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畏死,安知生? 豆瓣评分向来以严苛著称,上面的网友总是格外挑剔,却对一个访谈节目系列青睐有加,毫不吝啬地给出9.5以上的高分。 这档节目就是陈晓楠主持的《和陌生人说话》。 有一期节目里,主持人陈晓楠请来了欢镜听。 一个为死囚写遗书的男人。 他曾经为130名死囚写过遗书,成为站在生死临界点的人。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死囚面对面坐着,浑身大冷颤,提笔的力气都仿佛没有,"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1985年那会儿,欢镜听才20岁,是个愣头青,一个喜欢写小说和散文的文学青年、打字员,怎么会和死囚扯上关系的呢? 唯一的变数是他下海了,离开了案台,做起了商人,成为重庆江津某公司的老总,但创业也没那么容易的,因为公司一笔四万块的账目有问题,他被判侵占罪进了监狱,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 跟监狱的关系就这么扯上的。 虽然坐了牢, 但欢镜听还是想努力劳改, 争取早日出去。 但是当监狱里让他去死牢给死刑犯写遗书时, 他还是有点抗拒: "虽然我也是被判两年徒刑的服刑犯人, 但是我跟死囚那还是两回事儿。 怎么会让我去给死刑犯写遗书?" 那会儿重庆某看守所需要一批 相对让人放心的刑期短的犯人协助管理监牢, 欢镜听被挑中了。 不情愿, 也得硬着头皮去, 这是任务,由不得自己。 欢镜听要穿过铁丝网和围墙包裹的水泥路,走 进那道铁门,就是进了死牢了, 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进去直接腿软了, 拿着稿纸、一手握着钢笔, 见到第一个死刑犯,愣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欢镜听第一个见到的,是一个20来岁的小伙子,艾强(化名),那天他戴着脚镣手铐,坐在木地板上。 虽然得知要见的人是死囚,但是真见了还是浑身发抖,"我连续划破了好几张稿纸,写不下去,我极力想平静我的情绪,但无法平静,一背的冷汗......" 还是艾强看不过去了,安慰他说: "哎呀,大哥你害怕什么,明天要上路的是我啊,又不是你。" "我是真的害怕,我是第一次感觉到一个生命,可以用倒计时的方式消逝,听到时钟在嘀嗒嘀嗒响的时候,反正五味杂陈。"欢镜听回忆说。 后来欢镜听实在写不了了,干脆去牢房外小卖部买了包烟递给艾强,小伙子跪地就要给他叩头,欢镜听蒙了。 "大哥,你刚来不知道, 我们这死牢里有个讲究, 如果有人在上路的前一天给他一包烟, 就寓意着来世就会做一个好人。" 艾强说。 晚餐时间到了,艾强说想吃酸菜鱼,一般牢房都会满足的。 吃鱼的时候,艾强的眼泪掉到碗里,被欢镜听看到了, "这是他今生今世最后的晚餐,最后一次吃水煮鱼了。" 晚饭过后,欢镜听不害怕了,他明白坐在自己面前的死囚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艾强的遗书是留给妈妈的: 妈妈,亲爱的妈妈:明天,我就要走上刑场,去接受法律最严厉的惩罚了。 听其他人说,死刑将在明天上午执行,这样说来,等我看到明天的早阳时,地狱的大门已经为我洞开了。 妈妈,亲爱的妈妈,其实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那些与我打过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说我老实、本分。 然而,就是您这个老实、本分的儿子,却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仅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还将一个无辜的家庭推向了无比悲痛的深渊。 再有十多个小时,妈妈,亲爱的妈妈,我的生命就将终结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可以想象您痛苦的情形。 但是,妈妈,我希望您尽快忘掉悲哀,尽快忘棹您这个无知的儿子。因为无知,我闯了大祸;因为无知,我失去了阳光明媚的世界。 我希望来世,能够重新做您的儿子。妈妈,亲爱的妈妈,永别了。 不孝儿:艾强绝笔。 艾强是第二天早上被执行枪决的。 "身高一米八,很白净,非常帅的一个小伙儿,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杀了人,年仅19岁。