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象李安风格的电影，隐藏着人生哲学双子杀手故事全拆解

　　文 欣然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导言
　　过去两周，对于李安来说可能是个挑战。斥巨资打造、有巨星史皇加盟、120帧+虚拟现实技术的超高清视觉体验、看上去很＂美＂的《双子杀手》，意外扑街了。
　　豆瓣评分7.1，上映3天票房刚刚破亿。无论从口碑还是票房，这个成绩都不算理想。
　　影评是截然分化的两种：1，视觉体验超极棒，逼真到有如置身其中；2，故事平铺直叙，毫无亮点，完全不象李安的电影。
　　以上两种，说实话，我有同感。我很奇怪，最擅长人物内心刻画的李安，为什么拍出了一部只有视觉体验，却＂毫无内涵＂的影片？
　　可当我看过李安的访谈，了解他曾经的那些经历后，才恍然大悟地明白：《双子杀手》，绝不仅仅是一场视觉盛筵。
　　李安通过刷新视觉的强刺激方式，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很多人终其一生都在苦苦思考，却很可能始终得不到答案的故事。这个故事与哲学有关，与我们每个人都有关。
　　-01- 我是谁--亨利篇
　　亨利，一名51岁美国国安局特工，在完成了其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单之后，准备退休。让他下决心的直接原因，是在最后一次射击中，他出现了犹豫。
　　当亨利以娴熟的手法锁定目标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意外地出现在画面里。那一刻，他害怕了。一分一毫的偏离，就可能葬送掉一个可爱的无辜生命，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那一枪，他虽射中了目标，却有了偏移。这对一个职业杀手来说，是致命的。
　　在等待退休的日子里，亨利偶然间发现，自己杀掉的那个人，并不是该死的人。他的上司们，为了除掉一些人，特意伪造了事实。这让亨利对自己的人生，以及一直以为正确的那些事，产生了巨大的质疑。
　　影片中有句很有味道的台词，亨利说：＂我最近总是失眠，不敢照镜子，越来越看不清镜子里的自己。＂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话，暴露出一个中年男人对自己过去经历的反思。它表达的，是一个哲学问题：＂我是谁？＂
　　＂我是谁？＂是古希腊著名哲学家柏拉图为人类贡献的，一个伟大的哲学问题，也是我们每个人，从一出生就开始思考的问题。
　　很多人终其一生，努力奋斗着，为了最终在自己角色前，加上一些好听的形容词：聪明的人，有能力的人，有钱人，了不起的人，等等。然而走着走着，却似乎没那么确定了：我们发现，自己只是活成了别人期望的样子，一个标签而已，而真正的＂我＂到底是谁呢？
　　李安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用4K+120帧+3D的超高清技术，呈现出一幅幅，连表情、毛孔、汗水都逼真到极致的高清画面，逼着你近距离的看自己，清清楚楚地看着。
　　亨利说，只有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才确定自己是谁。然而，他一直确定的那个人，却并非是他自己，只是一个杀手的身份而已。
　　突然如来的发现，摧毁了亨利曾经坚定的内心信念，他以为自己是正义的，结果却成了邪恶的帮凶。于是他不得不认真地面对过往，思考人生。
　　与此同时，李安也把这个问题，抛到了我们每个人面前。我是谁，是每个看电影的人，都需要寻找的答案。
　　-02- 我是谁--小克篇
　　亨利发现，自己不仅一直处于被监视中，而且遭到了国安局大BOSS雷克的夺命追杀。更离奇的是，派来杀他的那个人，是个与自己有着同样基因的克隆人小克，一个23岁的年轻时的自己。
　　对于人到中年才幡然醒悟，整夜被鬼魂折磨的亨利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命运送上来的自我救赎机会。为了不让小克—这个年轻的自己重蹈覆辙，亨利竭尽全力，象一个父亲那样，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晓知以理、动之以情，劝服＂儿子＂走上另一条崭新的人生轨道。
　　对于小克来说，＂我是谁＂，是个愈发无解的问题。因为他是个克隆人，虽然有血有肉，却无法与其他人一样，享有同样的权利，因为他没有独立的身份。
　　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即使再努力，再出色，再无敌，也只是别人的一个复本。他只能成为一件有力的武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更无法成为一个独立的存在。
