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杨秀琼照片 引言 2007年1月16日，《新民晚报》头版头条以及整版篇幅报道了一则重大新闻：王开地下档案室惊现上世纪老照片，同时还有很多明星的彩色照片。 王开摄影公司创办于1918年的上海滩，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各界的高官巨贾、社会名流、影视明星都喜欢来这里拍照。 时隔多年，尘封了将近40年的破旧纸箱中，人们发现这些照片中有华丽的派对照。市民晒日光浴的照片，尤为珍贵的是还有周璇、蝴蝶、阮玲玉、陈云裳等红极一时的明星的艺术照和私人照片。 其中，一张特殊的照片引发人们的注意：照片上的这个人脸蛋漂亮，烫了一个卷曲中长发型、穿着时髦泳装，身材健壮却显露着美丽的身材。 报道发出后，人们很快认出当红一时的电影明星，但却不知道这位泳装美女到底是哪位？ 图|＂美人鱼＂运动员杨秀琼01 民国老照片中的游泳美女，究竟是谁 几天后，时任王开照相馆副总经理孙孟英拿着这张照片，拜访了王开的侄子，上世纪三十年代便在照相馆的老摄影师王振寰。 看到这张照片，老人的脸上表现出激动和惊讶的表情，随后操着一口广东话，告诉照相馆的副总经理：照片上的这位美女是全国以及远东运动会冠军，在上世纪三十年代非常有名，人气甚至要远超当时的所有明星，人们称她是＂美人鱼＂。 王振寰老人虽然已经97岁，但是对几十年的这些事情记得很清楚，他表示：这张照片是自己在1935 年10月，在第六届全国运动会新建的上海江湾体育场游泳馆为这位＂美人鱼所照＂，还在《申报》体育专刊上刊登过。 但问到这位＂美人鱼＂的名字叫什么时，王振寰却再也想不起来了，而这个＂美人鱼＂的身份便只能暂时掩埋在岁月中。 图|王开照相馆 直到三个月后，孙孟英收到了一封署名为孙环权的来信，信中表示：＂《新民晚报》上身穿游泳衣的女运动员叫杨秀琼，人称＂美人鱼＂。 此外，读者还表示：＂这位＂美人鱼＂和自己的父亲曾经一同参加过国内和国际上的体育比赛，两人还有过一段恋情。他们家中有很多杨秀琼的照片以及两人的情书。＂ 收到这封信，照片上这位＂美人鱼＂的身份终于浮出水面，这让孙孟英又惊又喜。他迫不及待地与这位来信的这位读者见面，聊天中才得知：孙环权的父亲便是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的男子跨栏冠军孙惠培。 孙惠培长相英俊帅气，身材魁梧，为人善良热情，两人曾一度交往。于是，有关杨秀琼鲜为人知的身世和经历逐渐为人所知。 杨秀琼，1918年出生于广东东莞，她的父亲杨柱南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游泳教练。 1928年，杨柱南受华南体育游泳总会邀请下成为游泳教练，年仅10岁的杨秀琼便跟姐姐跟随父亲一同来到香港生活，在尊德女子学校读书。 图|杨秀琼儿时照片 在担任游泳教练的这段时间里，杨柱南对杨秀琼和杨秀珍姐妹俩进行了严格的体能、技能和速度等方面的训练。 此外，杨秀琼还参加体操和田径等方面的训练，她的体能得以迅速提高。很快，她便能在水中像鱼儿那样自如地游来游去。 时间一天天过去，杨秀琼也在父亲的严格训练下技术突飞猛进，多次在父亲工作的游泳总会举办的比赛中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很多同行都很看好她。 正所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杨秀琼一直在等待着这个让她一鸣惊人的机会。终于，这一天来了。 图|杨秀琼生前的影像照片02 天才游泳少女＂杨秀琼＂ 1928年夏，香港政府与香港游泳总会联合举办了全港游泳竞标大赛，比赛在维多利亚游泳馆举行。年仅十二岁的杨秀琼在父亲的保荐下，参加了50米和100米两项自由泳比赛。 在那些参加游泳比赛的成人队员中，杨秀琼还是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论年龄、比赛资历、比赛经验、比赛成绩，她都只能算一个无名小卒，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她。 游泳比赛共分两天进行，第一天进行两场比赛，上午为预赛，晚上为复赛。杨秀琼在前两场的比赛中，都脱颖而出以小组第一名顺利进入了决赛。 决赛的那天晚上，游泳馆内人山人海。