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得很生猛，这部国产新片被低估了

　　女人的身体自古以来便是战场。
　　有关信仰、有关欲望、有关繁衍与存续。
　　——但却无关于女性自身。
　　女性，在男人与男人、男人与女人的争执中成为被争执的部分。
　　女性可以是起因、经过、结果的任一环节。
　　似乎女性本身就是问题本身。
　　《气球》
　　电影由同名小说改编，目前豆瓣评分为7.9 ，导演与原著作者均为万玛才旦 。
　　作为藏族人、藏地人，藏地电影的代表，万玛才旦的《塔洛》、《撞死了一只羊》都曾大放异彩。
　　自然、宗教、生死、轮回、人性、灵性……
　　影片充盈着回答与疑问。
　　而《气球》延续了这一风格，其品质还得到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多伦多电影节等电影及奖项的认可。
　　一
　　传统&现代
　　故事发生在藏地的村落。
　　天空、草原、羊群。
　　眼前一切，如同笼罩着云雾。
　　如梦如幻。
　　时间在这，似乎流得很慢。
　　稚子用童声做着介绍。
　　天真、童趣而又充满和谐。
　　直到爸爸达杰 出现在画面中，整个世界开始坠入现实。
　　现实感来自于不和谐。
　　——来自于达杰胯下的摩托车和发动机的突突声。
　　在这片亘古长青的土地上，传统面临冲击，现代逐步侵蚀。
　　达杰与其父亲的对话，更直白点出了新与旧、更替与凋零。
　　年迈的父亲搓着羊毛，问达杰摩托骑了多久——
　　＂起了五年多了，毛病也挺多。＂
　　＂现在都骑这个，怎么可能比马好呢？＂ 父亲不解中带有些许的委屈。
　　＂是啊，都把马卖了换摩托了。＂
　　＂现在哪有什么马啊。＂
　　与父亲对话告一段落，达杰呼喊自己的孩子过去。
　　这时，镜头一转。
　　我们发现，镜头中弥漫的云雾原来是两个小家伙手中的＂气球＂。
　　对＂气球＂，达杰先是疑惑，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难怪找不到，原来被你俩偷去了。＂
　　达杰只是一名普通的藏民，属于一个普通的藏民家庭。
　　他的父亲，已经老去，带着内心坚守的传统。
　　而他，正当壮年。
　　如同藏地一般经受着时代的洗礼。
　　钢铁取代了奔马，载着他驶向现代，
　　但缠在手上的手串，却表明他的内心仍被传统捆扎、桎梏。
　　达杰其实是藏区、藏民在现代冲击下的写照。
　　一方面，＂现代＂正不可阻挡地侵入藏民们的生活。
　　摩托、电视、手机，现代制造业所生产的小商品、现代医学、现代观念。
　　另一方面，藏民们仍摆脱不了千百年形成的传统和习惯。
　　尽管骑着摩托，看着电视，但很多时候仍恪守着传统的规矩、理念。
　　嘴里不时念着六字真言——
　　对老人们来说，这六个字更成了其内心凋零世界的最后寄托。
　　达杰一家人聚在电视前吃饭，屏幕上正播放着英国的第一例试管婴儿诞生。
　　达杰父亲不懂汉语，问孙子电视上在讲什么。
　　当得知＂试管婴儿＂这一＂概念＂后，老人的表情沉了下来。
　　＂嗡嘛呢叭咪吽。＂
　　他赶忙念出六字真言。
　　仿佛念出这六个字，眼前与＂传统＂相悖的事就没有发生。
　　＂呸呸呸。＂
　　＂经书上说的世界末日可能真要到了。＂
　　可达杰却并不这样认为。
　　＂阿爸你胡说什么呀，这可是科学。＂
　　＂科学进步了，还说什么世界末日要到了。＂
　　＂科学进步了，世界会越来越好的。＂
　　但充满反差的是——
　　前一幕，达杰刚用＂科学/现代＂反驳了父亲的＂宗教/传统＂。
　　后一幕，达杰却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长子是已逝去母亲的转世。
　　在电影的后半部分，达杰更因深信＂转世＂而不惜毁了自己的家庭。
　　——达杰信仰科学，可能与信仰宗教并无不同。
　　而当传统与现代融汇、交织的阴影笼罩于女性身上时，则衍生出了更大的冲突。
　　一方面，藏区女性在不断吸取着现代观念，女性意识正在孕育、觉醒。
　　另一方面，她们仍处在谈＂性＂色变的环境中。
　　尽管已经开始使用现代的＂气球＂避孕，但男人们对此仍忌讳莫深。
　　而女人，就更羞于启齿了。
　　毕竟在＂传统观念＂中，这些是羞耻的、不可提及的部分。
　　而这份羞耻感和无言的压力，在＂传统社会＂中，无疑会更多地被施加于女性身上。
　　二
　　公羊&母羊
　　传统与现代的碰撞挟裹着藏地向前。
　　而藏民们的生活，也在这股潮水中涌现出了新的暗流。
　　人的问题，其实无非是男人与女人的问题。
　　而提到男女问题，那就跑不开性别冲突、男女对立。
　　但片中并没有刻意营造男尊女卑的氛围，也没太多着笔于卓嘎的任劳任怨。
　　在矛盾激发前，达杰做到了对卓嘎的尊重与爱护。
