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罪狱只是中二青年的梦中鬼屋

　　差不多是在《罪狱》正式发售前的倒数第一个晚上，我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辗转反侧好一阵子后，只能又把杨雅喆导演的《血观音》翻了出来，重温一下至少还能过过干瘾。
　　嗯，果然是部常看常新的好作品。就算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整个故事已经被我烂熟于心，如今再看不少桥段依然直击心灵。尤其是尘埃落定后飘来的那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万年富贵＂，竟为这盛夏之极添了几分寒意，也让我终于冷静了下来，更加期待制作组GHF GAME在游戏中构建的＂罪狱＂究竟是会以某种方式诠释的＂无爱的未来＂，还是会以更流行的方式展现萨特一生的恐惧。
　　总之无论如何，这个＂地狱即人间＂的概念都实在是太酷了，可以说同时赋予了游戏《罪狱》猎奇吸睛的噱头和深度探究的空间，因此只要不出现啥重大失误，这部电子小说就算再怎么缺乏游戏性，也都可能凭借故事本身的＂雅俗共赏＂成为玩家们口耳相传的＂神作＂，乃至叫好又叫作的时代经典。
　　然而……
　　就这么说吧，如果你想把《罪狱》安利给某个讨厌的同事，最好不断强调这游戏艺术风格相当独特，定价内容颇为良心，偶尔提及作者在对电子小说的创新上……很值得鼓励，并要在对方询问游戏故事剧情前及时岔开话题，绝不能向他透漏哪怕一丁点这游戏＂一波三折＂的故事内容。
　　不过好在我不必，也不打算向任何人安利这款游戏，所以我们依然可以伴随被万千思绪困扰的主角，跟随他从天台纵身一跃，马上告别这纷乱的人间。
　　印象：伊藤润二式超划算的手绘地狱
　　是的，没人交待故事背景，也人诉说后果前因，在游戏正式开场的第一幕，在三言两语交待了＂罪狱＂的基本概念后，主角主秦选就已经在冷风之中兀自立于天台边缘了，任凭旁白环绕其间，窃窃低语，蛊惑他勇敢向前。
　　显然这是个标准的＂悬念式＂开篇，虽说在信息量通常比较多的电子小说里很容易让人看得一头雾水，但不得不承认其开门见山气势相当有吸引力，所带来的视听刺激往往激能在第一时间牢牢抓住玩家们的注意力，使其对接下来可能的平淡叙事产生足够的兴趣。
　　而似乎是为了进一步加强游戏序章的冲击力，我们不难发现，至少在《罪狱》游戏开场到主角堕入＂罪域＂的整个过程中，制作组GHF GAME还算娴熟地完成了小说序章的去文字化，以简单的镜头语言代替了大段文字担当叙事主体，从而更生动准确地表现出当下的具体场景和主角的行为细节；
　　与此同时，＂退居二线＂的大段文字也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在内容上以典型的克苏鲁式描述渲染着主角的精神状态，模棱两可地暗示了最终的反转；在形式上与画面构成了相当标准的漫画式分镜，提升了后者（画面）在信息表达上的优先级别，从而将玩家们的注意力更多引向了《罪狱》别具特色的艺术风格。
　　如你所见，这是一种以素描手绘为核心的视觉表达，色调灰黑且昏暗，线条粗犷而凌厉，整体风格偏向写实，与洛氏作品中常见的手稿插绘颇为相似，很适合用来表现＂罪狱＂肮脏恶臭的一团混乱。而与此同时，在某些场景里，纷乱而躁动的线条本身就是种类似＂指甲刮黑板＂的精神污染，进一步加强了整个画面给人带来的不舒适感，与同样让人不舒服的音效配乐相结合，可以说是相当巧妙地将该场景下游戏角色的焦躁不安转交给了玩家，使其与主角感同身受，并从中获得相当不错的沉侵式体验。
