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岁二姨再婚了，我是她的伴娘

　　你有想过，当酷 girl 老了以后会怎样吗？
　　今天故事里的二姨，就是这样一个酷 girl。60 岁了，玩 QQ，玩微信，自己剪辑视频， 带着外孙，  还在不停地谈恋爱。
　　小时候，二姨被送到外婆哥哥家做养女，遭养母虐待，又被前夫家暴，但是她选择了离婚。
　　不仅拒绝和伤害过她的前夫复合，为追求想要的爱情，开始勇敢地谈恋爱，最终在六十岁安定下来。
　　追求幸福的路上或许颠沛，但是即使 60 岁了，也依然可以拥有爱情，依然可以幸福。
　　北方姨父把结婚证照片发到家族微信群里：两本鲜艳的红色结婚证摆在一起。
　　结婚照上，男方穿着白色 Polo 衫，女方穿着卡其色毛衣，男方抿紧嘴唇，表情端正，女方微露牙齿，略显拘谨。9 月 28 日是一个吉利的日子，60 岁的二姨和 65 岁的北方姨父领证了。
　　北方姨父不是二姨带回来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她拉进家族群的唯一一个男人。30 岁左右离婚以后，每年过年，每个家族聚会上，二姨身边的男性面孔换了不少。
　　她在变换不停的人生里随波逐流。
　　二姨很新潮，也有许多男朋友。
　　微信还没有普及时，她就用上了，还通过微信交到了天南地北的朋友。最开始的家族群是我妈建的，但二姨在家族成员中是最活跃的。短视频还没有成为人们的主要消遣时，她就会运用软件把自己的照片制作成一个个视频，发到朋友和家族的微信群里。
　　二姨前前后后拉了四五个男朋友进群，一旦断了关系，她就会要我妈把人踢出群。后来，她嫌这个过程麻烦，重新建了一个微信群。她自己是群主，随时能拉人进来，也能随时把人踢出群。
　　北方姨父出现之前，二姨到底拉了几个男人进群，我已经记不清了。在此之前，二姨到底交了多少个男朋友，我也记不清了。
　　我读中学时经常到二姨家度假。一到暑假，父母忙于工作，没有时间管我，二姨家就成了我和表兄弟姊妹们的天堂。那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位于市中心一个狭窄阴暗的弄堂里。
　　二姨的房子在二楼，楼梯间光线昏暗，堆满杂物。那个年代，每个房子的木门外都安装了纱窗门，推开门就会吱呀响。
　　二姨会准备很多水果、零食和冰淇淋，任我们敞开了吃。她还会租各种流行电影的录像带在家里放，我对于香港电影最初的记忆，就来源于二姨家。在二姨家，我们不会受到任何管束，没有规定的时间，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玩累了，二姨就翻出两床厚实的棉絮铺在装有空调的卧房地板上，我们躺着玩闹聊天，直到睡着。
　　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给我的少女时代增添了很多朦胧美好的回忆。 我很羡慕二姨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她在晚辈面前，也总是一副幽默洒脱的样子。
　　很多年以后，二姨在一次聊天中告诉我，这个房子是她当时一个男朋友帮她托关系购买的。每次那个男人到小房子里来，她会让我们和她的女儿喊他「伯伯」。对这个伯伯的印象我有点模糊，他身材偏瘦，皮肤白皙，长相清秀，说话喜欢拖长语调，给人一种温吞书生的感觉。他好像是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我没有听二姨说过他太多事情，他在当地应该算有一点权力的人物。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淡淡的。我没看过两人有过亲密的举动，每次二姨和我们聊天时，「伯伯」坐在一旁，偶尔插两句妙语，或者不说话，只是笑笑。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一个短暂停留的轻松去处，自然不用对我们的说话过于上心。
　　关于自己的童年，二姨最喜欢说她和我妈相遇的故事。
