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0月30号，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战火行将熄灭时，一艘战列舰，正静静地停泊在达达尼尔海峡的海湾上，甲板上，一群头戴菲斯帽的奥斯曼帝国军官，正面色阴沉地看着海面，内心百感交集。 就在几年前，奋勇的奥斯曼帝国士兵们，曾在此地重创了脚下的这艘英国战舰，但现在，他们却要屈辱地在这艘战舰上与英国人签订停战协定。 这片不太宽阔的海峡，是亚洲和欧洲的分界线，在数百年的岁月中，它既见证了奥斯曼击败千年帝国拜占庭的辉煌，也见证了帝国最后的凋零。 那么，曾经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奥斯曼帝国，是如何走向灭亡的呢？在帝国由盛转衰的过程中，奥斯曼的历代统治者们，又做过哪些努力呢？ 【帝国之死】系列第四期，我们来看看＂西亚病夫＂是怎么炼成的？金主爸爸们扣Q上车！一大风起兮Rüzgar havaya uçuyor. （后面是土耳其语） 提起奥斯曼帝国，很多人印象最深刻的场景，想必是1453年君士坦丁堡在圆月弯刀的寒光下，最终陷落的场景。 虽然奥斯曼帝国在数百年的时间里，凭借强大武力，征服了大量领土，但这套曾令帝国所向披靡的军事体系，最后也成了扼杀帝国未来的绞索。 这要从奥斯曼的起源说起。 奥斯曼原本是中亚一带西突厥人中名叫＂凯伊＂的部落， 这支部落最初很弱小，在来到小亚细亚地区后，不得不依附于当时强大的罗姆苏丹国。但是到了1280年，＂凯伊＂部落中出现了一位雄才大略的领袖，名叫奥斯曼，他不仅是出色的战士，也是杰出的政治家，成为部落领袖后，奥斯曼一直在默默地等待崛起的机会。 终于，在1302年罗姆苏丹国陷入内乱的时候，奥斯曼趁机自立，建立＂奥斯曼埃米尔国＂，这也就是日后奥斯曼帝国的前身。后来，蒙古人灭掉罗姆苏丹国之后，奥斯曼彻底取得了独立的地位，并借着蒙古人扫平周边国家的契机，在蒙古大军退去后，开始不断向黑海、马尔马拉海一带开疆拓土。 可是，在扩张的过程中，奥斯曼不可避免地撞上了域内另一个大帝国——拜占庭帝国。 虽然当时的拜占庭已经日薄西山，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作为一个新兴的势力，奥斯曼要怎样战胜这个千年帝国呢？ 我们对比一下双方军队的士兵结构，就很清晰了。 在拜占庭帝国晚期，随着帝国领土的不断丢失，可进行征兵的地区越来越少，为了应对兵源枯竭的困境，拜占庭不得不开始招募大量的雇佣兵，在君士坦丁堡陷落一役，守城士兵大多都是来自中西欧地区的雇佣兵。他们为钱而战，忠诚度自然大打折扣。 而奥斯曼帝国则恰恰与之相反。当奥斯曼的第二位苏丹奥尔汗上位时，帝国出现了一支极其忠诚，又能征善战的精锐——耶尼切里。 所谓耶尼切里，其实指的就是苏丹的亲兵，从14世纪开始，奥斯曼帝国不断在各个被征服地区，挑选7到10岁的基督教家庭的儿童，把他们送到军营里面进行10年严格的军事训练，他们不能从事手工业和商业，也不许结婚。 由于从小生活在封闭的军营中，没日没夜的训练，与一同长大的战友同甘共苦，因此这支部队，在战场上爆发出了强大的战斗力。也正因如此，耶尼切里后来成为了奥斯曼帝国的常备军，国家战斗力大大增强。 当时的欧洲人，曾这样描述奥斯曼的军队：在发动突袭之前，一万名奥斯曼人发出的声响甚至比一百名基督徒士兵发出的声响还要小。只要鼓声一响，基督教军队要走三天的路，他们一夜就能走完。 在进攻君士坦丁堡的战役中，面对拜占庭坚固的城墙，奥斯曼的军队伤亡惨重，士兵一批又一批地倒在了守军的箭矢之下，在这样的艰难时刻，苏丹想到了自己的亲兵——耶尼切里。 最终，耶尼切里不负王命，以奇袭的方式，从城墙的一处偏门突入，出现在了守军后方，看到后方出现敌人的拜占庭雇佣兵们，以为自己被出卖了，顿时军心大乱，纷纷逃离阵地，拜占庭最后的防线彻底瓦解，延续了千年的东罗马帝国，就此灭亡。 君士坦丁堡一役，耶尼切里以强大的战斗力证明了自己，然而，就是这样一支训练有素，能征善战的＂精兵＂，后来却成为了帝国屡屡发生内乱的导火索。 