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将无时命，庸奴有战勋。 谁怜老卫尉，身属大将军。 ——宋·刘克庄 刘克庄这首诗实在高度概括了李广的一生。 李广（？——前119）是笔者自小就比较熟悉、喜爱的一位将军、偶像，一是因为他＂武艺高强＂，二是因为他射虎的故事：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唐·卢纶 长大后读了《史记》读了《汉书》，对李广有了更多的了解，今天，为了写《趣说二十四史》，再次仔细阅读这两部巨著中李广的传记，按照不惑之年的心智及所累积学识后的理解，为李广将军的一生深感遗憾，这层遗憾不亚于对霍去病24岁早逝的遗憾。 01 真的＂生不逢时＂吗？ 李广的祖辈李信为秦朝时活捉燕太子丹的名将（就是派荆轲刺秦王的那位燕国太子丹），自此之后李氏世代名将，直到李陵时断绝。 汉文帝十四年，匈奴入侵，李广从军立功，杀死并俘虏匈奴士兵甚多，被封为汉中郎，薪酬＂八百石＂。此文不得不提的李广的弟弟李蔡，此时的职位和薪酬与李广一模一样，两兄弟有着同样的起点。 李广跟随汉文帝多次冲锋陷阵、格杀猛兽，文帝叹息道： ＂李广生不逢时呀，要是在高祖统一中国时期，万户侯对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比起汉高祖统一中国的战争和历史使命，李广一生的＂保家卫国＂战斗似有不及，但是期间也产生了一些万户侯，匈奴边患更是汉武帝的心头大患，因此才发动了对匈奴的大规模战争，故而李广并非生不逢时。无奈汉文帝一语成谶，李广一生未曾封过侯。 02 军旅人生：一生戍边、戎马倥偬 李广一生，除了因为忠勇在武帝刚刚登基时调回京城担任了一年皇宫禁卫军长官外，公职期间几乎都在守卫边关，历任上郡、陇西（他的家乡）、北地（右北平）、雁门、代郡、云中太守。他镇守的地方匈奴多不敢侵犯，在镇守右北平时，匈奴也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名号＂飞将军＂。 1、一场大智大勇的战争 李广自第一次参战至自杀身亡，同匈奴作战七十几次，但堪称大智大勇的可能就这么一次： 一次，匈奴大举入侵上郡，汉景帝派亲近的宦官跟随李广整训士兵、抗击匈奴。一天，这位宦官带了几十名骑兵，纵马驰骋，遇到三个匈奴人，与他们交战。那三个人转身射箭，伤了宦官，几十名骑兵也被射杀将尽。 宦官逃回军营告诉李广，因为箭术精通，李广断定这三个人是＂射雕者＂。于是亲自带领一百名骑兵，急追这三个人。在与宦官的战斗中三人失马，步行几十里后被李广追上。李广命令骑兵散开，从左右两面包抄，并亲自射击那三人，结果射死二人，活捉一人，果然是匈奴射雕者。待捆绑好俘虏上马，望见匈奴有数千骑兵。他们看见李广，以为是诱敌的骑兵，大吃一惊，上山布阵。李广的一百骑兵非常恐慌，想奔驰往回走。 李广说：＂我们离大军几十里，现在以一百骑兵这样逃跑，匈奴一追赶射击，我们立马就会被‘洗白’。现在我们若留下，匈奴一定以为我们是为大军来诱敌，必然不敢来袭击我们。＂ 于是，李广命令骑兵向前，到约离匈奴阵地二里许停了下来，又下令全部下马解鞍——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兵士们说： ＂敌人多而且离得近，如果有紧急情况，怎么办？＂ ＂那些敌人以为我们会走，现在都下马解鞍就表示不走，可以使敌人更加坚持认为我们是来诱敌的判断。＂李广回答。 匈奴骑兵果然没敢袭击。 