　　上世纪 60 年代的一个夏天，二姨 6 岁，我妈 9 岁。小镇河堤边的一个小木屋边，「你过来。」 我妈朝二姨招手，二姨独自蹲在草丛里玩耍。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孩子，二姨朝她走过去。等二姨走近，我妈压低声音说：「燕儿，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妹妹。」 我妈一脸神圣虔诚，像一个信徒。总是听二姨说这个故事，我妈却从来没说过她怎么知道的。
　　若干年后， 二姨说，这句话给了当时弱小无助的她一丝希望。 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了，对她来说，姐姐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二姨一出生就被送给了外婆的哥哥嫂子，因为两人多年没有生育。 两家住得近，知道自己的生世后，二姨和外婆家的姊妹走动多起来，算是回到了家族里。长大以后，她常常会为这件事埋怨外婆。
　　一次家庭聚会上，二姨再次因这件事责怪外婆，说她要为二姨坎坷的一生负责。外婆低下头哽咽着说，在她母亲的强烈要求下，她当时不得不这样做。外婆不想把自己的亲骨肉送出去，即使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哥哥。
　　二姨的养父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男人，养母则是一个牙尖嘴利、性格强势的女人。在这个家里，童年的二姨没有感受到任何爱和温暖，反而经常被养母打骂。如果家务没做好，养母就会用各种方法惩罚她。 她说，她曾经光着脚在雪地里站了几个小时， 以致于现在一到雨天，她的腿就会风湿病发作，这都是当时留下来的病根。
　　21 岁时，二姨找了一个皮肤白皙、高高瘦瘦的男朋友。在男朋友那里，她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情和庇护。因此，她很快和他走入婚姻的殿堂，想逃离那个让她厌恶和窒息的家。
　　两人在一起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前夫脑瓜子灵活，学了修摩托车的技术。上世纪 80 年代，二八自行车满街跑的时候，他在当地小镇上开了一个摩托车行，很快就成了万元户。但好景不长，家境变殷实后，前夫染上了酗酒赌博的恶习。 输钱醉酒后，前夫就会把气撒在她身上，狠狠地打她。
　　二姨离婚了，带着 8 岁的表姐。但前夫还是会时不时去找她，有时是找她要钱，有时是纠缠她复合。她是个心软的人，没办法完全丢下前夫不管，于是她给他钱，放他进门。但前夫却总是在她心软的时候，变本加厉地殴打她。
　　离婚后，她再次怀孕，是前夫的孩子，B 超照出来是个男孩。 她既开心又害怕，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一次醉酒后，前夫来找她拿钱还赌债，她说自己没钱。 前夫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怕，一边打她，一边把她从楼梯上拖下来。 鲜血从她腿间汩汩流出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打电话给我妈求救。
　　因为这次流产，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常到我妈上班的医院打针。我妈是护士，能给她省点医药费。每次遇到困难，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找我妈。 对于她来说，比起外婆和养母，我妈更像一个母亲。
　　我和她就像姐妹一样，经常在背后一起吐槽我妈的专制。很多没法和我妈说的心事，我都会和二姨说。我觉得她能理解我。 她从不判断我的思想和行为的对错，甚至还会和我妈「唱反调」，鼓励我做一些出格的事 。
　　每次家庭聚会上，晚辈们的童年糗事是必聊的话题。「乐儿，从小我就领教过她的厉害了。」一说到我，二姨语调会拖长，声音上扬，满脸笑容，手舞足蹈地描述我的倔脾气。
