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克习 图:来自网络 别看李家老太裹着小脚,走起路来一拐一摇的,她可是一个既要强又有能耐的一个人。她年轻时,就是家里家外一把好手,收割抢种样样拿手,不分白天黑夜苦干巧干;人情来往也指望她拿捏定主意。谁都知道,她在家中处于说一不二的强势地位。 由于李老太领头过日子对路,又勤劳能干,李家家境好、家风正,在村里有口皆碑。所以大儿媳妇不费吹灰之力就娶进了家门。谁知大儿媳妇进门不久,婆媳之间就闹起了矛盾,一度关系很僵。 原来大儿媳妇也是个强势之人,谁也没有想到,强强联合,强者愈强,最终上演的是一山不能藏二虎的经典闹剧。后来分家,争东西,老太太还把娘家人请来撑腰,力求震慑强势的儿媳妇,以免自己败于下风。从此老太太和大儿及儿媳妇结下了梁子。 在后来的日子里,大儿媳妇从不与婆婆家有任何交集,大儿子只是碍于自己在左邻右舍面前的脸面,有大事时,才浮光掠影地来父母这边照个面。 老太太虽然年龄渐渐变老,但心气仍然不减,七十多岁时还南北赶集、上店、张罗种地和为二女儿出嫁、小儿子娶亲等这样的大事。所以老太太这边也没有什么事有求于大儿子一家。 随着岁月的流逝,老太太及其子女们都过着平静祥和的日子,彼此都相安无事。在老太太八十多岁那年,家庭出现了变故,和她相依为命,一辈子跟随她,指哪打哪的老伴,溘然无疾而终。 不知道是受老伴突然离去的打击,还是老太太的年龄确实也到了风烛残年的地步,老太太的身体大不如从前,经常出状况。但一辈子要强的老太太不相信自己老之将至的事实,并笃信老话:人吃五谷杂粮,咋能没有病,有个小病小殃的,吃点药或抗一抗就好了。 所以,老太太有时身体即使出现了状况,她就默不作声,独自扛着或自己到诊所拿点药、挂点水,从不麻烦子女们。 但,不管老太太是如何要强和担当,毕竟岁月不饶人。随着老太太一天天变老,她身体出现状况的频次也逐渐增多。这时,大女儿和小儿子也曾意欲把老人接到家里伺候,无奈一向要强的她坚决拒绝,并说:"只要我能动弹,哪怕能爬着烧口水喝,我也不麻烦任何人。" 好在,大女儿家离老太太不算太远,虽然也是七十多岁年迈的老人了,但念及养育之恩,仍然拖着病恹恹的身体经常来照看老娘。 其次住在镇上的小儿子,也十分惦记家中年老多病的老娘的身体状况,每逢节假日或刮风下雨的日子,常带药、带吃的回来看望老娘。无奈为了全家的生活不能擅自离开赖以生存的工作岗位,全身以退地照顾老娘。 至于居住在城里的大儿子一家,从不过问老娘吃的什么药,尚能饭否;在外地做生意的二女儿一家,不知生意红火还是在困境中难以自拔的缘故,反正是长年脱不开身,从未回来过,好像也无心挂记老娘的冷暖。 令老太太欣慰的是,她一手养大的小孙女,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孩,她虽然已经出嫁,仍不忘奶奶的哺育之恩,常来看望,并对奶奶嘘寒问暖、关爱有加。这个孙女是小儿子的女儿,当年为了躲计划生育,寄养在老太太这里的。 老太太的身体,在起起伏伏中,又熬过了不少时日。告急的时候大儿子来了看看,觉得短时间内老太太无大碍,腚还没有粘着板凳就走了。他对老太的大女儿和小儿子两家对老人的照顾和经常买吃的,带药过来,不仅无动于衷,而且有时还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在老太太九十岁的那一年春天,小孙女来看奶奶,没想到大门紧闭,铁将军把门,而且一惯藏在门洞里开门的一串钥匙也不在。她知道奶奶的习惯,出门锁上门后,就把钥匙藏在只有家人知道的门洞里。 莫非奶奶出去串门或遛弯去了?但转念一想,这是不可能的事,奶奶早已走不出家门了。于是她就打电话向她爸爸说明情况,她父亲说:"没啥事的,你回去吧,你大姑前几天还给我说准把你奶奶接过去过几天,你奶奶可能让你大姑接走了。"于是孙女就放心地回去了。 可巧,大女儿正惦记着老娘,第二天就心急如焚地来看望老太太,无奈大门紧锁,昔日藏放钥匙的门洞空空如也。这时她转念一想,前几日不是和弟弟商定了嘛,——这段时间,也不要指望别人家了,咱们两家换着把老娘接到家里伺候吧! 想到这儿,大女儿内心还掀起一阵激动的涟漪呢 ——我这个弟弟真体谅我这个上有老下有小,而且还年老多病的大姐的难处,竟然抢先把老娘接过去伺候去了。不由得暗自感叹到:"真正遇到事了,打虎还靠亲兄弟!"于是,也就放心地回家去了。 又过了几天,孙女不放心奶奶,又带着自己的对象一同来看奶奶,到了家门口,一看情景和她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于是就漫不经心地和自己的爸妈、大姑分别打了电话,想问个究竟,结果都说没有接奶奶到家里去过。 