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儿童被性侵的新闻接二连三地被报道,据2017年到2019年检查机关起诉相关侵犯未成年人犯罪的统计数据显示,这三年期间,性侵未成年犯罪总人数加起来超过了4万人。这个数字实在是触目惊心。 如何预防儿童遭受性侵的话题,也始终离不开公众视角。每当这类报道一出,家长们一定是最愤怒的。我身边有一位朋友觉得这种事件是很好的素材,打算以此对孩子进行性教育。可是没想到当她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和孩子讲了后,孩子觉得特别难受最后哭了。朋友非常困惑,明明是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怎么反而好像让孩子更难受了?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在这个时刻,再谈谈有关孩子的性教育话题,以及如何讨论这个事件。 性侵事件不是进行性教育的合适素材 中国家长很少会主动和孩子讨论"性"这个话题。更多的家长是当身边出现了类似事件后,才会以此切人进行教育。而 这类事件,我觉得并不是特别合适的切入有关性教育话题的素材。 比如大家熟知的韩国素媛案,无论是看新闻报道还是电影播出,其性质是非常严重的,对成人而言都会觉得很难受,甚至恶心,家长如果把这个故事在孩子面前完整阐述,儿童对此问题的理解和承受力可能和家长的语言、情绪紧密相关,一方面可能会得到"性"本身是很肮脏、很可怕的印象,另一方面可能会对身边的异性产生不信任感。这并不是我们性教育的本身目的,而 这种恐吓式的教育也是我们应该反对的。 同时,性教育并不是仅仅在性侵问题发生的时候需要去讨论, 性教育本身涵盖的面比我们想象得更多, 我们应该在日常生活中,有正确的性和性别意识,在轻松自然 地 环境中传达科学的性理念。 应该将性教育作为生活的一部分 每一次有关性侵的新闻一爆出,大家就会强调对孩子的性教育,告诫孩子学会保护自己,背心短裤遮盖的地方不许别人触摸,要学会拒绝等等。也就是说,如果你仔细研究一下,你会发现大家都有这样一个预防性侵的逻辑:如果我们能让孩子知道哪些部位是别人不能碰触的,能学会拒绝这些碰触,能在被碰触后及时告知老师家长,那么性侵的问题就能解决。有关性侵的教育也大都是从这方面展开的。 这样的教育需不需要?当然需要。重不重要?当然重要。 但是,如果我们追问:只有这样的教育,够不够?仔细想想,你会觉得很不够!尤其是如果我们去看大量性侵的个案, 你会发现这种教育对于预防性侵的发生和处理性侵问题,效果是非常有限的,甚至是有问题的。 首先,绝大部分的人即使没有受过所谓的防性侵的培训,我们也都知道身体有些部位别人是不能碰触的,像我们小时候其实是没有所谓性侵教育的,可是如果谁要突然间撩我们的裙子来摸我们身体,你会发现人是有一个本能性的反抗的。 所以性侵真正发生的原因有一个逻辑是很清楚的,绝不是因为被害者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些地方不能被抚摸,所以他邀请别人来看他摸他,这种可能性是没有的。 而目前的防性侵教育很容易造成这样的误区:性侵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被害者不知道这些部位不能被抚摸,所以,没有拒绝。但,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性侵者抚摸的第一个地方一般都不是小背心、小裤衩的地方,而是先从脸蛋、手臂、肩膀这些"非性感"区开始,因为没有被制止,所以,才胆子越来越大,才会步步深入。 在我看来, 最简单的第一步是要让孩子有这样的认知"我的身体是我自己的,别人有意的碰触和抚摸我的身体是需要经我同意的"。 现在太多的重点都在告诉孩子说小背心小短裤的地方不能碰触,其实不能碰触的不仅仅是小背心这些地方,对孩子来讲碰他的脸跟碰他的其他部位是一模一样的,你身体的所有部位别人要抚摸你,都是要得到你同意的, 这是一个最基本的概念。因为身体跟身体之间的界限本身就是一个权力关系。在我没有得到你认可的时候,即使是我们成人之间也好、儿童之间都不能够说随便来摸摸你的脸蛋啊摸摸你的背啊,即使这些都不是性关键部位,但也必须经过我的同意的才行,否则我不同意,你就是不能来碰我。当然,儿童之间的打闹和游戏例外。这也是我们作为父母必须让孩子具备的最基本的认知。 我们家是这样做的,从两三岁孩子有性意识开始,每次洗澡的时候我们就要征得他的同意,"妈妈可以帮你洗澡吗?",从小就开始给他灌输身体是你的,如果我来帮你洗澡要得到你的同意,如果你今天不希望妈妈帮你洗澡,那你要自己完成这个工作,除了妈妈爸爸以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你做这个事情,这就是从洗澡这件小事开始树立孩子的"身体观念"。 此外,我们也应该让孩子有隐私的概念。比如孩子在上厕所的时候,我们可以慢慢教会他掩门,告诉他现在你慢慢大了这个就是你的隐私空间,你可以把门关起来,如果旁边有人要在看也一定要经过你同意。同样, 也要让孩子学会尊重他人的隐私。 如果家庭里面,我们父母能跟孩子建立这样的界限关系,其实就是一个很成功的性教育。他一旦知道我的身体别人碰触需要经我同意的,那么不经他同意的时候他就会有反应。假设别人是跟他交换糖果来换取抚摸他的小鸡鸡,你会发现孩子没有我们想象这么愚蠢的,他回来一定会跟你讲,如果他连这个都不讲,那就明显家庭教育已经出问题了,那么你再怎么教育再怎么引导也是起不到作用的。 