一位骑白马的匈奴将军出阵监护他的兵卒，李广上马与十几名骑兵奔驰前去射杀了这个匈奴白马将军，然后又返回到他的骑兵中间，再次解下马鞍，命令士兵把马放开，随便躺卧。这时刚好天黑，匈奴兵始终觉得很奇怪，不敢出击。夜半时，匈奴兵还以为汉军有伏兵在旁边准备夜间袭击他们，而全部撤走。天亮，李广回到大军驻地。 这一智勇双全的战役是李广的特例，他的一生，勇气无人质疑，但是并非大智慧者。 2、爱惜士兵 李广爱惜士兵是出了名的。 李广为将廉洁，常把自己的赏赐分给部下，与士兵同吃同饮。他做了四十多年薪酬二千石的官，家里没有多少多余的财物，始终不谈购置家产的事，深得官兵爱戴。李广爱兵如子，凡事能身先士卒。行军遇到缺水断食之时，见水，见食，士兵不全喝到水，他不近水边；士兵不全吃遍，他不尝饭食。对士兵宽缓不苛，这就使得士兵甘愿为他出死力。 在卫青第一次参加抗击匈奴的战役时，李广曾经＂教育＂这位皇帝的舅子（那时，李广对卫青是轻视的）： ＂打仗其实很简单，个人勇猛，身先士卒；凡事求简，不要搞得那么复杂，让士兵受累；但是，哪怕自己挨饿也要让士兵吃得饱饱的……＂ 这应该是李广的带兵哲学，对与否，其实很难去评判。与他名气相当、经历相似、同为名将、同为皇家敬重的程不识将军就曾经评价过： ＂李广宽松的军纪，虽受士兵喜欢，但是遇到突袭恐怕凶多吉少……＂言外之意就是批评李广对士兵不负责任。 3、李广被俘 前129年（马邑之战后四年），李广以卫尉身份作为将军，从雁门出击匈奴。匈奴兵势众多，击败了李广军队并活捉了李广。 李广之所以没有在战场上被匈奴杀死，那是因为匈奴单于伊稚邪一方面敬重李广、另一方面认为生擒李广很有政治及军事意义，故而要求必须活捉。 匈奴的骑兵活捉李广后，用大网将他放置在两马之间押解，并没有束缚。李广躺在网上，假装死去，偷偷看到旁边有一个匈奴骑兵骑着匹好马，李广突然跳上匈奴骑兵的马并将其击落马下（李广确实功夫了得），数百名匈奴骑兵追击李广，李广用夺来的匈奴骑兵的弓箭射杀追兵，终于逃脱。回到汉朝，朝廷将李广交给官吏处置。官吏认为李广损失重大，又被敌人活捉，应当斩首，后来大将军卫青私下出钱，将李广赎为庶人。 其实，笔者深以为李广被匈奴称为＂飞将军＂的原因就在李广被生擒后这一＂腾空而跃＂，至少《史记》和《汉书》中均有明确记载，匈奴如此称谓李广是在被俘逃脱之后。 4、李广之死 后世有人著作认为李广是变相为汉武帝或者卫青所杀，更有甚者认为是李广得罪了卫青和汉武帝，其实不然，李广归根结底还是死于自己心胸不够宽广。 说到李广心胸不够宽广，《史记》当中记载了这么一件＂似小非小＂的事件： 李广被卫青花钱由死囚变为庶人后，在老家甘肃闲居了几年。一次打猎，在农家喝酒至夜，错过了进城的时间。在霸陵亭，随行告诉守门的霸陵尉，＂这是以前的将军李广＂。恰恰这位霸陵尉也喝了酒，说道： ＂现任的将军错过了时间都进不了城，更不要说以前的将军了。＂ 李广无奈，在霸陵亭露宿了一晚。没多久，匈奴进犯，汉武帝任命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李广要求带着霸陵尉一起赴任，武帝认可，一到右北平，李广就将霸陵尉杀死。 我们再来说李广之死。 前119年，汉武帝发动对匈奴的决战，史称＂漠北之战＂，由卫青及霍去病分率大军十余万主动出击匈奴。此时的李广已经年老，但是非常渴望能参加此次决战，认为自己虽然一生与匈奴作战，但是决战不能参加实在是终身憾事。于是多次向汉武帝提出参战请求，不仅要参战，还要担任先锋。 武帝极其敬重这位忠勇的将领，拗不过，就同意了。但是私下又嘱托卫青： ＂李广年老，命数又不好，关键之战，不能让他担任实质的先锋重任，更不能与单于对决……＂。