游泳迷们都想亲眼看到这次女子50米与100米的＂新科状元＂到底会被哪个女选手获得。 图|杨秀琼站在领奖台上 当参加50米自由泳的女选手各就各位站上泳池的赛位时，那些人高马大，尤其是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女选手特别惹人眼球。十二岁的杨秀琼与她们站在一起，就像是一只不起眼的小鸭子一样。 当裁判员高高举起的发令枪响过之后，只见杨秀琼像梭鱼一样敏捷地跃入水中，但几个＂洋＂选手们由于人高马大，一入水就比杨秀琼超出大半个身位。 就在人们只关注洋人女选手之间的争夺时，在最旁边泳道内的杨秀琼游至四十米时，在人们并不关注的情况下追赶上了洋人女选手，并奋力加速，第一个冲向终点。 许多观众见到这一幕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这时，作为杨秀琼教练的父亲杨柱南，第一个奔到泳池边伸出双手把女儿一下拎出水面，并顾不得女儿浑身是水，托抱着杨秀琼在池边狂奔…… 见此场景，看台上的观众仿佛如梦初醒，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整个游泳馆里沸腾了！这是在香港华洋共同参加的各类游泳比赛中，第一次有中国人战胜洋人并取得第一名。 图|杨秀琼照片 当时的中国远远落后与外国，处处挨打，香港岛还割让给英国。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人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杨秀琼也得以一鸣惊人。 在随后的100米自由泳比赛中，杨秀琼再度荣获第一名。杨秀琼的胜出，在让很多运动员为之振奋的同时，也让许多不可一世的外国运动员不得不对这位初出茅庐的中国姑娘刮目相看。 1932年，杨秀琼已经14岁，而她也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少女，相比前两年更高更壮，更加丰满，还成为广东省女子游泳队的主力队员。 同年夏天，上海举行了一场全国性的游泳比赛，杨秀琼代表广东游泳队参加了比赛。当时的上海民众还没听过杨秀琼的名字，同行也没有太看重她，虽然有人听说她荣获全港游泳冠军。但是在内地高手如林的同行中，舆论并不看好她，上海媒体也很少提到她的名字。 然而，就在游泳比赛开始后，杨秀琼的身影很快引起人们的注意。每次只要她一出场，都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复赛，最后进入决赛，将第二名的选手甩在身后。 最终，杨秀琼一举夺得50米自由泳、100米自由泳和100米仰泳三项冠军，观众们开了眼界，而她的名字也在上海滩逐渐声名鹊起。 图|香港游泳队的女子运动员03 ＂美人鱼＂名震上海滩 当时，中国人对女子游泳的印象，只停留在＂大姑娘洗澡＂上。而杨秀琼的出现，在当时可以说是远超想象的。 在上海成名后，杨秀琼成为当时政府官员的座上宾，宴会和舞会上时常会出现她的身影。在十里洋场中，她先后结识了许多明星、大亨。在一次宴会中，她还与著名的中栏比赛冠军、18岁的帅小伙孙惠培一见钟情。 在上海举办的全国游泳比赛中，杨秀琼荣获三项冠军后，澳大利亚体育总会也向她抛出了橄榄枝，杨秀琼代表香港运动员参加了这场赛事，也是中国人第一次被邀请参加这场赛事。 1933年10月，南京举办了第五届全国运动会，而这也是中国运动会历史上第一次让女子参加游泳比赛。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女子参加游泳跳水再正常不过了，但在当时可是一件破天荒的举动。 民众听说此事，纷纷购票来到游泳馆观看比赛。更多观众购票的目的不是为了看比赛，而是想看看女性游泳穿得什么衣服，更有甚者是为了看游泳选手半裸的身材...... 图|杨秀琼和男子运动员 一些人看到女子运动员身穿泳装，不时自言自语：＂罪孽，女子洗澡还找来人看，人世间还真是有不知羞耻的事！＂ 在第五届全国运动会中，凡是有女子的游泳比赛，场馆的观众几乎爆满，而观众几乎都是冲着杨秀琼而来。严格意义上，杨秀琼已经算是当时最火的体育明星。 发令枪响，杨秀琼箭一般地跃入水中，潜水数米后露出水面，迅速挥动玉臂、小腿有节奏地上下打着水花身姿优美，宛如丹麦童话中的美人鱼。 她不负众望，在全运会上勇夺冠军，甚至连长髯齐胸的林森也站起来为杨秀琼的出色表现而长时间鼓掌。 