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华夏幸福复牌。复牌即一字涨停,报4.41元,封单超44万手。这是近期房地产行业一连串坏消息中难得的亮色。 资本市场的积极态度与华夏幸福在9月30日公布的2192亿元债务重组方案紧密相关——"卖、带、展、兑、抵、接",王文学试图用六种方式化解千亿巨量的债务。这份姗姗来迟的重组方案,显然已经将华夏幸福的"家底"和盘托出。 "我爱北京天安门正南50公里",这句街头巷尾流传的口号犹在耳畔。如果时间回到2001年,彼时华夏幸福这艘战舰正从固安工业园起步,PPP模式正全国复制,王文学大概料想不到,如日中天的华夏幸福20年后会走到"甩卖"的境地。 重组方案好在保留了孔雀城住宅业务、部分产业新城业务、物业管理业务及其他业务——而这也是王文学留给自己东山再起的"火种"。 固安发轫 故事回溯到1992年,刚刚辞去运输公司工作的王文学,在廊坊党校旁边开了一家"川崎火锅店"。 借着天时地利,善于交际的王文学组建起了装修队伍,承接政府楼堂馆所的翻新业务。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政府财政收紧,拿不到政府装修款的王文学,被供应商上门逼债。 当时的王文学却满不在乎,在廊坊市政府领导的办公室里,他当面烧毁了政府的装修合同,声称欠下的债他用火锅店挣的钱来还。据《财经》引述知情人士的说法称,那时当地政府对王文学的装修欠款近500万元。 以上的豪言壮语,与今年2月初王文学在内部会议上放言"今天我干到这,愿赌服输"如出一辙,善交友、重江湖义气的特点显著。 冥冥之中似有注定,那件事也为日后王文学的发家之路做了铺垫。1998年,嗅觉敏锐的王文学又适时抓住了廊坊市出让土地的机会,建成第一个楼盘——华夏花园,开盘即售罄,第一桶金便掘得5000万。 不甘心小打小闹的王文学此后一发不可收拾,2001年,在地产界红人王志纲的建议下,迈出了朝产业地产方向发展的步伐。 一边做房地产开发,一边将产业导入,产城互动、产城一体,这在当时闻所未闻。王文学甘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与固安县政府签订了一项排他性的特许经营协议,协议期50年,实行"政府主导、企业运作"的管理模式。华夏幸福以较低的成本获得土地,完成前期基建后进行招商引资。 事实上,华夏幸福与其独特的产业新城开发模式是一种PPP模式(Public-Private Partnership),即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是公共基础设施中的一种项目运作模式。 按PPP合约,华夏幸福的利润回报以固安工业园区增量财政收入为基础。换言之,如果固安工业园的财政收入不增加,则华夏幸福没有利润回报,县政府不承担债务和经营风险。华夏幸福通过市场化融资,以固安产业新城整体经营效果回收成本,获取企业盈利,同时承担政策、经营和债务等风险。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一模式让王文学赚得名与利,但也成了如今尾大不掉的根源。这是后话。而在当时,固安成了华夏幸福的福地,从2002年到2007年间,靠拿地卖房输血,华夏幸福以住宅养产业地产的模式风生水起。 孔雀城则是华夏幸福地产板块的标志性品牌,2008年后,借北京奥运会东风声名鹊起。潮白河孔雀城、大运河孔雀城、永定河孔雀城等一系列住宅项目在北京周边接连复制,从一座北京城、四座孔雀城,到全国布局,战线延伸至沈阳、无锡、武汉、成都及长三角地区,呈几何式裂变。 孔雀城可以说是王文学一手打造的最赚钱的"摇钱树",比起开火锅店、搞装修队来说,也是更值得骄傲的心血之作。 