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鸿羽 原创首发 | 益周刊(ID:NPO2020) 宋小女和丈夫已经回到福建开始新的开渔期做准备,迎来新的人生。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事情总算是了结了。她早已通过律师公开说,未来张玉环假若拿到的国家赔偿,她不会要其中一分一毫。她想着,自己的人生可以轻装上阵了。 只是,一个门户网站推出的视频击溃了她。视频的标题叫《张玉环哥哥:宋小女在弟弟入狱后第三年就提离婚,9年未探监》。 宋小女也不知道这个三年就提离婚的说法是从何而来。这个视频,用的不少素材来自于梨视频,但没有任何声音或者画面支持"宋小女在弟弟入狱后第三年就提离婚,9年未探监"的说法。 看到以后,她找到推动和跟进此事的记者曹映兰问这该怎么办,患有高血压和心脏病的她一直在哭。可她最终也不能怎么样,她越是出来辩解,人们就越加愤怒,或者说是兴奋。网民和嗜求流量的媒体,正在合力将她塑造成一个功利、负心、贪财的女人。 即便她因激动昏厥过去,人们还会骂她是"戏精"。这些人早已从自己的价值观里审判了她,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做,真相是怎样的?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但我们打算好好较一下真,我们找了案子相关的律师、记者、张玉环的亲人。 断章取义的流言 前妻,是一个令人尴尬的身份。 因为这个身份,宋小女成为张玉环事件中遭遇最猛烈的网络暴力的人。 不少人喜欢以最险恶的用心,去揣测公共事件里的一个人物,借此体现自己的"犀利"与"睿智"。他们认为自己精准地看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关键点,甚至自己心底还能油然而生一副正义感。 这些人,一开始就预设了别人的动机,并对此进行凶狠地攻击。他们根本不关心事实真相是怎样的,更不会在乎自己的推断存在着各种逻辑缝隙。有缝隙,有不合理的地方?想象和情绪就会帮他们直接越过去。 这些人,更不会在意自己身上充满了恶臭,反而是充满鸡血,逮住一切机会去表达自己。这次逮住的机会,就是宋小女的"前妻"身份。 宋小女与张玉环的母亲 在张玉环案相关消息的评论区,涌动着一股质疑宋小女替前夫伸冤动机的泥石流。他们猜测,宋小女已经另外组建家庭,为前夫伸冤,是为了最后的巨额国家赔偿金。 伸冤能成功的几率你们有了解过吗?伸冤的过程有多艰难辛酸你知道吗?伸冤成功了就一定能获得巨额的赔偿金吗?伸冤成功了,赔偿金都由张玉环分配,她有把握能让张玉环分给她吗?如果这些都没把握,这本就是一个无底洞的赌局,换作是你,你愿意入局吗? 拿赔偿金这种质疑,不外乎想要体现被质疑的人很坏。但如果毫无依据,能证明的,只会是提出质疑的人很坏。 这一次,坏的不只是网民,还有一些媒体。 某机构媒体抖音号内容 《张玉环哥哥:宋小女在弟弟入狱后第三年就提离婚,9年未探监》,这个视频,充满了恶意与脑补。视频中没有一句话,哪怕是一段文字,在说"宋小女在张玉环入狱后第三年就提离婚",用了一堆别人媒体拍回来的视频镜头,给自己视频增加了真实感。加上张玉环哥哥张民强在镜头前晃动了几下,让读者觉得这些话真的是张民强说的。 但真的没有啊。 不过,舆论可不管你有没有。"张民强:入监后第3年就提离婚,9年未探监",这个消息半天之内,在各大媒体、自媒体大肆传播,在抖音、微博上尤为泛滥。 一句简单的话,看起来是在"陈述事实",再次映射宋小女这些年为前夫伸冤的动机不纯。 