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悲苦一生的父亲

　　文|王存良
　　逝者档案
　　姓名：王桂山
　　终年：51岁
　　生前身份：退休教师
　　籍贯：山东平原县张华镇盆吴村
　　1938年，我父亲三岁，过门槛时不慎绊倒，髋部错了环。但那时农村缺医少药，只好找了附近村庄的一位庸医。那人摸摸错环的部位,轻描淡写地说，这好办。他让送父亲同去的年轻力壮小伙子使劲摁住父亲的上身别动，他便像屠夫一样挽起衣袖，抓住我父亲稚嫩的小腿一拧一较劲往上一送，说＂好了！＂
　　这一声＂好了＂却断送了我父亲一生美好的前程。由于髋骨错位再也不能复位，从此他患上骨结核，时常发病，残疾和疼痛伴随他终生。
　　那是国难当头的时期，由于我敌后根据地的不断发展壮大，日本鬼子岌岌可危，便集结力量经常来乡下扫荡。常常是我父亲正在街头兴高采烈地看小伙伴玩游戏，几声枪响伴随着叽哩咕噜的日本人喊话声就响在了耳边。而在这时伙伴们总是不顾个人安危，搀扶起瘫坐在地上的我父亲架着他就跑。听着奶奶娓娓的诉说，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几位小伙伴在枪林弹雨中和我父亲相搀相携惊慌逃命的情景。
　　好在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后，我们这儿的民主政府随即挂牌办公，战火远离了我们家乡的土地，老百姓不再遭罪。
　　百废俱兴，首兴办学，九岁的父亲先就受到了恩惠。几辈子大字不识吃尽了没文化的苦头，老来得子的我爷爷每天往返32里路背负我父亲到腰站完小读书。
　　那几年是我父亲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他学习刻苦，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常常受到表扬和嘉奖；他拖着病体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宣传活动，既当编剧又当导演还当演员，走上街头宣传落实新土地法，深入村庄演唱抗美援朝新战果……他的诗作、小戏上了报纸，在大范围里传播，反映我志愿军战士机智勇敢活捉美国鬼巧妙截获敌军用物资的山东快书《一车高粱米》获得了全国首届曲艺作品一等奖。这些都鼓起了我父亲理想的风帆，他觉得前程一片光明。
　　不料在考初中的时候，他却遭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在升学考试中张榜成绩虽说还是出类拔萃，但入学通知书却如石沉大海。到学校咨询、查问、哭诉都无济于事，原因就是学校规定不招收残疾人入学。在那个肃杀万物的秋天里，十五岁的父亲拖着病残的躯体走遍了省内各个初中学校，考试，面试，都以同样理由把我父亲拒之门外。
　　希望破灭，沮丧至极。实在没想到的是，国家百废待举正是用人之际，在招聘教师考试中我父亲一举夺魁，拖着残体的父亲从此踏上了光荣的教师生涯。
　　经过短期培训，我父亲愉快地来到一所乡村小学。才度过少年时期的一名娃娃老师，面对的学生年龄比他大，个头比他高，心眼比他多了不知多少倍。还有，本村百姓也看不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老师，常常以刁钻的写信、算帐来为难我年轻的父亲。好在那个村里有一位我父亲同学的父亲，读过私墅，饱读诗书，满腹经伦。拜老人家为师使我父亲终生受益。
　　然而年轻幼稚的父亲稚气未脱，一时兴起，提笔画了一幅漫画《不够秤》，讥讽时任校长当领导不合格，随即遭到严厉批判，差点把20岁刚出头的我父亲打成另类。
　　1958年开始，遭遇自然灾害。载有我父亲那篇某村社员粗粮细做，地瓜干做出20多种饭食的《平原大众》发表。我父亲发明出一种＂琪馏＂。那是不捏摺的包子，但由于当时粮食奇缺，每人每天限量二两，他只好把野菜团成团，再拿去在铺了地瓜面的面板上轻轻一滚。有了包裹的好看外皮，人们就增加了食欲，帮助人们度过了饥荒。这一面食做法一时风靡全公社。
　　后来物质生活水平一年年提高，从无吃无穿到吃不饱穿不暖再到基本温饱，但形势却日益紧张起来。由于有了那次漫画事件，我父亲首当其冲成为被揪斗对象，度过了一段黑暗时光。身疲累了，心麻木了，激情熬没了，才华耗尽了，再也不愿扑腾了。
　　我父亲光荣退休之后，没承想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无情的癌症竟然夺去了他的生命。
　　回想父亲这一生，很少享受到甘甜。就这样匆匆走完了半个世纪的历程，痛哉，惜哉。
　　好在，我和您老人家的孙辈赶上了好时代。又逢清明，给您老人家在天之灵报平安，也祝福您老人家在天堂不再痛苦。
　　王存良，山东省平原县人。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专业委员会会员，山东闪小说分会理事，《当代闪小说》《闪小说》《吴地文化闪小说》责任校对。作品在《知音》《检察日报》《中国税务报》《山东老年》《大众日报》《农村大众》《德州日报》《长河晨刊》《闪小说》《吴地文化闪小说》等刊发，有作品入选年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