帝上书言事,希望引起皇帝的注意,而被召回京城。但此时当权的是寇准,他最瞧不起冯拯的为人。 寇准此人还有一定的书生意气,他对胡旦一榜的进士,并非一概视为敌,而是因人而异。对于恃才傲物而又善于迎合帝后、结交宦官的胡旦,他是厌恶有余,而又心存顾忌,对鲠直狷介的田锡,他则敬重而不深交,对才兼文武,性情刚烈,且与寇准的同年进士李沆关系较为密切的赵昌言,他则是器重有嘉,至于对他恭顺而有才的李昌龄,他甚至不吝提拔。只有冯拯一人,寇准认定他是投机钻营的小人,不仅瞧他不起,而且还要尽可能地压抑。所以胡旦同年党人遭贬之后,寇准基本上都能按照太宗的意思,一一调回使用,只对冯拯一直压住不用,只把他从此地调到彼地,就是不让他回京。 时间又过了一年,按照当时的惯例,官员任满一期之后,都要循例调升。此时的冯拯本以为忍耐了这么久,此次没有理由再被压住不放。谁知还是只能调到广州当一个通判。冯拯当然明白这是谁的主意,他似乎失去了忍耐心,不再对寇准逆来顺受,而是发起反击。于是他向太宗上了一书,揭发寇准种种不法之事。冯拯还争取到其上司广南转运使康戬的支持,在冯拯上书的同时,康戬也写了一份奏章,二人同时告发寇准专权等事。大意是说寇准过分专权,不把皇上及其他大臣放在眼里,就连与他同级的吕端等人,也全都听命于他,诸如此类,简直把寇准说成了一个欺上压下的野心家。 太宗虽然信任寇准,但他绝对不准任何人瞒着自己搞什么专权的事。所以,太宗看到奏章之后,大为光火,立刻召见吕端等人查问情况。也该寇准倒霉,在太宗找人查证此事时,寇准却因事去了太庙而不在宫中。吕端等人见了太宗,见他那么大的怒气,谁都不敢为寇准辨解。吕端此时为自保计,对太宗说:"寇准性子刚烈,什么事都按自己的意思办,我们不想为每一件事与他争辨,这是担心有伤国体,不利朝政。"其他几个人见吕端如此说,也都顺着他的口径,把责任全都推到寇准身上。 第二天,太宗召见寇准,专问此事。而寇准还不知道昨天的事,可知这时无人敢为之通风报信,都怕惹火烧身。寇准既被蒙在鼓里,更不明白太宗心里已经有了极大的成见,他还以为太宗与平时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于是就要辩解一番。太宗对他说:"你不要再分辩了,不然就太失宰相的体面了。"可寇准认为这是小人的陷害,非要说个清楚不可,仍然不肯停嘴。太宗见他如此,叹口气说:"雀鼠尚知人意,何况一个人呢?"太宗的意思很明白,他是想给寇准一个台阶下,只要寇准不可强辩,太宗也不会深究。可寇准不理解太宗的心,非要为自己辩个清白不可。次日,他甚至抱来一大堆案卷文书,证明重大之事都是由他与吕端等人连名签署的。太宗本来也不想为此事过深地纠缠,不料寇准没完没了,反而让他更生讨厌之心。就在这时,另一个大臣张洎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不惜向太宗密告,说寇准多次当着大家的面发泄对太宗的不满。此时寇准有口难辩,而太宗则是皇颜大怒了。结果只有一个,寇准失去了宰相之位,贬为一个知州。 寇准的政坛失利,虽然出于另一同年党的冯拯所攻击,实际上也与他自己的所做为所为有直接关系,首先,他在当权时,没有尽最大努力帮助和援引自己的同年进士,以形成一个强有力的同年党,如胡旦那伙人一样,相反,当自己的同年与别人发生冲突时,他这个当权的同年,却站到了别人一边。这些做法,都为看重同年情谊的进士们所怨诟,于是人们就认为寇准是那种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所以,他的同年康戬在冯拯上书的同时,也宁愿站在冯拯一边,攻击这个不重情谊的同年,以便为不被寇准所帮助的同年出气。再者,寇准过于自信,因而也就有点不拘小节,平时言谈举止,多有不够检点之处。这些事情在平时人们都暂时忍受下来,然而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大家就会把它们集中起来,做为检举材料上报太宗,而表示自己与寇准划清了界线。最后,寇准仿佛还未能真正透彻地了解太宗其人,只知太宗对自己的信任,不知道这种信任的来龙去脉。所以,诸种因素加在一起,就让太宗对寇准的态度,从欣赏逐步变为厌恶了。 寇准的倒台,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冯拯一人之力,但要扩大视野,就能看出这场倒寇运动的真正幕后指挥者与受益者,是皇宫内的李皇后和王继恩。一个案件发生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往往就是这个案件的幕后操纵者。元侃储位的确立,由寇准一手助成。而最愿打倒元侃与寇准的人,当然就是李皇后和王继恩。可知寇准倒台的最大受益者,就是李、王二人。冯拯上书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岭南,他对朝中的情况,如寇准与吕端的执政情况,如果没有朝中人士提供资料,怎会了解得一清二楚。若是摸不清太宗对寇准态度已有微妙的变化,就算他对寇准有刻骨的仇恨,也不敢贸然上书攻击当道的宰相。冯拯难道不知道一旦攻击失败,自己将永世不得翻身? 而冯拯敢于这样做了,且一举成功了,这就证明其身后必有有力的奥援者。当时,冯拯在京内的同年有胡旦、赵昌言、李昌龄等人,他们虽然也有一定的职位,也对寇准心怀不满,但都无力公然与之做对。就算他们愿意帮助冯拯,也缺乏足够的弹药。由此可知,为他们提供军火的必是更大的人物,这除了李皇后与王继恩之外,不会是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