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管清友而言，担任清华大学国情研究中心（现为国情研究院）能源与气候变化项目主任，中国海洋石油总公司宏观处处长、调研处处长的那段时光，为他日后研究世界能源格局、气候变化以及碳货币等循环经济打下了基础。 在经济领域，管清友在宏观政策与改革、金融市场、世界能源格局、能源安全和能源政策、油价波动周期、气候变化以及碳货币等方面具有独到见解，是国内最早系统论述石油-美元计价结算体系及其影响、减排与碳货币问题的学者之一，最早在国内呼吁中国公开承诺减排责任的专家。代表作有《石油的逻辑—国际油价波动机制与中国能源安全》、《后天有多远？—通货危机、石油泡沫和气候变化》、《刀锋上起舞—直面危机的中国经济》、《新常态经济》等。 10年前，管清友曾呼吁＂中国经济向低碳迈进＂；10年后，在碳中和、碳达峰成为全球关注的重大事件后，面对汽车预言家采访，管清友再度对外呼吁＂碳中和是中国经济长期的机遇＂。 作为全球最大的汽车产销和保有量大国，中国汽车产业将发生哪些深刻＂革命＂？全球减排将会引发哪些国际合作与竞争？汽车企业在实现＂碳中和＂中有哪些路径？汽车＂碳经济＂这个课题我们该怎样去深度探讨？ 3月25日，著名经济学家、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管清友作为汽车预言家策划的《跨界专家＂汽车碳经济宣言》首位对话嘉宾，共同探讨当前汽车企业的减碳之路。作为二十年前就开始呼吁中国走低碳路线、长期关注中国汽车低碳转型之路的经济学家，管清友直言不讳的表示，当前汽车产业对碳中和、碳达峰所带来的风险和机遇的反应应该提速。 ＂石器时代＂的结束不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了石头 汽车预言家：如何看待当前汽车产业的减碳思路？ 管清友： 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汽车行业当前面临巨大的能源挑战。之前和汽车行业专家交流让我感到震惊。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汽车行业对待这方面的行动有些慢了。 早在3年前，中海油就开始布局碳中和产业结构重塑；中石油、中石化也是很早就开始了这方面的探讨和转型……相比汽车行业现在开始落实减碳，能源上游企业早就开始行动起来了。 回到汽车行业，汽车碳经济并不是说燃油汽车就马上不用了，而是总体处在一个向下的阶梯当中。未来汽车去碳道路上，电动化与数字化是紧密结合的。现在大家都在谈为什么资本看好蔚来、小鹏这些造车新势力和长城、吉利主动转型的中国品牌，核心原因就是他们在新能源与智能化上做出了自己的性格，可能现在谈成功还早，但是在向上发展。在资本眼里，先站在楼上的人未来一定会把上楼的企业踢下去。 汽车预言家：为什么传统车企在碳转型上出现效率慢的现象？ 管清友： 传统汽车企业体量大是行动慢的一个方面，另外一个方面是他的运营惯性。换句话说，这些老牌汽车企业在过往的发展过程中经受过各种各样的潮流冲击，总体来说按照原来套路都能修正自己的经营模式。 但面对当前的电动化和数字化趋势，传统车企如果还抱有这样的态度是危险的。不客气的说，汽车碳经济这场变化是颠覆性的，如果稍作迟疑，这些百年老店可能就会轰然倒下。 过去这样的案例在其他行业数不胜数，不管是诺基亚还是柯达，都是在一个创新时代的转型中没有把握住自己的方向。这样的案例值得汽车行业警醒。应了那句俗语，＂石器时代＂的结束不是因为世界上没有了石头。而是因为生产工具的创新带来生产力的转换。 汽车预言家：这是否意味着将有很多汽车企业在这场碳革命中倒下？ 管清友： 碳达峰、碳中和的目标提出，一定会有一大批汽车企业和产业链条被淘汰出局。 未来，供应商要看碳标签，提供碳足迹，整车企业也希望合作方是一个碳中和企业。如果碳排放不达标，就不在采购名单之列。未来碳中和、碳达峰对行业的改造非常剧烈，甚至不亚于数字化对汽车的改造。无论是传统燃油汽车还是新能源汽车，实现碳达峰碳中和都是首当其冲的任务。