所以,我们对孩子的性教育和预防性侵的第一步是让孩子了解他身体的归属权,不经他的同意,别人不能随意抚摸或刻意碰触他的身体,同时,每个人都有隐私权,应该受到尊重。这是我们对孩子能做的第一步。 另外我们也要强调,性侵不仅仅发生在女孩身上,就数据看来,近几年小男孩被性侵的比例一直在上升。所以家长们在做性教育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同样对男生进行相同教育。 监护人要承担其监护的责任 仅仅做到第一步有关身体的教育对于预防性侵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性侵很多时候都是"熟人"作案,甚至经常发生在有权力关系的个体之间,比如说老师跟学生或者叔叔舅舅这种亲戚关系。我们要求孩子去反抗他比较敬仰的、对他有权力关系的人,其实很难做到的,所以在这个过程中, 更重要的在于孩子的监护人的职责。 所以, 预防性侵的第二步是教育父母和老师避免让孩子处在危险的境地。国外专门有这样的法律规定,假设你把孩子留在一个很危险的马路上就离开了,那他被撞你这个监护人是要承担责任的。同样的,成人让孩子和一个陌生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单独相处,而不加任何看护,其实某种意义上讲也有可能使得孩子处于比较危险的境地,除非是你真的非常了解非常熟悉对方,你请他来帮忙照顾一下,这是另当别论。 如何让孩子避免和危险的人单独在一起? 父母首先需要去学会判断什么类型的人可能对我孩子是会造成伤害的;其次需要思考在我不能判断的时候我能怎么做。 我们无法避免孩子和别人在一起,甚至,我们要让孩子学会和别人在一起,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孩子特别不喜欢某个长辈或某个人,那家长就需要花点时间来了解一下为什么孩子不喜欢他?即使找不到原因,也可以尽量避免孩子和他不喜欢的人单独在一起。我也绝不主张你把孩子交给一个你不那么熟悉的人,让他去做看护。 那在大部分的时间里, 我们根本无需判断其他人是好是坏,我们只需要的做的是,让孩子和他人在一起的时候能够在一个开放的空间里,或者在第三者的监护下。 比如家里请了家教,那家教进行的时候,应该打开门,不要让他跟孩子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老师放学后要找学生谈话,也请打开办公室门。这些防范对家长和学校来讲都是很容易做到的但是是非常必要的。 所以,避免让孩子处在危险境地不仅指危险的马路,也指孩子和其他人单独相处的时候,父母学校有责任保障孩子的安全。 社会舆论和机构应当提供保障 性侵的发生不仅仅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同时也和社会紧密相关。当侵害发生时,很多孩子面对的是在年龄、力量、权力各方面都胜于他/她的成年人,他/她们无法靠自身的力量抵抗。这个时候就需要舆论和公共机构提供保障。 首先我们一定要意识到: 当跟一个14岁以下的孩子发生性接触,无论对方自愿与否,这都是强奸。许多性侵者都会有一套自己的说辞瓦解受害人,试图说服受害人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正常的。而事实是,这就是性侵,是犯罪。未成年人的性自由权的边界在哪里,是目前我们急需进一步探讨的,我在性学研究中,总是被批评为保守一派。但是,我觉得有时候,面对很多并不能预料未来发展的未成年人来说,我们成年人的保守是有意义的。 其次,公共机构应当有正确的性教育理念。 作为公共机构应该意识到,当有受害人来报案时,在询问过程中要避免出现二次伤害。文章中,受害人在做笔录时,出现了询问人反复询问细节甚至捏住受害人脖子重现被害场景,这不是简单的态度粗鲁,是对被害人的二次伤害。所以, 性教育不应仅针对孩子,我们整个社会都应当接受正面的性教育,建立性别意识。尤其是相关媒体和机构,更应该接受更为系统的性教育。 最后,司法机构的作用应该要更加多元, 要有保护弱势群体的意识。对受害人来说,受到侵害后能够保留证据并且站出来发声,是十分勇敢的行为,但是面对侵害者的老谋深算,很可能被侵害者无法获得法律上的支持。这个时候,司法机构虽然本身没有错,但是, 如果有保护弱势群体的意识,那么可以在解释方面做得更详尽,能让受害者理解背后的原因和问题,让受害者找到保护自己的途径。引进社工或邀请社会机构的关注是对受害者非常有利的帮助。而对未成年人来说,让其父母获知情况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 所以,总结来说,预防性侵, 第一,要让孩子知道身体是我自己的,只要我不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来碰触我的身体的任何部位; 第二,监护者们要承担起监护的责任,信任孩子的感受,不要让孩子处于危险的,或者孤立无援的境地; 第三,社会舆论要进一步探讨青少年的性安全问题,相关的机构要提供更切实有力,同时也更具有伦理和人情的支持。 仅仅告诫青少年注意保护自己是不够的的,很多时候,他们没有能力来保护自己,我们成年人要做的不仅仅是教育问题,还要承担责任,并改变某些不科学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