在比赛中，杨秀琼先后荣获50米自由泳、100米自由泳、100米仰泳、200米仰泳以及和队友合作的200米接力比赛中五连胜，而她的名字也再度声名鹊起，成为市民们崇拜的偶像。 图|杨秀琼在颁奖台上 当时，著名的王开照相馆为了能让上海各大媒体及时在报刊上刊登有关全运会的照片，特地花了10万大洋包了一架飞机，专门将当天拍摄的照片送到上海，以供当时各大报刊刊登。而有关杨秀琼的相关报道也成为市民抢读的重要内容。 从此，杨秀琼芳名、玉照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容颜靓丽、体态婀娜的杨秀琼遂得＂美人鱼＂的雅号。 1934年，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举行了第十届远东运动会。同年5月，杨秀琼在上海登上邮轮来到马尼拉参加比赛。 在比赛中，杨秀琼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轻轻松松夺得50米自由泳项目冠军，这让全国代表团的全体运动员和教练都异常振奋。 在随后的100米仰泳和100米自由泳比赛中，杨秀琼犹如水中蛟龙，一路遥遥领先，再度荣获得两项比赛的冠军，一人包揽这种国际性比赛三块金牌。 图|杨秀琼照片 在含金量最高的200米自由泳接力决赛中，观众高喊着＂中国队加油＂为杨秀琼呐喊助威。正当人们以为中国队得第一名无望时，杨秀琼在水中越游越快，追上了在她前面的第二名选手。 就在最后一刻，杨秀琼超出对手触壁，成功赢得第十届运动运动会女子团体200米自由泳接力赛冠军，整个赛场内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华民族儿女纷纷扬眉吐气。 一时间，杨秀琼便在南洋诸国中成了名人，马尼拉报纸上纷纷刊文赞扬她是中国人的骄傲，华人中的骄傲，也称她为中国的＂美人鱼＂。04 从巅峰到低谷，鲁迅一语成谶 杨秀琼在比赛中夺冠的消息，很快传到国内。当她回国时，上海市民纷纷亲自来到码头一睹她的风采。时任上海市长兼警备司令吴铁城亲自在旋梯旁等待，手捧着鲜花迎接这位凯旋归来的＂美人鱼＂，两人还合影留念。 当天晚上，吴铁城专程为凯旋归来的体育代表团举行了隆重的晚宴，杨秀琼则被安排在宴会的主宾席上，一直到晚上才散去。 图|民众欢迎杨秀琼等运动健儿归来 在回到驻地途中，她坦言这是自己最累的一天，甚至要比参赛还要累。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接着，时任国民政府主席林森还私下接待了杨秀琼姐妹，几人共进晚餐。临别之际，还送了她们贵重的礼物。更有甚者，蒋介石和宋美龄也请她来到家中作客，破天荒认她为＂干女儿＂。为了表达心意，宋美龄还送了她一辆美国紫竹牌小汽车。 此后，杨秀琼便成为蒋介石家中的常客，宋美龄还专门带她参加一些社交活动，汪精卫还邀请她来南京出席剪彩活动和重要表演。 当然，杨秀琼受到国民党领导的青睐并非偶然。当时长期积贫积弱的中国，太需要一个人来提振国人士气，而杨秀琼便是这一人。 当时，杨秀琼不仅是领导人青睐的对象，也是国人心中的骄傲，全球华人的骄傲。她是第一个让中国人在世界比赛中扬眉吐气的人，人们视她为巾帼英雄。 图|杨秀琼和外国运动员 杨秀琼受欢迎的程度有多大呢？1934年，著名的《良友》画报举办了年度十大优秀女性评选活动，杨秀琼的名字和宋美龄、丁玲、何香凝、蝴蝶、丁玲等人一同上榜。 此后，很多商家都找杨秀琼代言。上海的一些小报上，隔几天都会报道她的花边新闻。鲁迅这位大作家专门写文章抱怨。1935年3月，鲁迅先生在《徐懋庸作<打杂集>》中写道： ＂这捧了起来，却不过为了接着摔得粉碎。大约还有人记得＂美人鱼＂罢，简直捧得令观者发生肉麻之感，连看见姓名也全觉得有些滑稽。＂ 在鲁迅心中也认为，这个＂美人鱼＂的出现频率实在是太高了！而鲁迅先生更是一语成谶，预见了她今后的命运。 图|鲁迅照片 当时的民众和如今的网友一样有＂吃瓜＂的属性。虽然杨秀琼多次在公开场合发言：希望全国民众能支持女子体育，关注女性强身健体。但大家更关注的是：杨秀琼什么时候结婚，喜欢吃什么...... 1936年，德国柏林举行了第十一届夏季奥运会，组建第十一届奥运代表团，这在中国体育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早在1932年，中国体育健儿仅有一位名叫刘长春的天津运动员参加了第十届奥运会。