现在的知名企业都公布了自己的碳中和战略，也就意味着会重新梳理供应商和服务商。 显然，很多人对这个冲击的认识不足。 碳达峰、碳中和是全球的愿景，但完成这个目标极其艰难，相当具有挑战性，各行各业尤其是汽车行业绝对不能低估这件事。由于汽车体量一直处在增长状态，汽车企业承担的碳排放＂绝对量＂大，做到碳增长率相对下降容易，但做到碳增长绝对下降很难。如果没有技术上的突破，我估计很多企业就要在碳中和时代倒下。 对汽车行业来说，现在时间很紧迫了。谁行动得快，谁变化得快，那么谁就能在行业新格局中占得先机。汽车行业对于碳中和的认识，还是应当尽快提高。 碳中和的目标关键在技术创新 汽车预言家：你认为汽车产业实现碳中和的机会在哪？ 管清友： 不只是汽车行业，任何行业实现碳中和都很难。一方面减排、一方面植树。但是很明显，车企只靠植树肯定不行。相关机构有一个测算，如果要把目前地球上的二氧化碳中和，至少要造3个地球的森林，这是不现实的。所以在我看来，不论是锂电池还是传统内燃动力，汽车碳中和的本质还是一个二氧化碳技术利用突破的问题。 从更长远看，低碳经济因＂碳＂而起。工业革命以来，由于人类对化石能源的过度使用，大气中温室气体浓度不断升高，全球平均升温不断提高，出现了气候变化问题。所谓＂温室气体＂，主要指《京都议定书》规定的六种气体，包括二氧化碳(CO2)、甲烷（CH4）、氧化亚氮(N2O)、六氟化硫(SF6)、氢氟烃(HFCs)和全氟烃(PFCs)。二氧化碳是最主要的温室气体，大约占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的80%。 因此，从本质上来看，低碳经济是一次能源技术革新，它要求人类在经济发展的同时，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开发清洁能源，减少对化石能源的依赖，实现能源技术和减排技术的创新，实现经济结构的调整和制度变革，追求绿色GDP，实现人类生存发展观念的根本性转变。 汽车预言家：在碳排放这一轮全球竞争中，什么是第一竞争力？ 管清友： 我前几天和傅成玉（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原董事长、党组书记）、陈卫东（中国海油能源经济研究院首席能源研究员）分别做了两场深度对话。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我国在新能源领域已经有了非常大的突破，全球50%太阳能电池的晶硅材料是中国生产的，全球60%左右逆变器是中国生产的。由于中国的贡献，过去十年太阳能发电每度的成本下降了90%。即便可再生能源在中国能源消费中比例还很低，但是未来中国有很大希望依靠技术引领全球新能源革命。 随着能源革命的推进，当前全球能源领域的格局一定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国在新能源领域的技术和体制优势会越发明显。能源革命不仅仅是能源的事，它涉及到经济结构的问题，技术进步的问题。如果在技术上没有优势，不论美国还是英国都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在能源革命中引领世界。 在这个过程中，汽车企业一定要分解指标、调整生产流程，甚至调管理方式，必须要做碳足迹、碳标签。虽然由于碳排放带来的短期任务一定会增加企业经营成本、研发成本，但也正是这时候，汽车企业通过创新减碳技术，才能在诸多竞争者中优先胜出。 汽车预言家：谁创新了减碳技术，谁就是能源革命的胜利者? 管清友： 无论是节能还是减排，生产端控制或者销售端控制，要达成碳中和，必将面临非常大的挑战，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技术上的突破。既要解决能源的获得性问题，还要解决能源支付性问题以及环境友好的问题。从目前能源利用架构出发解决这些问题的难度很大，我们必须要有新的技术。无论是可再生能源的技术，还是传统化石能源相关的技术都需要有所突破。