这么一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却必须用生命承担犯下的罪行。" "一开始,死囚所有的人生对我来讲,就是判决书上那些应该被枪毙的事实。 但是,当我给他们写了遗书,我感觉在他们活生生的生命里边,还有另外一份容易被人们忽略的东西,那就是人性。"欢镜听说。 再恶的人,心里也是有善念的。 有个男死刑犯王一(化名),因为抢劫罪入狱。 他在"上路"(枪决)前一天见到欢镜听,还挺高兴,他是个话痨,爱吹牛",说自己曾经偷过谁谁谁多少钱。 "我曾经偷过一个女大学生的钱包,鼓鼓囊囊的,里边却只有几块钱,还有一封信。" 那是一个农民父亲给女儿的家书—— "女儿,这个月我还在筹钱,你的生活费我要晚一点才能够给你寄来,现在我已经不太好意思跟亲朋好友借钱了。" 王一不想偷这个女生了,"我就想,既然这么穷,干脆把我偷的钱,给她寄点去吧。" "这是你做过的善事"。欢镜听对王一说。 "这样说来,我还算是一个好人?"王一开玩笑道。 王一的遗书就一句话:"假如人有来世的话,我不做小偷。" 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有的人话多,有的人会通宵不睡.....其实都是留恋人间。 欢镜听对一个女死囚易笑梅(化名)印象很深,她是重庆人,很漂亮,才20多岁,却因为携带毒品被判下死刑。 图片截取以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鹿回头》 赴刑场的头一天,易笑梅通宵都在唱歌: "少女的心啊,秋天的云,时而你柔风阵阵,时而你惆怅满怀,多少个忧愁苦闷的夜晚,多少个欢乐愉快的黎明......" 看到自己遗书的时候,豆大的泪珠子滚落,浸湿了遗书,欢镜听想重新写,对方一把抓住它把遗书撕了粉碎。 行刑的那天早晨, 易笑梅说:"我生前特别爱美,临死前我要漂漂亮亮地走。" 牢里还为她买来化妆品,这个即将上刑场的女人描眉,嘴唇,眼线......画到一半眼泪又止不住了。 上刑车的时候, 她一直轻轻地哼着歌, 一脸的"不怕死", 但是那种对生命的依恋你明显感觉得到。" 图片截取以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鹿回头》 "人总是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才明白生的意义。" 欢镜听一共为130名死囚写过遗书,他从恐惧到淡定,让他感触最多的就是生与死,以及人性的复杂。 囚犯在刑场上付出了代价,但生命的消逝却同样让人感叹。 每个行刑前的那个夜晚,死亡逼近,后半夜,就会有人时不时盯着窗户出神: "再过几个小时,等凌晨的雾气散完,天光慢慢地进来,死亡之门就会洞开,这个时候你能感受到绝望的情绪越来越浓,就像要吞没这个人。" 一夜的恐惧之后,天亮了。 吃完早餐,换掉戒具,就要上路了。 "换戒具的时候,大部分人会很害怕,有大小便失禁的,有瘫软在地上的,也有给自己壮胆,形形色色。" 被武警押上车之后,奔赴死亡之路,"这辈子,再也回不了头了,唉......" 到了刑场,"上一秒,我还在听着对面的死刑犯说话、讲故事、唱歌,一转身,这个人的生命就行将结束了。" 死刑犯们被五花大绑的那个背影,得知改判后放生大哭的声音,深深印刻在了欢镜听的脑海里,甚至影响了他的后半生。 "大多死囚犯罪是出自一时冲动,有时候,连他们自己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会这样做,临死之前,许多年轻人都无法释怀,死不瞑目。" 出狱后,欢镜听根据狱中的经历写了《死囚档案》一书,导演柯枫还以此为蓝本改编电影《鹿回头》获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奖,欢镜听被邀请登上了中央电视台、朝日新闻、凤凰卫视...... 还出现在了《和陌生人说话》这档热门的访谈节目中。 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他依旧对那130个人的过往记忆犹新: "那些罪大恶极的人的内心里,也有人性最初的光芒,也有脆弱温暖的情感,也有对生命无限的眷恋,这些都无法不让人动容。" "其实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两个字:生和死,它提醒你畏惧两个字,有些事,有些人是动不得的,应该敬而远之的。"犯了死罪,就要付出生的代价。 敬畏死,才让我们好好对待生命,重视生命,学会如何做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