　　可遗憾的是——或者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是值得庆幸的是，这种不舒服的感同身受其实并没有贯穿游戏始终。哪怕是在并不漫长的序章里，差不多当第一种怪物登台亮相后，游戏就开始逐渐放弃了克苏鲁式的对主角内心活动的高度关注，转而以第一人称——必要时还会以上帝视角向玩家展现故事本身，同时也不忘以潦草的笔触还原那些怪物＂跃然纸上＂的骇人模样：带着漫画式的夸张猎奇，伴着点儿堪称黑色幽默的疯狂与跳脱，这些似乎是借鉴了伊藤润二的家伙张扬着怪诞的不真实感，似乎是在强调着＂罪狱＂写实画风下的超自然属性，也在这对比之中向我们展现了制作组相当不俗的绘画功底……
　　这个我就不评论了吧，反正最多就是来一句＂画得真像＂；但如果你在游戏过程中对某个场景、某个人物、某种怪物、某段过场印象或是某段旋律深刻想要细细端详（聆听），那只要在通关过后打开成就系统，找到对应的子菜单点击查看就好了。
　　这样看《罪狱》还真是相当良心，只要花上三十几块，你就能把游戏本体和可能更有价值的原声带加艺术设定集一同收入囊中了；可问题在于你真的能忍受《罪狱》混乱而尴尬的故事，直到最后解锁图鉴和原声带的全部内容吗？
　　故事：中二少年荷尔蒙爆棚的无聊意淫
　　在开始吐槽《罪狱》游戏故事前，我们需要先在一个问题上达成共识：游戏中所谓的＂罪狱＂究竟应该是个怎样的存在？
　　从GHF GAME的描述上看，所谓的＂罪狱＂是一个典型的但丁式地狱，旨在以骇人听闻的刑罚惩戒曾经的罪人，同时以此彰显＂善恶有报＂之威严。当然了，我承认游戏开场模棱两可的文字并不那么强的说服力，但游戏开场不久后的故事发展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这种猜测的准确性：跳楼轻生的主角遭遇的恰恰是所谓＂坠鬼＂，后者对主角的追击，玩弄，最后甩向高空任其自由落体的一系列操作，不正是对其跳楼轻生这一行为的夸张模仿和绝佳惩罚吗？
　　类似的设定最早差不多能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如今各种套路已经是相当成熟，甚至有些趋于俗套了。不过由于这一世界观可以非常重口味，又大多涵盖着人们喜闻乐见的＂恶有恶报＂，所以只要作者有足够的想象力，哪怕是安排主角沿着当年但丁的足迹再走马观花一番，都能轻松引来读者们的一致好评。
　　然而……可能GHF GAME真的认为这种设定太过平庸？所以在《罪狱》中，当主角第一次遭遇严重危机时，拯救他的不是带有神性的维吉尔，而是同样被困在＂罪狱＂中的待审罪人；他们毫无惧色，战力惊人，弩射车撞三下五除二就干碎了好几个＂坠鬼＂，也顺便粉碎了它们作为＂＂惩戒使的尊严和可能性；而在大战之后，主角小团体最终逃出生天，随即出现的大量新角色，临时安全屋和永久的安全地带更是差不多彻底抹除了＂罪狱＂的神圣属性，使其沦为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后启示录背景。
　　也行吧，一个精彩的后启示录故事往往不拘一格天马行空，又能涉及到科学社会人性生存等诸多维度，只要逻辑自洽，也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但可能是GHF GAME又觉着＂但丁地狱＂的设定还是挺带感的？哪怕此时故事的主体矛盾已经转向了＂有限资源掣肘下，临时团队的合作，分歧与决策＂，制作组依然在故事里屡屡安排NPC因欲望不断犯蠢，惹得自己魂飞魄散不说，还给团队大多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也由此破坏了游戏的叙述逻辑，暗示我们此间罪人必将选择自我毁灭，仿佛这是＂罪狱＂之中毫无道理可讲的某种宿命。
　　可这样问题就来了：游戏中那些有明显缺陷的家伙被审判也就罢了，一路而来主角团核心四人可不止有勇有谋，还高尚无私如人性之灯塔，他们又是造了什么孽才被打进了这鬼地方而不得超生呢？