中国要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技术创新是必由之路，如果没有科技的推进，将很难在这次能源革命中引领世界。 碳达峰、碳中和已经成为国际共识，如果主要能源消费国开始逐渐减少对石油天然气的消耗，那么对全球局势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未来，化石燃料资源对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贡献将会逐渐降低。所以，这次碳达峰、碳中和的减排热潮，从全球格局上来讲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 ＂碳中和＂是全球资本市场追逐热点 汽车预言家：未来碳中和是否也会成为资本追逐的热点？ 管清友： 所谓碳资产，由于中国总体的能耗水平比发达国家要高，减排空间特别大，意味着碳减排的额度就变成资产，这部分减排额度将来可以卖给需要减排额度的实体，这在未来有非常大的市场，而且未来全球最大的碳资产交易市场一定是在中国。现在从资本市场的角度观察，＂碳中和＂是一条大的线，很多机构在布局，这确实是一个长期的投资机遇。 汽车预言家：特斯拉、蔚来一众造车新势力股价持续上升，甚至超越诸多老牌汽车企业，如何看这种现象？ 管清友： 资本市场既可以作为非常好的融资通道，也确实可以大大加速企业技术变革进程。资本市场可以帮助企业实现目标，很多企业可以发行绿色债，或者以＂碳中和＂目标进行专项融资。另外一方面，一级市场也确实能够发现和培育更多这样的企业，特别是对于技术的发掘和投资，能够加速实现所谓的换道超车。 在资本市场眼里，传统车企是制造公司，蔚来、小鹏是科技企业，这是资本市场的认知区别。原来在燃油动力赛道上传统车企有百年的发展优势，但现在电动车时代换了一个竞争跑道，传统车企的出错率和新企业是一样的，而且在原有的发展包袱和思维中是不可能彻底解放思想的。因此，我提议所有车企都应该成立独立运营的品牌，使用全新的人才去做这件事，和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企业如果给自己打上一个碳中和企业标签，实际上相当于在资本市场投资逻辑发生了变化。比如说比亚迪，资本现在给它的标签是碳中和龙头企业，那估值是不一样的。 总而言之，打上碳中和标签的企业，投资逻辑已发生了变化。大家不在乎你财报数据展示的盈利情况，而是看你碳中和的技术好不好。现在挣不挣钱不要紧，先把估值做上去，为企业碳转型争取资金和效率，从而为寻找技术解决碳中和获得空间和时间。 企业要将减排的压力转化为转型升级的发展动力 汽车预言家：汽车行业如何将这次减碳压力转型成升级的动力？ 管清友： 我之前和傅成玉董事长对话时，傅董事长提到要把＂碳达峰＂、＂碳中和＂作为地区经济结构调整和企业转型升级的切入口，减碳最后的任务一定是企业的，不管是产品，还是企业的技术，一定要进行升级换代，要提高企业的竞争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针对不同产业、不同产品、不同装置开发算法，和我国的数字经济一样，要从能源前端开始治理，进行技术上的提升。 中国是一个正在迅速成长的经济体，经济规模未来可能要超过美国，但未来的40年里中国会面临非常严重的能源消耗、环保排放的约束，这在大国崛起当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在我国努力构建新＂朋友圈＂的关键时刻，碳中和承诺对树立责任大国形象非常重要。中国这张牌打得非常漂亮，我们率先提出了碳排放目标，实际上让美国有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碳达峰和碳中和的目标，带给国内每个企业、每个行业的压力将会非常大，但也创造了巨大的商业机会。举个例子，未来我们的企业都要在碳交易市场上去买碳减排份额做对冲，这就是一个不小的商业新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