　　亨利晓知以理、动之以情，打动了小克，虽然是个克隆人，他依然有感情。可是，已经习惯了杀手生活的小克，不知道除了这个身份，自己还能成为什么。亨利告诉他：你还可以是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与其说，亨利是在劝说小克，不如说是对自己过去人生的一种否定，他觉得自己错了太多，也错过了太多。每句谆谆教诲，都包含着亨利对自己人生遗憾的自我拯救。因为我没有机会做这些事，所以孩子，请替我弥补过去的遗憾。
　　亨利是了解小克的，就象了解自己一样。他给小克准备了一份大礼：护照、驾照、以及一个新的名字。从此，小克不再是一个复本，而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
　　亨利帮助小克，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关于＂我是谁＂的问题。
　　-03- 我从哪儿来
　　我从哪儿来，是西方哲学提出的第二个问题，也是小克一直在苦苦追寻的问题。
　　养父克雷说，他是个被父母丢弃的孤儿，是自己抱回来的。孤儿这个标签，让小克年轻的生命里，充满了孤独和不安全感。
　　在这偌大的世界，小克只有一个亲人，就是养父克雷。当他得知这唯一的亲人，一直在编织慌言来欺骗他，自己只不过是他的杀人工具，他愤怒了。更无法接受的是，声称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养父，竟然用他的基因，克隆出了更年轻的小小克。这说明在养父那里，他从来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小克绝望了，他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他对着养父举枪，要结束这场恶梦。
　　亨利阻止了小克，理由是＂如果你杀了他，未来将不再完整，你会永远生活在恐惧中。＂随后，亨利举枪杀死了小克的养父，同时也是带自己出道的人，他的上司克雷。
　　这段精彩的双杀情节，具有典型的心理学意义。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认为：男孩的成长是通过精神上的＂弑父＂完成的，这被称为＂俄底浦斯＂情结。
　　男孩在长到3-6岁时，便进入了＂俄底浦斯期＂，他们开始渴望成功。这个阶段的男孩子，一边努力挣脱父亲的权威控制，一边又担心如果太好太独立，就会被惩罚。他们总是处于焦虑不安中，直到有一天发现，父亲可以被战胜，而自己也不必因此而活在愧疚中。
　　影片中＂父权＂的代表，就是克雷。
　　克雷不仅是小克的养父，还是亨利的领路人，克雷对亨利期望极高，付出了非常多的心血。他就像一个具有强烈支配欲的＂父亲＂，要儿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演绎人生。
　　他知道，亨利总有一天要长大觉悟，脱离自己的控制。于是他打造了年轻版的亨利—克隆人小克，并安排他杀死不听话的亨利，取代他继续做自己听话的＂儿子＂。
　　很快，克雷发现计划并非万无一失，因为小克有情感，他会疼，会思考，有感受。他害怕有一天小克也会脱离自己的控制，于是疯狂地创造了＂小小克＂，一个完全没有感受的新型克隆人。
　　亨利看到了这一层，所以阻止了小克杀父。他不希望年轻的小克，在战胜＂父权＂之后，因无法面对自己的行为，生活在愧疚中。而成年后的亨利，显然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承担后果，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完成。
　　影片中，亨利和小克通过＂弑父＂行为，各自完成了精神上的独立。而现实中的李安，又何尝不是，将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投射了进去。
　　李安曾说，自己返家、离家、压抑、发展之间的拉扯，都和父亲有关。他一生所做的事，都在向父亲，努力证明着自己。而这，或许就是要李安对父子题材的影片，特别偏爱的原因吧。
　　-04- 我要到哪里去？
　　我要到哪里去，是柏拉图提出的终极哲学问题，也是我们很多人，一生都在追寻却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双子杀手》影片的最后，李安给了我们一个大团圆结局。亨利、小克以及女特工，就象普通人的一家三口，在大学校园里嬉戏交谈，其乐融融。
　　小克选择了去上大学，就读工程专业；女特工选择了坚持梦想，继续为联邦政府工作。这两位片中的主人公，都为自己的未来，找到了一条看上去还不错的路。