据2021年半年报数据显示,目前华夏幸福全国有地产项目137个,半年共计实现房地产销售金额74.89亿元,销售面积约69.1万平米,实现结转收入金额约149.18亿元,可供出售面积367万平米。 按环京某孔雀城从过去2.2万/平米,到降价后的1.4万/平米测算,保守估计仍有500亿货值在手。 与此同时,在土地储备方面,今年上半年,华夏幸福持有待开发项目共58个,合计土地面积约466万平方米,规划计容建筑面积约894.15万平方米。 这也就不难理解,王文学在内部会议上说"产业新城,该搞的还得搞,该招商还得招,孔雀城咱们还得建,还得卖"。孔雀城业务和部分产业新城业务,也就成了王文学最后兜底的"火种"。 高光加持 那么,华夏幸福发展产业新城,钱从何处来?这也是外界对王文学最大的疑问。 经梳理,王文学背后的"知合系"浮出水面。知合系独立于华夏幸福,是王文学个人专属的资本运作平台。2015年底起,王文学通过知合系在资本市场迅猛出手,一年时间里连续买"壳",成为黑牛食品(002387.SZ,后更名为维信诺)、玉龙股份(601028.SH)、ST宏盛三家A股上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影响较大的几笔交易,如2015年底到2016年7月,知合控股全资子公司知合资本两次出手,以17.46亿元代价获得黑牛食品29.82%的股权,成为上市公司控股股东,后又斥资50亿参与黑牛食品定增,持股上升到32.13%股权。 几乎同时,知合资本全资子公司拉萨知合科技又以9.3亿元拿下玉龙股份16.91%股权。此后,通过转让、委托表决和质押等方式,知合科技实际控制了玉龙股份49.55%股权。 王文学的手法可以说是"稳准狠",包括热门的新能源汽车、无人驾驶、分时租赁等领域,投资的触角一个也没有落下。 细心的球迷发现,在2018年的中超赛场上,河北华夏幸福队的球员出场时,球服正面赞助品牌为哪吒汽车,背面赞助品牌为番茄出行。番茄出行是知合出行孵化的电动汽车共享出行平台,哪吒汽车则是合众新能源旗下的电动车品牌。 而把王文学推到家国大义的浪尖上的,则是雄安新区正式成立后,其主动放弃已通过框架协议锁定的土地之举。王文学发表声明说:"华夏幸福,自愿放弃雄安新区的土地,坚决服从中央决定。" 基于此,华夏幸福一跃成为雄安新区概念龙头股,股价连续五个一字涨停板,达到历史最高点。华夏幸福的高光仍未退去。 危机之始 回看危机源头,今年2月初,华夏幸福发布债务违约公告,透露华夏幸福及下属子公司发生债务逾期,涉及本息金额共52.55亿元。当时,华夏幸福债权人委员会组建并召开第一次会议,以"不逃废债"为前提,期待稳妥化解华夏幸福债务风险问题。 在内部会议上,王文学进行了反思:"最近一段时间,我不断深刻反省,认识了突出问题是在公司取得成功后个人有所膨胀。虽然以未来美好愿景作为公司计划实施的基本依据,但部分管控工作没有做到位,这也是出现今天这个局面的重要原因。" 王文学归纳出四点原因,第一是错误研判了环京的房地产形势,投资过于集中;第二是新拓区域尚在培育中,效果不及预期;第三是前期扩张激进,管理不够精细;第四是多轮疫情冲击使经营困境雪上加霜。 王文学提到,这里有他自身的原因:集中度过高,华夏幸福起步于河北廊坊,环京区域是其最主要的业务布局。2016年以前,公司的投资布局集中于环京区域。市场销售及回款占比达90%以上。由于对形势误判,后期继续加大环京产业新城的投入和配套住宅投资,但环京住宅市场量价齐跌,规模腰斩。 初步测算,四年来累积影响公司销售回款超过1000亿元,同时还严重影响产业新城回款和应收存货的价值。2016年底,大规模收并购狂飙突进,但是项目质量不高,过于集中在环京区域,给资产盘活带来较大困难。 2014到2017年,王文学提出了三年百园、三年百城、三年百镇等计划,扩张激进,严重超出公司自身能力。此外,拓展区域过多过散,质量参差不齐,有限资源难以满足众多产业新城的开发建设需求。 2017年,"3.17"最严限购一纸令下,环京楼市四面冰封,华夏幸福的资金来源难以为继,流动性危机一触即发。