二 折戟之路Halberd Yolu 1622年5月的一天，奥斯曼帝国的宫廷里，突然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味，本该是帝国首位者的耶尼切里，突然闯入宫中，对大维齐（宰相）和各高官大开杀戒 ，将时任苏丹奥斯曼二世，勒死在狱中。 耶尼切里为何要造反呢？这一切，都是当时欧洲发生的一系列军事革命，所引起的连锁反应。 大家都知道，自从近代以来，欧洲之所以能屡屡征服世界上的其他地区，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军事科技的进步大大提高了战斗力。而与欧洲离得最近的奥斯曼帝国，则最先感受到了这一变化。 在1522年围攻罗德岛的战役中，奥斯曼帝国的苏莱曼大帝，为了围攻医院骑士团驻守的城堡，竟然动用了十万大军，苦苦围攻了三个多月，最后才让医院骑士团以有条件投降的方式退出了罗德岛。然而，在这场战役中，守城方的兵力只有区区七千人。[1] [A2] 为什么，奥斯曼人能以重炮轰开君士坦丁堡，但却打不下这座小小打海岛呢？原因就在于，当时的欧洲出现了一种新型的城堡防御体系。 这 种新型的防御体系，不仅加宽加厚了城墙，增强了抵抗炮击的能力。同时通过巧妙的多边形构造，使得进攻方始终暴露在防守方的火力下，使进攻难度大大增加。 这种以新工事防卫起来的城堡用当时的火炮很难直接攻取，要攻陷它，只能通过挖掘壕沟的办法；或者围而不攻，饿死对方,但实施这样的包围又需要大量军队，耗费大量粮草。 与此同时，由于火器的不断普及，西方军队中也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火枪手，以密集齐射的方式远程杀伤敌人。 因此，这一系列军事技术上的变化，都不可避免地迫使各国开始增加军队的规模。为了不落后于欧洲，奥斯曼苏丹便想对帝国国防的台柱子耶尼切里进行扩编。 按照奥斯曼帝国的传统，耶尼切里其实是苏丹的私人奴隶，然而伊斯兰教的法规里却规定，各个信徒之间不允许互相奴役，因此，以往耶尼切里只能从帝国境内基督教家庭的孩子里挑选，并且规定他们终身不能结婚。 然而，在扩军强国的需求下，这些禁忌被一一解除了。但令奥斯曼的统治者没想到的是，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大，耶尼切里的战斗力不但没有增强，反而迅速腐朽掉了。 如果人们穿越回17世纪中叶的奥斯曼，会发现在帝国境内，有很多身穿军装，无精打采，慵懒颓废的人，他们有的在耍杂技，有的在做买卖，一点军人的样子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三 内乱四起İnsan çatışması her yerde ortaya çıktı. 这个问题都答案很简单，因为利益分配问题。 自从苏丹塞利姆二世允许耶尼切里将职位传给自己的子弟后，进入耶尼切里的大门就已敞开，社会上的各色人等，都将加入耶尼切里当做一种接近权力中心，获得大富大贵的捷径，到了17世纪中叶，帝国境内的耶尼切里已经达到20万人。 这些人当然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参军都，他们只是想凭着手中的军人证件去领军饷。并且这些领军饷的证件也变成了可供买卖的金融商品,外人可以出钱买下来，然后按季度凭证去领军饷。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军队发行的无期债券了。 这种情况的出现，既瓦解了耶尼切里，也破坏了社会秩序，还给奥斯曼的国库造成了巨大压力。 在帝国的某些偏僻地区，当耶尼切里们不能再从战争中夺取战利品时，竟然在国内肆意掠夺起来，靠鱼肉人民过日子。更糟糕的是，由于耶尼切里是苏丹的近卫军，往往深受苏丹的信任，这就给他们暗中干预国家政治，甚至左右苏丹的废立提供了机会。 17世纪初，已经初现疲态的奥斯曼帝国，诞生了一位年轻有为的君主，这个14岁就登上王位的苏丹，不仅天资聪颖，通晓六国语言，并且对朝中政局洞若观火。