　　离婚以后，二姨的行为和爱情观变得很「出格」 。身边男朋友不断，工作经常换。她常会有一些奇思妙想的创业念头，撺掇家人和她一起捣鼓项目，却没有做成一个。
　　二姨建在老家的楼房算是她其中一个「奇思妙想」。买这块地时，她抱着美好的设想，这是一块河堤边上的办公地，建在上面的楼房是原来政府办公的地方。二姨把破旧的楼房翻修一新，希望能很快等来拆迁，把这栋楼房包括一大块空地，拆一个好价钱。
　　翻修楼房的钱，她的北京男朋友出了一半。北京男朋友是她在网上认识的，那还是 QQ 当道的时代。 两人在 QQ 上聊得火热，从线上聊到线下见面只花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北京男朋友比她小 8 岁，身材高大，长相俊俏。她经常会跟我感叹，你这个「北京姨父」长得还是好看。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我失恋了，妈妈和二姨带着我到北京游玩，想帮我换换心情。北京男朋友全程招待我们。到那的第一顿晚饭，他带着我们到韩国料理店吃饭。
　　在店里，我第一次吃韩餐，还吃到了生的牛肉，对此惊叹不已。二姨颇为得意，带我见了一回世面。 我们住在一个二室一厅的单位房里，这是北京男朋友的父母留给他的。
　　北京男朋友开着一辆老式吉普车带我们游览北京著名景点。故宫、天安门、长城、颐和园......每到一个地方，二姨就会兴奋地拉着我和妈妈拍各种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得像孩子一样灿烂。这次旅行后，我对北京男朋友的好感多了几分。
　　之后两人一直维持着稳定的关系，一年以后，北京男朋友搬到了二姨所在的南方城市居住。我曾经问过二姨，搬到我们这里，他上班怎么办？ 二姨说，他是闲职，可以不上班领工资。具体原因二姨没有细说。
　　再过了一年，北京男朋友的女儿出现了，才 5 岁，是他和四川前妻生的。他结婚晚，前妻比他小 10 岁。她把女儿带在了身边，因为她的妈妈要结婚，管不了。
　　那时二姨正在帮女儿带不到 3 岁的外孙，又多了一个小女孩，二姨一人带两个小孩，人憔悴了不少。北京男朋友是家里的幺儿，从小被父母宠大，不习惯照顾孩子，很多事也帮不上忙。 她跟我妈说，她经常晚上失眠，半夜醒来后，心脏「咚咚咚」跳得特别快。 二姨怀疑自己得了心脏病。女儿带着她到医院检查，却查不出任何毛病。
　　四年前的一天，北京男朋友突然离开，带着女儿。二姨没有和我们细说他离开的原因。两年前，他到 150 公里以外的另一个城市约二姨见面。二姨坐车赶过去，当天夜里返回。 她说，他还是那么帅，两人还像以前一样聊得很愉快。
　　后来，二姨再也没有提起过他。
　　外孙出生之前，二姨几乎没有单身的时候。随着外孙慢慢长大，变得越加乖巧可爱，「男朋友」在她的生活里慢慢消失，她的情感重心逐渐回到自己的生活。
　　二姨经常会说起老房子，她始终想着这里有一天会拆迁。这两年，二姨的外孙和外孙女都长到了读书的年纪，她才慢慢放弃这个想法。
　　现在，她用水泥重新铺了前坪，把房子的外观进行粉刷，修补漏水的地方，一块地辟成菜园，两边栽种花草树木。她主要住在女儿家，每年过年，她会热情地邀请大家到老房子里聚会。 她跟兄弟姐妹们约好，等子孙们都大了，日子闲下来，一起在老房子里抱团养老。
　　两年前，二姨把养母接到老房子，给她请了一个保姆。养母本来住在亲戚家，还把积蓄都给了亲戚。「她心里还想着那边呢，看她那些亲戚会不会管她。」二姨多次不耐烦地在我们面前提起养母。
　　二姨不是不愿意孝敬养母，她不甘心的是， 即使到了老得动不了的时候，养母依然不信任她，不愿意把自己全部托付给她。
　　养母迅速苍老衰退下去，以前那个颐气指使的女人，突然一下子变得唯唯诺诺。节日聚会时，二姨会把养母从老房子里接到女儿家。平日里，养母坐在沙发上不能动弹，嘴却不依不饶，经常数落二姨。二姨有时跟我们抱怨两句，有时就干脆走开，落得个清净。
　　半年以后，养母去世了。在养母的葬礼上，二姨对我们说：「这个包袱总算是卸下了。」她一个人坐着，一声不吭，低垂眼帘，表情茫然。