再加上2020年以来疫情多次反复,原先密林夹道、社群活跃的孔雀城"四顾无人静悄悄",这对华夏幸福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平安之末 风起于青萍之末,华夏幸福的债务危机从表面上看始于2021年1月,而据前述分析来看,早在2018年就已有端倪。 2018年7月,平安系入主,一定程度上延缓了华夏幸福危机的爆发,也曾给华夏幸福带来过一些希望。 2019年2月,平安系推荐的吴向东(时任华润集团助理总经理、华润置地执行董事)由华润转至华夏幸福,随后华夏幸福南方总部成立。 吴向东履新后,华夏幸福发生了巨大变化。经营理念、拿地策略掉头转向,业务区域由此前的聚焦环京区域,拓展至粤港澳大湾区和长三角,业务范围由此前的产业新城拓展至商业地产。 南北双总部,两拨人马的"撕扯"自然无法避免,不过,也让华夏幸福迎来短暂"欣欣向荣"的局面。 然而,好景不长,2021年3月,平安系的态度发生了逆转,平安集团公司董事总经理兼联席CEO谢永林明确表示"不再出钱给华夏幸福"。而履职华夏幸福仅两年的吴向东,也作别华夏幸福加盟鹏瑞集团。 今年以来,华夏幸福陆续将武汉、南京以及嘉兴等地区的多个项目摆上货架,甚至将深圳公司转让给鹏瑞集团,清空旗下城市更新项目。7月底,华夏幸福再次转让北京丰台科技园49%股权。 出清商业地产,回归地产主业,华夏幸福又力图驶回原来的航道。 2021年9月9日华夏幸福发布公告,受质押股票被强行处置等因素影响,华夏控股及其一致行动人(主要指鼎基资本管理和北京东方银联投资管理)对华夏幸福的持股比例进一步被动减持至24.92%。 这意味着,华夏控股及其一致行动人已从第一大股东的位置上退出,其持股比例已低于平安系的25.05%,习惯于二股东的平安系无奈成为第一大股东。 不过,考虑到9名董事会成员中有4名为华夏控股提名、3名独董为华夏控股推荐,平安人寿及其一致行动人仅提名两名董事且已出具《说明函》表示无意成为控股股东或实控人,华夏幸福仍然是王文学的华夏幸福。 后续,实控人与最大股东之间的博弈,仍悬在空中。 终回孔雀林 兜兜转转,"金主"平安不再输血,王文学仍需加紧自救。 9.30公告显示,2192亿元金融债务清偿方案最终兑现仍存较大不确定性。清偿方案基本上坚持"出售资产现金清偿、债务跟随项目走以及对部分债务进行展期、下调利率、豁免罚息"的原则。 作为河北本土最大地产开发商,根据今年上半年数据,华夏幸福总资产达到4745.84亿元,在中国地产企业中位居第20名左右。 客观而言,即便当下困难重重,华夏幸福的基本盘还算稳固,尚有大部分优质资产握在手里。 每个人都是历史的注脚,王文学也不例外。回顾王文学的内部讲话,也颇为务实和具有人情味: "内外因素综合作用下,公司债务偿付问题爆发,2021年到期需偿付金额高达千亿元,但截至1月末,公司货币现金仅有240亿元,且基本上都是受限资金。新增融资又全面受阻,业务现金流根本无法覆盖偿付需求。可注入的资金,基本枯竭。危机由此触发,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是靠理想驱动的,前面是诚意正心干好产业新城的。华夏幸福从1998年4月20日拿到第一块地到今年,已经干了二十三四年,干过很多事,也凝聚了很多团队。但现在,我也不跟大家讲理想,也别讲情怀,咱们就讲讲哥们义气。困难确确实实存在,那么面对困难,大家可以选择离开,并不是说开完会,大家举手一鼓掌,完了之后好好干。都是理性的人,经济的人,这是一切问题的假设,别唱高调。" 王文学指出,目前华夏幸福处于初级阶段,产业新城还在陆续开发中。 如果债务重组顺利推进,跳动的星星之火,以期再成燎原之势。从孔雀城走出来的王文学,或许可以如愿回到他的孔雀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