于是小孙女坚信,奶奶绝对不会有第三家人家接过去伺候的,她肯定就在屋里,说不定已经寻短见了呢。这时疼奶奶心切的她,翻墙进家,砸开堂屋门锁,破门而入,发现奶奶已经是奄奄一息——说不话,认不了人了。 孙女赶忙把这一情况告知了家人,不多时老太的大女儿、小儿子一家都陆续赶来,望着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老太太,都感觉束手无策、回天乏力。 大儿子这回可是全家总动员,儿子儿媳妇连同孙子孙女,开着汽车,个个都以光鲜亮丽的形象出现在村里,给人一种衣锦还乡的意味,车上拉了好多生活用品,看样子象是出远门似的。 回到家里,大儿子到老太太的跟前稍微看了两眼,转头就淡定地说:"看来老娘熬不过今夜。"走到院子里,他拿出手机,不慌不忙,套路娴熟地把村上红白理事会几个大佬级的人物陆续请到。寒暄过后,未经家里人商量,大儿子就把好象早就拟好的计划,向几位大佬和盘托出。 "各位兄弟爷们,我老娘怕不行了,估计过不了今晚,我老娘已经九十多岁了,是真正的喜丧,请各位帮忙给我办事,不要考虑为我省钱,一切按照最好的标准办,一句话,让我老娘风风光光无限地走,以尽我的孝心。" 众大佬颔首赞同,其中一个主事的开口说到:"要不吹喇叭戏班子就到镇上去请王家班,他家要价和水平都是最高的,菜呢,在十个碟子、八个碗、四个大件的基础上,咱们再加上四个大件,六个凉菜,四个果盘,这样四、六、八、十几个吉利数字都有了,烟酒方面,咱们比别人家高出两个等级……" 大儿子一边听,一边点头满口应承:"可以,可以,没问题,怎么风光怎么来。"然后转头以命令式的口吻对大姐说:"给咱娘置办的那些车子、房子什么的都要最好的。从小到摇钱树、金童玉女,大到宝马SUV、别墅都得齐全。"大儿子停顿了一下又对大姐说:"那个超市要买有保安在门口站岗的那种。" 果然如大儿子所料,老太太气若游丝的状态没有坚持到下半夜,她怀着儿女情长和对这个美好世界的留恋,终于在午夜前夕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老太太去世的第二天,以娘家人为首的比较亲近的各路亲戚,不管是在城里上班的还是在田间劳作的,都放下手头的事情,从不同方向,如春潮般涌入老太太居住的这个农家小院,哭泣的,问候的,探寻的,大家脸上无不挂满悲泣的神情。当有人问起老太太逝世的详情,儿女们不是语焉不详就是左顾而言它…… 当喧嚣的白天过去,黑夜来临,只有老太太几个子女在守灵,大女儿再次发出深深地拷问:"到底是谁把老娘锁在屋里,又把钥匙拿走,让我们进不了家门,丢下老娘不管不问,让老娘死得这样冤枉。 二女儿接着发问:"莫非人家看咱们户门小,有意欺负咱们家,往老娘身上下黑雪?" 听了两个女儿不停地追问,大儿子实在不耐烦了:"都不要再问了,给你们说明吧,反正现在也没有外人,那一串钥匙是我有意扔到屋后面的汪里的,我也是为大家都好,象你们那样,一会给点药吃,一会又给挂吊水,那啥时候才能到头,还有个完吗?" 闻听此话,大女儿脸黑得堪比那棺木,气得差点憋过去。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大吵大闹,拼命发作又有何用呢?再说家丑又怎么能外扬?此刻,她悔恨交加,只好打了牙往肚子里咽…… 到老太太出殡那天,李家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在他们眼里满眼都是风光——你看人家送殡用的东西,那真是够档次,特别是一眼就能看得到的烟、酒、菜,真是为这个喜丧争光添彩。 再说昨天晚上给老太太送盘缠,那阵势之宏大,仪轨之庄重,无不令人叹为观止。五彩烟花在空中绽放持续半个多小时;远亲近邻、仁兄八弟皆素装加身,长长的队伍绵延里把路,在司仪的号令下,皆行九叩十八拜重礼,远远看过去,恰如"孝子雪地撵绵羊,放眼一片白茫茫。" 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风光的喜丧,他们内心无不为李老太太庆幸——有孝顺的儿女,还有个在城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儿子,晚年才那么幸福,后事才办得如此风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叹不禁脱口而出——哎!生子当如李家子。 呜呼!喜丧如此风光无限,引邻里老者竞向往;隐情有谁知?孝女暗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