　　尽管其身上仍不可避免有着大男子主义的影子，但不影响家庭的温馨、和睦。
　　直到达杰父亲去世，卓嘎怀孕。
　　矛盾像气球一样炸裂。
　　我们这时才发觉——
　　达杰与卓嘎，其实仍是、只是被传统圈养的公羊与母羊。
　　先来看看海报。
　　占据核心位置的，是女人肚子上的突起。
　　一个鲜红、圆润的气球。
　　它不仅代表着卓嘎的身孕，还喻示着卓嘎不断膨胀的压力。
　　而达杰则弓身骑在摩托上，就像一只埋头蓄力的公羊。
　　他脸上带着焦虑、迷茫，他也是在身不由己的向前。
　　从空间位置看，卓嘎站在达杰上方，仿佛暗示卓嘎拥有着更高的地位。
　　但仔细看海报——
　　一条细细的绳子，将气球牢牢地系在了摩托上。
　　系着气球，也系着卓嘎。
　　即使卓嘎站得再高，飘得再高，也只能被锁链系在原地，供人摆控。
　　回到电影。
　　片中有很多情节展现了男性的兽性。
　　从中更隐约可见，在传统语境谈＂性＂色变下，男性内心对生殖的崇拜和原始的欲望。
　　无论是达杰借到种羊后，他们父子二人毫不掩饰地＂称量＂种羊的生殖能力。
　　还是种羊配种时，他们发自内心的兴奋。
　　包括一言不合时，与邻居推来推去、摔跤式的打架。
　　以及旺盛的性欲。
　　都使达杰越发的像一只处于发情期的公羊。
　　而卓嘎，无疑是一只默默无言的母羊。
　　片中给了很多隐喻。
　　羊圈中有一只老母羊，两年未产羔，达杰打算将她卖掉。
　　卓嘎心中不忍——
　　＂这母羊平时挺老实的……＂
　　＂不产羔老实有什么用。＂
　　之后的一幕，则更耐人寻味。
　　达杰骑着母羊，就像骑着摩托。
　　他的双手抓着母羊的双角，如同抓着摩托的把手，牢牢操控着方向。
　　母羊只好走向既定的命运。
　　这只被卖的母羊，更间接引发了达杰的失控。
　　卓嘎怀孕后，想把孩子打掉。
　　达杰不肯，嘴硬说生下孩子他养。
　　＂是吗？＂
　　＂ 供个 中学生都要靠卖掉一只老母羊。＂
　　＂以后生了孩子，你拿什么交罚款？＂
　　这一巴掌让卓嘎明白——
　　她与被卖掉的老母羊，可能没有太多区别。
　　三
　　死&生
　　生死面前无大事。
　　而对于藏民来说，人死后并未终结——
　　转世后仍有来生。
　　而影片中最尖锐的冲突，也源自于此。
　　父亲去世了，达杰去问上师，阿爸转世去了哪里。
　　上师告诉达杰，亡灵会转世回家中。
　　没过多久，卓嘎怀孕了。
　　而在怀孕之前，卓嘎原本计划要做结扎手术。
　　生，还是不生？
　　卓嘎需要做出选择。
　　生。
　　家中已有三个孩子，生活本就很不宽裕。
　　再生的话，还要面对他们一家难以承担的罚款。
　　更何况卓嘎本人也并不想生。
　　受思想更现代、更开明的女医生影响，卓嘎的女性意识正在觉醒。
　　她已经意识到女性的意义并不只有生育。
　　不生。
　　其实比生更艰难。
　　全家人都眼巴巴地等她生下老人的转世。
　　已经出家当尼姑的妹妹劝她。
　　没有前世的积缘，再次投胎回到这世上是很难的。
　　既然亡灵选择了你的肉身
　　那么拒绝他的降生，对他来说多痛苦啊。
　　你可不能像我一样
　　积下这辈子还不清的罪孽啊。
　　接受了现代教育，懂事、懂汉语的大儿子劝她。
　　＂阿妈，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吧。＂
　　＂爷爷生前对我最好，我想让爷爷回到家里。＂
　　而达杰，就更不用说了。
　　深信卓嘎肚子里是父亲转世的他，在听到的瞬间就炸了——
　　＂你这没良心的女人，老人生前对你多好，你还说这种话？＂
　　＂你这妖女，肚子里要是你父母的转世，你会这么说吗？＂
　　＂你连上师都敢怀疑，上师错了还了得？＂
　　＂你这样想，会遭报应的！＂
　　而当卓嘎用现实据理力争时，迎来却是达杰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醒了卓嘎。
　　她明白了自己既定的命运——
　　无论选择生与不生，她都仍被＂传统＂的锁链牢牢锁住，无力抵抗。
　　片中卓嘎如气球般膨胀欲裂的压力，来自传统，来自性别，来自亡者。
　　她其实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
　　不发生就一切安好。
　　若是发生，那便是发生了，除了承受，别无他法。
　　而对卓嘎来说更为痛苦。
　　因为她接受了很多现代的观念、思想，不再盲目信仰着藏地的一切。
　　她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有了自我，也就更难在命运前屈从。
　　她在被赋予的角色和自我中徘徊，在被施加的压力与张力中挤压、拉扯。
　　传统与现代、宗教与科学、家庭与自我，开始了激烈地碰撞。
　　——可悲的是，战场是她的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