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只羊

　　电影名字有点奇怪，让我想起万青乐队的那首名曲：《杀死那个石家庄人》。
　　在《复联4》席卷一切的时候，这部小众文艺片也悄然上映，去年的金马奖还拿了一个最佳导演的提名，一直很期待，终于来了。今天就聊聊，万玛才旦导演的《撞死了一只羊》。
　　一看导演的名字，就知道是藏族。万玛才旦最初想学电影，但没机会，于是曲线救国，先搞文学，毕竟码字儿成本低。
　　1991年，还在西北民族大学读书的万玛才旦就开始发表作品，几年后偶然的机会，得到一个援藏基金的资助，去到北京电影学院进修，开始走上电影之路。
　　2002年，还没毕业的万玛才旦拍了一部叫《静静的嘛呢石》的短片，三年后他将短片扩展成了同名长片，就是这部作品让他在国内外受到关注。
　　万玛才旦关注的是信仰生活与世俗生活的碰撞，后面的《老狗》《塔洛》也都一脉相承，面对现代世界，他的主人公们都徘徊在＂迷失与坚守＂之间。塔洛爱上了一个姑娘，剪掉了小辫子，面对群山，无言痛饮。
　　我觉得万玛才旦特别有才，是那种精致又学院派的文人气质，他不怎么尖锐，在平静的叙事中隐隐的表达态度。
　　不过《撞死了一只羊》的画面却拍的极浓烈，不同于他之前的任何一部电影，可能跟王家卫当监制有关，连叙事都有一丢丢像。
　　王家卫的故事一般都发生在热带，散发着汗津津的暧昧感。而《撞死了一只羊》是在雪域高原取景，却依然有这种感觉，真是挺神奇。
　　片子很短，只有87分钟，从情节来说，确实像个短片，人物关系极简单，满打满算没发生几件事儿。
　　主人公叫金巴，是个货车司机，送货途中撞死了一只羊，按他的话来说：＂羊不知咋的就钻到车底下去了＂，于是下车把羊带上。
　　顺便说一句，电影画幅比例是复古的4:3，而且充满胶片颗粒感。
　　又开了一段，遇到了大风雪，远处一个人在徒步赶路，顺路，金巴就带上他一起走。
　　车里有一整段的对话戏，大部分时间都是类似下面这种镜像构图，这种构图传达的意思通常是：精神的分裂与互补。（一体双生）
　　言谈中金巴知道陌生人要去找杀父仇人报仇，临下车的时候，那个人说，他也叫金巴。
　　送走了杀手金巴，司机金巴去到一间寺庙，在藏人的观念里，杀生是大罪孽，所以他要将被撞死的羊超度。这里的设计很有意思，本来他就要买羊，但却不能直接把撞死的羊据为己有，要先将之超度，然后再去肉铺掏钱买。
　　超度完他带着买的半只羊去找情人，后面有一段暧昧的戏，万玛才旦说这是他第一回拍激情戏，剧组好多人来围观，都在好奇导演会拍成啥样。
　　预先知道了一场谋杀，金巴无法说忘就忘，脑子里有事儿下半身就不争气，不举了，告别了情人，他去到杀手下车的镇子，进入一家小店探听情况。
　　这里很闭塞，大家聊的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金巴虽然刚刚在情人那儿有点尴尬，胃口却大好，点了酒和包子，就跟老板娘打听杀手金巴。
　　这场戏的细节有意思，老板娘说酒分两种，大瓶和小瓶，大瓶喝四口，小瓶喝两口。金巴说我点的是百威，为啥没牌子呢？老板娘就拿出两个百威瓶贴七扭八斜的贴上，给您，百威啤酒。
　　不过我搞不太明白，为啥要把老板娘拍的这么风骚！真是媚到骨子里，可能是代表着欲望吧。
　　老板娘说你描述的那个人来过，也坐在同样的位子上，只不过点的东西不如你丰富，然后画面就闪回到杀手金巴。此时电影的视觉高潮点来了，在闪回的时候，用的是一种类似风沙侵袭的黑白影像，万玛才旦是真的有才，此设计极有灵气。
　　杀手金巴的仇人是一个杂货店老板，跟老板娘打听到人，司机金巴吃完饭就走了，并不知道复仇有没有发生。
　　金巴去到杂货店，店主还活着，店主说之前来了个人，见到我就哭，并把刀放在桌子上，走了。
　　金巴出了杂货店上车，路上爆胎，他换完胎坐在地上打盹，镜头向下摇到路边的水面倒影，背景音中突然响起意大利名曲《我的太阳》（这首歌在故事中出现多次，前面是藏语版）。
　　在梦中，金巴看到了天葬与漫天的秃鹫，并且他变成了杀手金巴，杀死了杂货店主，＂替＂另一个金巴报了仇。
　　醒来后，金巴上车，他摘下了墨镜，观众第一次看到他脸的全貌，电影结束。
　　听我这么叙述你大概觉得这故事咋没头没尾的，杀手到底为什么没复仇？他去哪儿了？金巴为什么做那样的梦？两人是什么关系？这难道是一部精分电影？
　　万玛才旦的这部片子不是按照＂事件＂设计的，而是走＂意识流路线＂，所以观影门槛还是挺高的，如果你没进入那个氛围，一定会觉得挺闷。
　　对于这种走情绪的文艺片，可以阅读，但没有正确答案，我理解这是个关于救赎与轮回的故事。
　　司机金巴撞死一只羊，觉得负罪，去超度。杀手金巴要报杀父之仇，他的负担更大，没见到仇人前特坚决，见到后却下不了手，司机金巴觉得仇人也该死，所以在梦中帮杀手完成了＂复仇＂。
　　电影的最后出现了一句藏地谚语：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梦
　　你也许会遗忘它；
　　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
　　那也会成为你的梦。
　　谚语的上一个镜头就是司机金巴摘下眼镜，当这段话出现的时候，让我心头一震。
　　可以有很多解读，这两个金巴，也许就是一个人的两个梦境分身，身负血仇的金巴臆想了一个杀手，无论是那只被撞死的羊，还是仇人，还是自己，都需要一个了结，才能投入下一个轮回。
　　除了故事的解读，《撞死了一只羊》在布光与运镜上都属上乘，比如下面这幅，构图很有种中世纪油画的感觉。
　　还有非常精彩的一笔，片尾司机金巴一抬头，看到一架大飞机划过蓝天。之前的故事没有什么时代感，人物都像是符号，但这个镜头一出现，突然让幻梦与现实剐蹭了一下，擦出了一点荒诞的火星子。
　　经常看到有人批评西藏题材作品卖情怀卖心灵鸡汤，但万玛才旦的作品没给我这种＂消费＂的感觉，他电影中的藏人没有神圣光环，非常生活化，他没有将＂信仰＂供起来，供游客们猎奇，而是内化成一种人的本真品性。
　　我也明白藏人为什么会执着于自己的信仰，在这种气候恶劣的高寒地带，信仰是一种必需品，否则真活不下去。
　　不过我没有无差别推荐这部电影的意思，片子叙事节奏很慢，有大量的写意留白，习惯看商业片的观众肯定接受不了。
　　如果看了我的介绍感兴趣，那可得抓紧了，刚上映了三天，已经没多少排片，对于文艺片爱好者，这是部值得一看的作品。
　　就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