　　除了一个人，他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就是故事的男主角亨利。
　　对于亨利来说，这个大团圆结局，其实并不圆满。因为他还没有解决，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要到哪里去？
　　李安说：如果我是亨利，我会把房子留给 Danny和小克，交代好一切，然后悄然离开。大多数人可能并不喜欢这个结局，因为太过凄凉，不美好。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大团圆结局，是出于商业的考虑。
　　其实李安原本的设计更有味道：亨利独自离开，去思考＂该去哪里＂的终极哲学问题。未来，无论是做个自给自足的园丁、书匠、拳击教练；还是遇到心仪之人，娶妻生子，归于平凡；都是属于他自己的，重新选择的自主人生。
　　只有经过岁月沉淀后的选择，才会是发自内心的选择，那才是真正的圆满。
　　-05- 李安的心理投射
　　《双子杀手》不只是一部视觉盛宴，更是一部反思人生的故事片。李安借用这个视觉故事，暗示他曾经的自我认同危机，以及如何度过危机，找到新的起点。
　　与23岁的小克如出一辙，23岁也是李安人生的分界点。那年，他出国留学，学习表演，这也成为他后来从事导演事业的出发点。
　　如今，65岁的李安，不惜花费1.38亿美元，打造一个镜像般的年轻版史皇，除了影片效果之外，也隐藏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动机：他将自己的心境，投射到了史皇饰演的亨利身上，希望与年轻的自己相遇。
　　影片发布会上，有观众问李安：＂如果有一天您遇到年轻时的李安，希望是什么时候的自己？＂
　　李安说，他最愉快的回忆是《断背山》，那时很疲惫想退休，那个电影就像被祝福一样，每个人都那么好，景色那么漂亮，一切都很顺利，从来没有工作那么轻松，得奖这么高兴，是电影生涯里面最舒服的一次。
　　为什么这部片子让他感觉如此美好？因为之前，李安刚刚经历了电影事业的一次重挫，他执导的电脑特效的转型之作《绿巨人浩克》，票房惨败。导致他一度心灰意冷，不想再拍电影。
　　当年想退休的李安，就像双子杀手中想退休的亨利，一度陷入迷茫。同时，也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价值。
　　沉淀之后，凭借对人性的深刻理解，李安接连拍出两部经典之作，奥斯卡奖的《断背山》，以及威尼斯金狮奖的《色戒》。
　　单凭这点，就知道《双子杀手》的大团圆结局，不是李安想要的。他心目中的亨利不会简单地流于平庸，而是会酷酷地走开，去重新思考一个不一样的人生；可能是一个新的辉煌的起点，就像当年的自己。
　　李安从不会呆在舒适区，他一直在追寻＂到哪里去＂的问题。
　　作为一个＂屡经杀场＂的大导演，他应该比我们更清楚，自己擅长的是人性，可他偏偏执拗地要去探寻他所不熟悉的科技。第一次在《绿巨人浩克》上的尝试，他就败了。可没过多久，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李安，又把对于技术的狂热放在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那次，他成功了。
　　《双子杀手》，是李安在追求技术的道路上一次更超前的尝试，他说：＂我已经不在戏剧世界了，我更希望电影看起来有意思。现在每拍一部电影，都在尝试远离戏剧，用视觉讲故事。＂这个故事，可能观众不太买账，但其实，他讲的是自己的故事。
　　如何面对自己，一直是李安藏在内心的恐惧。即使在《卧虎藏龙》大获全胜之后，他依然在说：面对现实人生，我常常束手无策，只有靠梦境来解脱我的挫败感。
　　李安一直在寻求突破，不断地让自己从舒适圈里走出来，是为了获得新生，而高科技代表了电影新的生命力。已经65岁的李安，可能已经感觉到了某种停滞感，对于他来说，有些东西，再不体验就没有机会了。
　　亨利在影片中不敢面对的镜子，其实也是李安需要面对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镜中呈现出的，是欣赏还是质疑，他都将坚持走下去。
　　-06- 结束语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双子杀手》中尝试探讨的话题，也是我们一生中都在苦苦寻找的答案。
　　那些人生中的镜子，永远都摆在那儿。它不仅与亨利有关，也不仅与李安有关，它和我们每个人，都有关。
　　它在等着我们，有一天可以勇气走过去，以3D+4K +120帧的高清影像，在镜中回观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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