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冀晋纵队独立第一旅,原来在察南的永宁堡集结,接到开赴滦平的命令后,于一九四六年一月十一日傍晚到了虎什哈。 纵队首长告诉我们:国民党军杜聿明部正以五十二军为主力,沿锦(州)承(德)铁路向承德方向疯狂进攻,我纵队主力奉命开到承德以西的滦平集结待命,部队明天就向滦平开进。 晚上,纵队司令员赵尔陆同志让我们看一份电报。他的神情和语气,都给人一种不平常的感觉。是什么事使他这样愤怒呢? 当我们仔细地看完了电报以后,才弄清他生气的原因。李湘同志气呼呼地说:"蒋介石这家伙真不是好东西!阴谋可真不小。"在颁布了停战令之后,仍向解放区发动新的进攻。 赵司令员点着一支烟,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用手指着地图上古北口以南的石匣、密云说:"国民党九十二军和十六军,共四个师,正在这一带集结,企图于一月十三日停战令生效之前抢占古北口。那里,我们现在只有十四分区的少数部队,显然是寡不敌众,因此军区要我纵队主力迅速赶赴古北口,坚决保卫古北口。现在,我们部队离古北口还有一百三十多里路,你们旅必须在今晚十二点以前急行军赶到那里。敌人离古北口的距离比我们近,所以你们首先要用两条腿战胜敌人,两天的行程要在一天内赶到,坚决把敌人阻止在古北口以南!后续部队很快就会赶到。" 赵司令员把披在身上的大衣拉紧了一下,手指移向古北口继续说:"这是万里长城东部的一个重要关口,平古铁路就从北平直达这里再通往承德。因此,它就成了冀、热两省的咽喉和承德的南大门。如果古北口被敌人占领,承德就受到严重威胁,我华北和东北两大解放区的联系也要被割断。敌人为什么要拼命抢占古北口?我们为什么要坚决保卫古北口?原因就在这里。" 我们当即拍电报给旅司令部,把情况和任务告诉他们,要部队无论如何在今晚十二点以前赶到古北口。 我们的部队离古北口还有一百三十至一百五十里路,而且天气严寒,道路崎岖,一天要走完这些路程,确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黄昏,我和旅长到了古北口。在镇上一家民房里,见到了提前赶来的纵队杨梅生副司令员,他满面笑容地紧握着我的手说:"真快啊!" 他又和李湘同志握手,兴奋地说:"你们来得正好。部队还没到吧?""很快就会赶到。" 根据杨副司令员的介绍,知道敌人的前哨部队今天中午已和前沿我军有了小的接触,估计明天一早敌人就会向古北口进犯。杨副司令员命令我们:部队赶到后,迅速进入阵地,准备迎击进犯的敌人。 接受了任务,我们另找了一处房子。在一盏豆油灯下,研究如何部署兵力。旅长在地图上左指右画地琢磨着。 屋子里异常寂静,旅长忽然抬起头来说:"政委,你看是不是这样?" 他用铅笔指着古北口以南、潮白河以西的新开岭说:"这是古北口南面的屏障,敌人一定会拼命夺取,控制这一带高地,然后顺公路直扑古北口。因此……" "敌人的主要突击方向可能在这里。""对!"他用手在地图上敲了一下,接着说:"按今天的行军序列,三团先到,就首先进入新开岭一线阵地;河东地形狭窄,兵力不易展开,但敌人也一定会同时从河东进攻,我的意见把一团调到河东南台一带,独当一面;二团作为旅的二梯队,在公路以西郝家台一带集结,随时准备机动,你看怎么样?" "好,正合我的意思。就这样干吧!"我满意地回答。 十一点钟左右,从远处传来一片人声、马声,由远而近,打破了夜的沉寂。 不一会儿,前卫三团的部队到达了。战士们一瘸一拐地走着,有的帮别人背着背包和枪,有的互相搀扶着。到了镇子以后,就在屋檐下、空地上休息了。 旅长向战士们说:"辛苦啦,同志们!" "不辛苦!"战士们答道。 旅长接着说:"敌人还不允许我们在这里休息。今天下午敌人已经和我们前沿兄弟部队有了接触。所以大家还得要走上二十多里,赶快进入阵地。懂吗?" 这一说,一百三十里急行军的极度疲劳,似乎立即从他们身上溜走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嚷起来:"那就赶快走吧,还等个啥!" "不能让蒋介石这王八蛋占咱解放区一寸土地,再累我们也要赶到阵地上去!"。 "我们绝不能让同胞们再过那种牛马不如的生活,绝不能辜负乡亲们对我们的希望!" 我们告诉战士们,抓紧时问休息一会儿,准备继续前进。 