他早已看穿耶尼切里的腐朽和野心，为了清扫国家实现近代化的阻碍，决心除掉这个帝国身上的肿瘤。 为此，他不仅关闭了耶尼切里经常进行密谋的咖啡店，还打算筹建一支效忠于自己的新部队，待时机成熟，灭掉耶尼切里。 然而，就在这位年轻的苏丹，打算前往大马士革执行自己的宏图大略之时，切尼切里发动叛乱，搜捕并杀害了 这位锐意改革的苏丹。 而这位年仅18岁的苏丹，就是我们前面提到的，那位被近卫军用丝帕勒死的奥斯曼二世。 在此之后，奥斯曼帝国只要进行与军队有关的改革，都会遭到耶尼切里不同程度的阻挠，这些飞扬跋扈的近卫军，俨然已经成了寄生在帝国之上的特权阶层，其权势之大，甚至让一些苏丹，都要向耶尼切里的指挥官贿赂，以获取支持。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在同一时期，西方军队进行改革的时，没有形成像奥斯曼的耶尼切里那样的特权阶层呢？ 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二者军队性质不一样。 在文艺复兴之后，许多欧洲国家发现，以往由骑士和贵族组成的军队，已经不足以应付日益扩大的战争规模，但由于当时近代国家的各种行政 、财税体系尚未成熟，因此，许多国家都想到了通过雇佣职业军队的方式，来弥补兵力的不足。 雇佣兵的队长，就像现代建筑工地上的包工头。国王或城邦与队长签订承包合同，向队长提供资金，队长再用这笔资金，雇佣没有封地的骑士、破产农民、城市贫民等愿意为金钱卖命的人，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士兵，同时，各个国家还会派遣直属的军官进入雇佣军进行监督。 在这样的状态下，雇佣兵与各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不是一种固定的主仆关系，而是一种契约关系。打完了仗之后，双方分道扬镳。 奥斯曼帝国则完全不一样，苏丹的亲兵们往往是终身制，而且死了以后职位可以世袭，加上一旦成为耶尼切里，就可以一直享受朝廷发放的固定军饷，因此耶尼切里就成了令人垂涎的＂铁饭碗＂。 而凭借着苏丹亲兵的身份，耶尼切里即使不上阵打仗，依然能凭借手中的权力作威作福，中饱私囊。这样一来，谁还会上阵拼命呢？ 奥斯曼帝国想用封建时代豢养家仆的方式，去打造一支近代化的军队，却忽视了近代军队的诞生所需的一系列社会、经济土壤。其结果只能是造就一个不伦不类的怪胎。 由于军队战斗力不断下滑，奥斯曼扩张的进度开始逐渐放缓，最终在1683年的维也纳之战中，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西方军队的铁板。而对于奥斯曼这样以军事征服维持运转的帝国来说，军事扩张的止步，往往就意味着危机的开始。 四 财源之困Mali zorluklar 由于长期以来，奥斯曼的手工业者和商人，既要忍受帝国封建统治者的横行劫掠，又要承受外国商人特权贸易的不平等竞争，因此帝国的工商业十分萎靡，中世纪落后的自然经济长期占据了主导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扩大财源的主要途径，就是不断通过军事扩张，去征服更多的土地，以此获得更多的人口、税收。由于军事扩张受阻，加上新航路开辟导致地中海商业航路的萎靡，面对北方新兴强敌俄罗斯，以及国内咄咄逼人、需要豢养的耶尼切里，奥斯曼帝国愈发感到财政上的压力。 既然做大蛋糕已经不太可能，那能不能从现有的人手里，收回一块蛋糕重新分配呢？这时候，奥斯曼的统治者们，想到了对帝国昔日的功臣、如今的肿瘤＂开刀＂。 在奥斯曼帝国处于上升期的扩张阶段，为了激励有战功的武将，将许多征服而来的土地，连同居住土地上的农民作为采邑赐给了他们，获得土地的采邑主，也被称为＂西帕希＂，他们必须为苏丹提供骑兵，又率军为苏丹征战的义务。 除了封地不能世袭之外，＂西帕希＂这一阶层和中世纪欧洲的骑士非常相似。然而，随着火器技术的进步，骑兵在近代战场上的地位逐渐下降，＂西帕希＂们的战场作用也越来越小。 