　　很遗憾，对于这个问题，直到游戏终章我们都没能得到一个哪怕是敷衍的答案；而且不仅如此，当制作组似乎终于意识到如此摇摆不定很难继续推进剧情时，《罪狱》的故事已然快崩溃到了难以收场的地步，以至于男主不得不觉醒扯蛋的超能力秒杀了＂罪狱＂中的第一战力，从而以标准的机械降神粉碎了此前故事所有矛盾产生的核心。
　　够一波三折了吧！
　　从最后一段动画里我们不难看出，接下来的《罪狱》几乎一定会变成那种俗到家了的热血故事，幸好此时游戏戛然而止，至少能让我们在忍受过之前某些堪比公开处刑的中二病宣言展现后，不必在这部作品里体验那些超能少年恋爱救世的烂俗桥段了。
　　不过此时回头重温整个故事，我竟发现这些转折居然是有迹可循的——不光有主角关于＂原罪＂的大段论述尬得我直起鸡皮疙瘩；还有一段一段又一段游离于故事之外的，充满性暗示的擦边球；以及作者为＂七宗罪＂题的七首短诗和狂到没边了的最终结论……总之在＂想玩想吃，还想变成天边云彩＂的那些日子，我不时做起的白日春梦差不多也就是这些内容了。
　　但不同之处在于，那些梦境逻辑清晰顺畅无比，也不要求我必须完成某些烦人的QTE和小游戏，比《罪狱》的游戏体验强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游戏：搞这么突兀还不如专注于讲故事
　　别误会，我依然认为对独立游戏，尤其是电子小说这种向来没啥可玩性的游戏类型而言，针对可玩性的，任何形式上的创新都是值得鼓励的。况且本来也没什么人期待能在电子小说里获得啥像样的游戏体验，因此只要＂附赠＂的小游戏不太过敷衍，我想大部分玩家都会在可玩的指标上放放水，至少会愿意给它一个正面评级的……是吧？
　　对不起，是我太单纯了。
　　在这之前，我知道电子小说里的游戏可能很敷衍，可能与故事无关，也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真从未考虑过有人能把它做到过犹不及的程度：在不到四小时的流程里，你能体验到的游戏内容包括并不限于传统的QTE转场，经过制作组魔改的非传统QTE转场，影响部分情节的两难选择，和从脑力比拼到视听挑战，再到手指灵活度考验的一系列小游戏……
　　考虑到这游远低于steam独立游戏平均水平的定价，如此多样化的游戏体验可以说是丰富到了让人感动的地步了；不过感动归感动，这小游戏的质量恐怕只能用良莠不齐来形容了：既有和故事关联紧密的变体打地鼠，也有和剧情毫不相干的滑动拼图；既有操作起来毫无压力的＂一二三木头人＂，也有玩儿起来让人想砸键盘的Flappy Bird……
　　如果非要说他们之间有啥共同点，那应该只是所有这些小游戏都有着严格的时间限制——我想大家能理解这是在烘托紧张气氛，只是它所呈现出的最终效果着实不尽人意，不光丝毫未能缓解小游戏本身带来的滑稽感，也极大破环了玩家的阅读体验，在《罪狱》中绝对是中舍本逐末的尝试。
　　相比之下，游戏中动辄需要你点上十几二十下的独特QTE虽然体验也谈不上有多好，但至少能强迫玩家直视屏幕上的骇人场景并保持高度专注，久而久之说不定就会被《罪狱》独到的艺术风格所打动，感觉这游戏至少还算物有所值。
　　而这样一来，我们的评论也就回到了最开始的起点。
　　不得不承认，就艺术表现力而言，《罪狱》可以说是一部不错的——考虑到其低廉的售价，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一部优秀的克苏鲁风素描手稿集；但作为一款非典型的电子小说，《罪狱》既没能向我们展现一段，哪怕是在及格线上的完整故事，也没能将内容丰富的小游戏完美融入到游戏叙事中，只能说作为处女作还算值得鼓励，但尚不值得普通玩家全款购入。
　　没错，哪怕《罪狱》只卖三十几块，哪怕制作组很良心地赠送了艺术设定集和原声带，我依然建议大家静候打折（最好史低）在酌情入手，因为除了上述理由外，我是真的害怕大家让GHF GAME产生某种奇怪的错觉，认为自己能够在游戏续篇中把这蹩脚的故事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