向三团首长交代任务后,部队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又撑起疲累的身体,鼓起精神向阵地上奔去。 一、二团也都先后接受了任务,迅速奔赴指定位置。在古北口西南的一个山坡上,设立了旅的指挥所。 东方微微发白,各团相继报告:部队已按预定部署进入了阵地,正在紧张地构筑工事,准备战斗。 太阳升到一竿高的时候,敌人突然向我们阵地前沿和纵深打来零乱的炮弹。 不一会儿,前沿阵地上响起了激烈的轻、重机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原来敌人仍以为我们这里只有一两个连的兵力,便大摇大摆、傲气十足地向我军阵地前沿开始攻击了。 当敌人快上到山顶时,三团的勇士们突取然一顿迎头痛击,打得敌人乱跑乱叫,死伤了一大片。 敌人遭到意外打击后,发觉我们的主力已到,便集中各种大炮向我们猛轰。一团团烟火腾空而起,霎时间吞没了整个前沿阵地,初升的太阳也被遮蔽住了。三团的勇士们一次又一次地击退了敌人的疯狂进攻。 激烈的战斗已经继续了四个小时,到中午十二点,前沿主峰妈妈山在一阵杂乱的枪声过后,突然有几挺重机枪朝着我们这边打来,我的心情立即紧张起来:"是不是妈妈山被敌人占去啦?"旅长也在担心着前面的情况。 不一会儿,三团一个通信员气喘喘地跑到指挥所来。他头上缠着一条绷带,脸被硝烟熏得乌黑,一边揩着汗,一边向我们报告:"我团在妈妈山打退敌人八次冲锋,给敌人以重大杀伤后,阵地暂时被敌人占领。" 旅长皱着两条浓眉沉思了一会儿,望着通信员说:"告诉你们团长,利用有利地形,坚决阻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争取时间,配合二团反击!" 通信员说了一声"是",就飞也似的向前面奔去。 我们马上派参谋给二团传达命令:"立即发起反击,夺回阵地!"敌人凭借着居高临下的地形和优势兵力、火力,仍然继续攻击。 三团的勇士们逐山逐沟地和敌人反复冲杀、反复争夺。又过了一个小时,公路两侧的几个高地都被敌人占去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在右前方刚被敌人占领的山头上,响起了扣人心弦的喊杀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一二团向敌人反击了。他们从侧翼迅速、秘密地接近敌人,勇猛地冲上山去。敌人遭到突然袭击,仓皇逃窜。 我的心放下了。旅长脸上泛起了笑容,连声称赞:"好!打得好!"旅指挥所里所有的同志都兴奋得跳起来,个个鼓掌叫好。 勇士们继续向各个山头的敌人英勇冲杀,当冲到公路以西的最后一个制高点时,遭到了敌人严密火网的拦阻。勇士们前仆后继,连续数次冲锋,终于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杀上敌阵。 我在望远镜里看到:英雄们在手榴弹爆炸腾起的烟雾中东冲西杀,左拼右刺,刺刀映着夕阳的余晖闪闪发光;在英雄们的刺刀面前,没有来得及逃跑的敌人,乖乖地举手投降,顽抗的丧了狗命;有的战士的衣服被敌人的火箭弹打着了,他们带着满身烈火扑向逃敌…… 我的心被眼前的英雄行为振奋着,我告诉身边的政治部主任袁佩爵同志:"赶快给二团写一封鼓励信,就说他们打得好,打得机智,打得勇猛!勉励他们继续发扬这种精神,和敌人战斗到底!" 敌人趁我立足未稳,向我拼命反扑。在英雄们的顽强打击下,敌人七次反扑都被打垮了。 在暮色苍茫中,勇士们跨过公路,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插入新开岭东山,敌人像被冲散的羊群一样东奔西窜。正在向三团阵地进攻的敌人像家里着了火似的扭头就往回跑,三团的勇士们趁势向敌人压过去,敌我短兵相接,枪声、喊杀声搅成一片,敌人嚎叫着乱作一团。 混战了一个小时,敌人除一部被歼,一部沿潮白河逃跑外,其余退守妈妈山。 据一团报告:潮白河以东也激战了一天。敌人拼命想夺取扼守通路的小庙山,无数次的冲锋,都被我们击退,阵地仍然屹立未动。 晚上,我们又派刚赶到战场归我们指挥的二旅四团的一个营袭击妈妈山。他们秘密地摸上山头,把敌人打得蒙头转向,乱成一团。后因山上敌人兵力过大,给敌以巨大杀伤后撤了回来。 侦察参谋向我们报告:敌人在右翼祥水峪方向有频繁调动。