这句话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里: 3年,这个自媒体博主到底是怎么算的,不得而知。要知道,张玉环被关进去第三年,也就是1996年,那时候宋小女正在深圳的饭店里洗着碗。与现任丈夫第一次见面,是在张玉环被关进去的第6年,也就是1999年。 不管,反正有人提出是3年了,为了吸引眼球带来流量,媒体自媒体们一窝蜂,跟! 3年提离婚的事,张民强可没说过,他自己否认了有过这样的说法,并且公开表示,他对宋小女没有成见。 好,3年提离婚找出来了,9年未探监呢? 这也不是张民强说出来的。 在诸多报道里,确实有印证宋小女有9年未去探监。关于这个问题,宋小女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解答过: "2012年以后,我确实没有再去探望过张玉环,但不去的原因并非感情淡了。我是别人的老婆了。算了,不去看他了。去了想抱不能抱,想说爱他不能说,只能在心里想。" 这种操作,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况且,在2016年,宋小女对张玉环案件的推动,有着不可替代,不可或缺的作用。这个后边再详细说说。 即便事实如此,但high起来的舆论,刷遍朋友圈的流量可不管这些。我也来个诛心推测吧:大概这个视频的制作方明知道张民强没说过这些话,心虚了,就故意拿张民强说过的其他的话,截图放到视频里,壮壮胆。佐证一下自己的观点。 这个截图,是张民强8月6日讲述关于张玉环和宋小女离婚事宜,尤其是劝说张玉环同意离婚时,作为哥哥讲出的说辞。 因为曾跟张玉环离了婚,不管她如何解释当初多艰难,两个儿子和她都"过得跟条狗一样"。未曾体会和感受过那样境遇的人,也总可以轻而易举地提出各种质疑。 就比如一大群人攻击宋小女接受采访时太过"激动"。宋小女说,她能够体谅别人的质疑。她说:"其实我能够理解人家为什么那么说我,我这样说听进去的人会觉得感动,听不进去的人就觉得是个笑话,但是自己的苦我自己知道。" 在当年,墙内的人被狼狗逼到墙角,墙外的人被生存的压力逼到了悬崖边上。 刚开始,他们母子三人辗转于各个亲友家,靠救济生活;第二年,宋小女开始南下深圳打工,不认识字的宋小女做不了服务员只能在后厨洗碗。有男同事动手动脚并对她叫嚣"你老公是杀人犯",1997年,她下定决心回南昌边工作边帮丈夫申冤。 宋小女与儿子的合影,毛衣是宋小女织的,薄裤子是别人给的,天很冷但是两个儿子没衣服穿,只穿了一层薄裤子。 宋小女打工支撑家庭的同时,张玉环的两个儿子顶着"杀人犯儿子"的帽子,活得"像两个野人"。村长回忆道,兄弟俩后来像个流浪汉一样,经常晃荡5、6天不回家,在菜地、树上、草堆、牛棚里面睡觉,饿了就找红薯黄瓜和野果充饥,"甚至跟猪抢食"。 宋小女的弟弟把听来的话转告给在南方打工的姐姐:"村里有人说,两个孩子这样都不死,’是老天都嫌弃,不肯收他们。’" 对于别人的苦难,作为局外人,多少还是要保留几分尊重的。 网上对于宋小女"冲着赔偿金去"的揣测,对她以及家人的伤害实在太大了。宋小女看到后感到非常委屈。这几天,她的丈夫郭庆(化名)不得不拿走她的手机不让她看网络上的留言。 宋小女的大儿子为她愤懑不平,"母亲有很长一段时间为爸爸奔波,改嫁后,也尽最大的努力,有机会就去探望。一个女人要养活我们两兄弟,谁能做到呢?" 二儿子说,希望网友不要去伤害一个满身伤痕伟大的母亲。 见证了宋小女如何为张玉环奔波的曹映兰说:"这些流言对她伤害很大,很不公平。" 不公平,是在于她为张玉环冤案做出的努力,推动的成果。 