　　和外婆这边的家人相处，二姨总是想扮演好「女儿」和「姐姐」的角色，可她却容易「用力过猛」，得到相反的结果。 家里人都觉得她喜欢逞能。
　　去年，舅舅和舅妈闹离婚，在二姨的「支持」下，舅舅毅然地和舅妈离婚。二姨豪气地对他说，不管怎样，她都会为他提供住处。为了表现男子气概，舅舅选择净身出户。
　　我妈和三姨四姨私底下表达了对二姨的不满，觉得她管过头了，因为她的「怂恿」，舅舅才会冲动离婚。后来舅舅脑梗发作，几个姐妹在一起凑钱给他看病，免不了又抱怨二姨一番。 二姨的女儿女婿也对她表达了不满 。
　　前几年，她的女儿——我的表姐，建房子时，前夫再次过来找他们。表姐让女婿给前夫安排了一个看管工地的活。那段时间，前夫经常到家里串门。每次看到他，二姨都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但表姐却满心希望她能和前夫复合。表姐觉得，爸爸年纪大了，收心了，性情也改变了许多。二姨正是单身，现在正是一家人团圆的好时机。
　　但二姨不想。 她不想再去回忆那些噩梦般的过往，她只想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
　　表姐有时私下会和我说，她结婚那天，父亲没有带任何礼金和礼物，反而想找她拿钱。年幼时，她看到父亲上门讨钱的可怕表情后，曾在心中暗暗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保护好妈妈。
　　表姐看二姨不愿意，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不久后，前夫和一个牵扯多年的女人结婚了。 那个女人有一个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因为小孩读书的事，他还来找过表姐要钱。
　　「恭喜恭喜，欢迎 Y 哥正式成为姐夫。」三姨第一个发出祝福。「新婚快乐！」三姨儿媳紧随其后。家人们在群里纷纷祝福。「夕阳无限好，萱草晚来香。祝福你们：执子之手，白首不相离，幸福永远！」二姨的独生女写了一段情真意切的祝福语。
　　之前听妈妈说，北方姨父一直在催二姨领证。 妈妈是家里的大姐，家里兄弟姊妹的事情都会跟她报备，二姨也是。
　　对于二姨和北方姨父的这段黄昏恋，家里人刚开始并不看好。 我和我妈说，可能又像二姨以前的那些姻缘，轻飘飘的，不着地，不靠谱。两人完全通过网络结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更何况两人一个在北方城市有工作，一个在南方城市帮女儿带外孙和外孙女，没有相处的必要条件。
　　但两人还是领证了，领证的氛围热烈正当，和年轻人领证时的喜悦并无差别。
　　今年暑假，二姨带着外孙女在北方城市度假。两人谈恋爱时，就喜欢在家族群里发各种视频和链接。摇摇晃晃的镜头，夜色中，北方姨父居住小区的人行道上。
　　「来，这样呢。」北方姨父身体前倾，右腿前压二姨的外孙女站在他的前方，两条手臂做举重的动作。「哒哒哒」，小女孩的凉鞋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两人一起在水泥地上蹦跶。
　　「调过来呀，这个腿呐。」镜头外是二姨夹生的普通话腔调，声音娇柔清脆。
　　平常，二姨要在南方城市带外孙和外孙女，北方姨父则在北方城市做工程造价的工作。 分居两地时，北方姨父每天在微信里发各类链接，二姨则在群内发两个孩子的生活视频，北方姨父积极应和 。
　　妈妈说，北方姨父是因为前妻出国离婚。离婚后，他坚持带着女儿。直到女儿长大，他才考虑个人问题。我觉得他应该是个靠谱、负责任的男人。
　　妈妈说，不知道两人以后会怎么样。我有点谨慎，说，只要二姨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在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的情况下，两人应该能过下去。
　　日子像飞驰的列车呼啸而过，过往那些故事如同车窗外的风景，早已被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