黄昏时,敌人曾向祥水峪方向的十四分区友邻部队攻击过。 我们根据情况判断:敌人今天在新开岭碰了钉子以后,很可能把主力移到右翼,先夺取八大楼子,然后攻打古北口。 我们便连夜调整部署:新开岭阵地仍由三团坚守;二团调到右翼祥水峪方向,前面放一些小部队迟滞敌人前进,主力摆在长城脚下,准备固守八大楼子;一团仍在河东;四团作旅的二梯队。 蒋介石企图在十三日晚十二时停战令生效前抢占古北口的迷梦,被彻底打破了。 但是,敌人就甘心失败吗?敌人会老老实实地停战吗?不,我们绝不能对这帮背信弃义的家伙们抱有任何幻想,绝不能麻痹大意,应当百倍警惕地准备迎击敌人新的进攻! 十四日拂晓,也就是停战令生效后五小时的时候,穷凶极恶的国民党军果然从祥水峪方向发起猛烈攻击,并在新开岭作牵制性的佯攻。 敌人在炮火掩护下,向我军阵地进行连续的、轮番的攻击。我军勇士们英勇阻击着,在每一个山头上,都使敌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到了中午,敌人虽然占去了几座山头,但是在这半天的战斗中,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看来已经无力再进攻了,暂时停止攻击,与我军对峙起来。 旅长放下望远镜,揉了揉眼睛对我说:"我看敌人的本事已经使完了。""这就该看咱们的了!" 我们认为反击时机已到,便向部队发出了"全线反击"的信号,并把四团也派上去。勇士们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冲向敌人,敌人一片片倒下,一座座山头被我们夺回来,我们向敌人步步进逼。 我们正在观察这令人兴奋的场面,突然从南面飞来四架美国飞机,低空盘旋,连座舱里的驾驶员都可以看得见。从飞机上像雪片一样地撒下了停战传单。 俨然以"和平使者"自居的美国佬,为什么不迟不早偏要在这个时候散发停战传单呢?我不禁说:"多么阴险狡猾的家伙啊!" "侵占了我们这些阵地,难道白白罢休了不成!给我打!"旅长也气愤地说。嘹亮的冲锋号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战士们看透了敌人这套鬼把戏,更加怒火冲天,他们越发奋勇地向敌人冲杀。直到黄昏,我们完全恢复了原来的阵地。蒋介石要"迅速抢占"的古北口并没有得到,他所得到的,只是政治上和军事上的可耻失败。 曾美同志(1914年—2015年),江西兴国县人。 1929年参加革命。 1930年加入中国工农红军。 1931年加入共青团。 1932年转入中国共产党。 1933年在上干队测图班学习,毕业后任公略步校测绘员、总司令部参谋,参加过中央苏区一至五次反"围剿"战争和长征。 1934年10月15日,曾美随红军长征。 在长征途中,曾美一直在红军总部任参谋,周恩来主管军事,所以是他的直接领导。当时,曾美的任务是整理汇集军事情报给周恩来作为参考。他与周恩来朝夕相处,名字都是周恩来让他改的。先是叫曾美德,后来大家说,干脆把"德"字去了,就叫曾美。 1935年1月,红军攻克遵义后,曾美随中央纵队驻扎遵义老城,著名的遵义会议在此召开。遵义会议纪念馆至今保留着遵义会议的人员名册,曾美是当时8个作战参谋之一,除他外还有孔石泉、黄鹄显、王辉、吕黎平、罗舜初等人。 1937年曾美入抗大学习,后任八路军某团干事、连长、营教导员、大队政治处主任、大队政委、团副政委,参加"百团大战"。 1941年至1944年春,任团长,参加抗日敌后游击战争。 1944年10月,曾美任冀晋军区二分区司令员,率部收复孟县、西烟据点,参加正太线战役,接受日军投降。 1945年冬,曾美任旅政委,参加保卫古北口战役、晋东北护秋战役,歼灭阎军一个团。参加解放石家庄战役,率部攻占大郭村机场,切断敌空援后路,为红军胜利解放石家庄奠定了基础,获"首功"奖励。后任华北三兵团一纵队1旅旅长,196师师长,参加平津战役、太原战役。 1948年8月,曾美任67军参谋长。建国后,任华北军区司令部作战处处长兼京津卫戍区司令部副参谋长,北京军区副参谋长、参谋长,高等军事学院首批学员、高级步校政委、北京卫戍区司令、河北省军区第二政委,全国第四届人大代表,中共十一大代表,全国五届政协委员。 1955年,曾美被授少将军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