宋小女的作用无可替代 2017年1月24日,腊月二十七,还有2天就是春节。 曹映兰抽空去到张玉环的村子调查了解情况。在这里,曹映兰第一次见到了张玉环的家人以及宋小女。 接受完采访,她觉得张玉环有救了。 后来回到福建,吃饭时她突然想到此事,先是大哭,然后狂笑不止。宋小女有遗传性心脏病,一激动血压容易飙升,像跳楼机一样很容易就到190那种,最后家人不得不带她去医院打了镇定剂。 2017年,时隔张玉环被抓走的1993年秋天已经23年有余。 无论是改嫁前还是改嫁后,张玉环在里面的26年,宋小女跟张玉环的哥哥张民强一样,从未放弃为张玉环申冤。 张玉环的母亲张炳莲感谢宋小女。(图片来源 人民视觉) 在南昌打工时,宋小女一有空就往省公安厅、政法委、法院跑。第一份申诉信,宋小女边查字典边写,写了好几天;带着儿子去申冤的时候,母子坐在马路边歇脚吃东西,路人走过,把钱放在他们面前。 尽管后来宋小女的身份已经变成前妻,但无论人情上还是法理上,宋小女的在推动张玉环案重审的价值都是不可替代、不可被磨灭的。 这一点,我们从张民强、记者曹映兰、律师王飞口中都得到证实。 "第一次跟宋小女接触是在2017年,之后三年里面,无论媒体还是律师联系她,需要她配合,她都很积极。"王飞表示。 张民强也说:"不管是律师还是媒体,需要她的时候,随叫随到。这一点我很佩服她。" 要知道,当时案发的种种细节,是其他人所不知情的。我们从推动此案的记者和律师处都得到证实,由于宋小女是跟张玉环最亲近的人,同时也是受害人之一。宋小女提供的信息对律师了解案情有不小的帮助。包括张玉环被带走的场景和原因、公安取证的场景与细节等对翻案有重要作用的细节,只有宋小女这个枕边人比较清楚。 比如,公安取证过程中,"家里两根麻绳,随便拿了一根走"、张玉环手上的伤,是他在跟人闲聊时主动说:"我手上也有伤"、公安鉴定显示,手指抓可形成这种伤,但并没有显示伤口就是小孩抓伤、没有看到伤口的DNA鉴定报告等等。 推动尘封了20多年的冤案重审,知情的宋小女、忙前忙后的哥哥张民强、律师、记者、司法机关......每一环都是环环相扣、不可取舍的。而宋小女掌握的这些关键信息,以及"无限能量"的投入与配合态度,使她对这案件的推动,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宋小女的坚韧也鼓舞了律师和记者推动此案。曹映兰说:"她要为前夫申诉的坚定意志打动了我,给了我们信心和动力。" 对于人们持续关心的赔偿问题,宋小女早已对代理律师说过,"来日张玉环拿到赔偿,我不会要一分钱。"她的丈夫也说,我们不是为了赔偿。其实,我们都忘了,宋小女和她的儿子们也是张玉环冤案受害者。 两兄弟各自成家,两个人变8个人 说到底,赔偿金怎么分配是张玉环的家事。如果申冤过程里,欠下有不少外债呢?如果张玉环觉得,他就该补偿宋小女一大笔钱呢? 现在,张玉环没被绑架没被胁迫,人家作为当事人都没提过这样的质疑,这也不是涉及到公共社会利益的部分,替他去攻击宋小女的人,为的是什么呢? 敲击键盘的快感吧。 8月9日,宋小女没有在张玉环下车回家那一刻等到一个拥抱,然后就因为太激动血压升高而晕倒了。现在宋小女已经释怀,她说"这么多年的心愿了了,我很开心。" 两天后,8月11日,宋小女和丈夫回到福建,他的丈夫回去为新一季的开渔期做准备,而宋小女,她要去医院查下卵巢里新长出来的瘤子。 她在社交平台上感谢了律师、记者和网友,最后祝福了自己"我走了,带着酸甜苦辣,我回家了,愿自己余生安好。" 祝她余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