奥斯曼的统治者开始觉得，既然＂西帕希＂们不能上阵打仗了，那就应该把他们占有的土地收回来，作为新的财政收入呀。 于是，为了快速回收现金，苏丹政府用包税制取代了传统的封邑制，也就是将对土地征税的权力直接转租给征税人，征税期通常为三年。然而，这样的政策，却给了地方上许多蠢蠢欲动的实力派可趁之机，也为帝国后来的分裂甚至灭亡埋下了种子。 在包税 制实施后，地方实力派大肆购买包税权，久而久之，他们通过截留税收的方式，获得了独立的财政权，有了和中央叫板的实力。于是，奥斯曼帝国不得不派兵镇压地方。而用兵就意味着要消耗更多的财政收入。 日薄西山的帝国为了缓和与地方贵族的矛盾，不得不认怂，将包税期限变成终身制，由此便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地方势力在巴尔干半岛和安纳托利亚地区不断发展壮大，不但左右了当地的政治、经济，甚至还私设军队，割据一方，向中央政府施加压力，以获得将军、帕夏的封号。 在这样的情况下，帝国的内部结构，开始变成了中国东周时期那样的半独立的诸侯联合体。 更糟糕的是，由于民众们本身对帝国认同并不强烈，随着地方豪强实力的膨胀，加上19世纪民族主义的兴起，分离主义也开始不断涌现。 奥斯曼在征服的过程中，吞并的地区往往宗教和民族成分十分复杂，奥斯曼帝国境内生活着许多民族，却没有一个主体民族。由于帝国之前实行宗教宽容政策，虽然伊斯兰教被奉为国教，但穆斯林并不占主体地位。 因此，在经济和文化认同的双重作用下，19世纪，奥斯曼的许多属地比如埃及、叙利亚、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希腊等纷纷独立。 五 帝国绝唱 İmparatorluk masterpiece 面对如此内忧外患的情况，帝国境内的有识之士已经意识到，单纯军事层面上的改革，已经不足以挽救帝国于危亡，整个国家需要的是一系列政治、经济、社会上的根本性变革。 而要做出这样的变革，就必须触动当时帝国权力的核心——君主制。唯有撬动腐朽的君主政体，才能真正解放国内的生产力，并扫除社会机体上的各种顽疾。 可是，在各地起义风起云涌，帝国行将四分五裂的时刻，奥斯曼的苏丹不敢放权，也不能放权。 1876年，奥斯曼帝国的末代苏丹哈米德二世上台，在上台之初装模作样地实行了两年＂立宪＂之后，很快又转回了专制，并持续了30年之久。 在专制统治期间，哈米德二世为了让行省和属地的实力派人物听命于宫廷，在各地精心布置了许多间谍网，直接控制各级官员。官员们深知密探的厉害，不得不小心翼翼，练就了一身撒谎的本事。 地方的省长、酋长，属国的王公们，个个假装服从朝廷、忠于苏丹，以＂不卷入＂＂不被告发＂ 为最高追求。 可就在哈米德二世以为自己用铁腕手段稳定了大局时，历史却让他身下的王座轰然碎裂， 1908年7月，由于不满哈米德二世往军队中派遣间谍和密探的做法，驻马其顿和色雷斯的军团发动起义，两支＂叛军＂很快开进首都。 然而，习惯了报喜不报忧的官员们，却不敢禀报真相，当王宫被包围时哈米德二世浑然不知。直到最后大难临头时，哈米德二世才被迫恢复宪政。 然而，奥斯曼帝国恢复宪政为时晚矣，历史已经不给它任何机会了 ： 1911年，奥斯曼与意大利发生战争，失去了北非的最后一块属地； 1912-1913年发生两次巴尔干战争，又失去了巴尔干属地； 1914年卷入世界大战, 最终使得整个帝国分崩离析，彻底瓦解。 不过，在帝国行将倾覆的最后一刻，一位果敢坚毅、又充满智慧的年轻军官，在奥斯曼垂死的躯体上发出了耀眼的光芒，他不仅率领一蹶不振的土军，一度在战场上逆转了败局， 还在战后通过坚决的意志，在帝国的废墟上铸就了一个崭新的共和国，他就是土耳其的国父——凯末尔。 那么，在奥斯曼帝国灭亡之后，身处乱世的凯末尔，究竟是如何拯救了垂危的土耳其，并运用自己的智慧与铁腕手段，将这个落后腐朽的国度，转变为现代化国家的呢？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讲，下个视频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