笔者分析，武帝做出这样的特殊安排，八成是出于对战局的考虑，两成是出于对李广性命的担忧。 战争中，原本不担负与匈奴单于主力对决任务的卫青偶然从俘虏中知道了伊稚邪的位置，此位置与战前获得的情报不符，原本担任对决任务的霍去病势必扑空，于是卫青决定自己亲率大军与单于伊稚邪对阵，他命令＂先锋＂李广军队与赵食其率领的右路军合并，与自己合围匈奴主力。同时命令公孙敖率领的中路军担任先锋部队。公孙敖是卫青故交、爱将，因为前期战役中兵败被剥去了侯爵，卫青想让他在与单于的战争中立功。卫青此处有一点私心也是正常的，但是毕竟是在遵从汉武帝旨意之下的私心。 李广知道各种内情后极为不满，心怀厌恨的同右路军合并，并且连同卫青告个别的规矩都没有履行。当然，李广确实也是求战心切、立功心切，他认为自己一生与匈奴战七十余场，但是从来没有与单于对阵过，也想建头功。 后来右路军迷失道路，错过了合围伊稚邪并活捉他的计划。决战中，卫青虽然战胜，但是未能活捉伊稚邪。 战后，卫青派长史送给李广干粮和酒，顺便向李广、赵食其询问迷路情况——卫青要给汉武帝上书报告军情。李广闹情绪没有回答。卫青派长史急令李广幕府人员前去受审对质。李广说：＂校尉们无罪，是我迷失道路，我现亲自到大将军幕府去受审对质。＂ 到大将军卫青军营，李广对他的部下说：＂我从少年起与匈奴作战七十多次，如今有幸随大将军出征同单于交战，可是大将军又调我的部队走迂回绕远的路，偏偏迷路，难道不是天意吗？况且我已六十多岁，毕竟不能再受那些刀笔吏的污辱。＂于是就拔刀自刎。 李广军中将士都为之痛哭。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不论认识李广否，不论老少都为之落泪。 5、＂李广难封＂ 作为常年驻守边关的一名将军，在自己那么多部下都封侯的情形下，李广一生未被封侯，也是一件离奇的事情。 而与李广同一起点的其弟弟李蔡却一路飙升，甚至做过代丞相（代公孙弘），位列三公。 就此，李广曾询问星相专家王朔： ＂与匈奴的战争，我没一次不参加，可各部队校尉以下军官，才能还不如中等人，然因攻打匈奴有军功，几十人被封侯。我不比别人差，但没有一点功劳用来得到封地，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我的骨相不该封侯吗？还是本命如此呢？＂ ＂将军回想一下，曾有过悔恨的事吗？＂ ＂我任陇西太守时，羌人反叛，我诱骗他们投降有八百多人，我用欺诈手段一天把他们杀光了。直到今天我最大的悔恨只有这件事。＂ ＂能使人受祸的事，没有比杀死已投降的人更大的了，这也就是将军不能封侯的原因。＂ 笔者认为，应该说，王朔之论是有哲学高度的。这里涉及到另外的话题，此处不叙。 我们不论文景之时，就武帝这个阶段，李广至少有一件事是让汉武帝很不爽的：那就是李广曾经被俘。 但是，不管怎样，卫青麾下那么多将士被封侯，恰恰就没有李广，而不论文帝、景帝还是武帝对李广都是欣赏、爱护、敬重的，但是就是不予侯爵，实在是憾事。 司马迁用了两句我们非常熟悉的话来高度赞扬李广： 1、孔子语：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2、谚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李广为人少言寡语） 唐德宗将李广等历史上六十四位武功卓著的名将供奉于武成王庙内，被称为武成王庙六十四将；宋徽宗追尊李广为怀柔伯，位列宋武庙七十二将之一。这或许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