此次政府出钱组织代表团参加奥运会，这在中国体育史上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许多报纸上，大家都预测杨秀琼这次能夺得金牌，可见人们对她寄予厚望。 1936年6月上旬，杨秀琼和刘长春、程金冠等人乘坐轮船出发来到柏林。1936年8月1日，第十届奥运会开幕，但中国选手和球队相继淘汰。 图|参加奥运会的中国女运动员 8月10日上午，杨秀琼带着人们期望上场了。虽然她曾经在预赛中先后游出了1分21秒和6分45秒的好成绩打破全国运动会和远东远东会的记录，但她这次没有创造奇迹。在100米自由泳预赛中，杨秀琼以1分22秒2的成绩，最后一名遭到淘汰。 其实，这也不怪杨秀琼。当时的中国代表团一共只有两位女选手。整个奥运会却有来自49个国家3963名运动员，中国当时的体育水平相比那些体育强国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杨秀琼失利的原因还有一点，自从她声名鹊起后，频繁的参加社会活动挤占了过多的时间，而她训练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但人们并不在乎。05 奥运失利后，她生活如何？ 杨秀琼失利的消息传来，中国人民表示无法接受。一时间，对她的骂声不断。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奥运冠军刘翔曾经遭到民众的嘲讽，杨秀琼早在几十年前已经遭遇了一遍。 当杨秀琼跟随中国奥运代表团回到中国时，没人一人来到上海黄埔码头迎接她，更没有昔日鼓乐齐鸣和人山人海的场景。 图|杨秀琼照片 紧接着，国人独有的狭隘心态开始发酵，各个媒体纷纷对代表团的的奥运选手挖苦和讽刺，其中遭受火力最大的还是杨秀琼。 在当时上海销量很大的《时代漫画》上，著名漫画家鲁少飞刊登了一幅＂经典＂漫画，题目叫《蛋的时髦》。画面上是一个美人鱼静静坐在游泳池旁边，手中捧着一颗大鸭蛋，双眼无神的痴痴看着手中的蛋发呆...... 自从在第十一届奥运会比赛中失利后，杨秀琼的身份、地位、形象在国人心中一落千丈，而从前的各种活动也不见她的身影。在一些朋友和队友的关心下，她逐渐从低谷中走出来。 虽然杨秀琼和孙惠培感情稳定，两人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男方父母觉得娶这样一个＂专穿短衣短裤＂的那个人过门是伤风败俗，坚决反对两人的婚事，两人的感情便画下了句点。 图|讽刺杨秀琼的漫画 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杨秀琼认识了香港赛马俱乐部，被誉为＂北国第一骑士＂的陶伯龄相爱，于1937年上半年喜结连理。 没想到，还有更大的脏水等着杨秀琼。渐渐地，小报上疯传她嫁给军阀杨秀琼成十八姨太，可谣言越传越广，很多媒体和不明群众都相信了事实，甚至如今很多人都以为事实如此。 在众多留言中，尤其让人误会的的是《重庆日报》的头版头条发布了这样一条新闻：‘南国美人鱼杨秀琼与川军司令范绍增将军结婚’，小标题为：‘杨秀琼与陶伯龄离婚’，旁边印着他们两人签署的‘离婚书约’＂。 实际上，重庆日报只存在于1948年10月到1949年11月，但杨秀琼此时早已经从中国离开了。 报纸上只有一件事是真的：杨秀琼和陶伯龄离婚了。 当然，离婚的原因并非是她嫁给军阀范绍增，而是因为她遭受了丈夫的家庭暴力。 面对丈夫的暴力，她没有忍气吞声。在分居三年后，两人正式于1946年离婚，一对儿女则自己抚养。 1948年，不到30岁的杨秀琼怀着悲伤和痛苦来到大陆。也是在这一年，杨秀琼嫁给了留学荷兰、从事贸易的印尼华裔陈真广。 从此，她便过上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此后，她几乎没有回过上海和南京，仅仅在香港、东南亚等地逗留。后来，她又和全家人到遥远的北美加拿大温哥华，而她的名字也渐渐为人淡忘。 1982年10月，杨秀琼在寂寞和苍凉中离世，享年64岁，遗体则被安葬在温哥华海景墓园。 图|杨秀琼和丈夫陈真广 虽然如今的中国体育成绩相比几十年前突飞猛进，游泳队伍也相继夺得多个金牌。但我们不应该忘记杨秀琼。正是有杨秀琼这样的人提倡女子身体解放和体育精神，也许国人心中的女性游泳，还是＂看大姑娘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