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破碎之后，不该让孩子再流泪

　　可能缺少管教所以不守规矩，可能没被爱过所以不懂得爱。别忘了，这些生活在破碎家庭里的孩子，他们也是天使。
　　文 | 本刊记者 马名扬
　　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天使。他们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大部分孩子，也都是父母心里的宝贝，从小不曾缺衣少食，稍微长大一点儿，就开始培养各种兴趣特长，报英语班、舞蹈班、钢琴班，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下健康成长。
　　而有些孩子，还没有来得及享受完整的父爱或母爱，还没有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去过一次游乐场，还没有被爸爸妈妈一起在校门外接过放学，就已经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家庭破碎了，爸爸妈妈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甚至成了见面就打骂的仇人。
　　这是他们无法选择也无法回避的人生。
　　但是，我们应该可以做一些事情，来尽量保护这些小小的天使。
　　他们被伤害，有时也伤害他人
　　浙江省象山县人民法院简案组组长夏志勇发现，在当地的未成年人刑事案件中，有不少犯罪的未成年人都来自于单亲家庭，2016年的数据竟是100%。这是谁的过错？当然不能把一切责任归咎于成长在单亲家庭的孩子身上，应该说是父母没有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比如因过失致人死亡罪被判刑的小郑。她只是个17岁的女孩子，未成年便和男友同居，怀孕后在居住的出租屋的卫生间里生下了一名婴儿。她由于缺乏常识，看到婴儿不哭不动，以为是死婴，便将婴儿从窗口扔下楼，最后经鉴定，婴儿是足月生产的活产儿，系高空坠伤而死亡。
　　17岁本该是读高中的年龄，她怎么会和未成年男友在外同居？又怎么糊里糊涂地当了妈妈，还因过失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原来，在小郑小时候，她的父亲负债累累，逃离了家庭，而母亲体弱多病。爸爸逃走后，隔三差五就有人上门讨债，家里每天都接到讨债电话。高中时，小郑实在无力支付学费，自动退学，进入了社会。小郑和男友一起住在出租屋内，仿佛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一个＂温馨家园＂。由于她缺乏性知识、生理知识，母亲也没有和她同住，导致她怀孕了也不知道，生下孩子之后又犯下了这样的罪行。
　　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父亲，无力教育女儿的母亲，使得未成年少女过早踏入鱼龙混杂的社会环境……当说到这样的孩子，象山县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专职委员张萍法官感慨道：＂生了孩子就要负责，就要教养，而不是生下来不管。＂
　　在另一起寻衅滋事案件中，小宁入住了某宾馆的房间，因为没有交付当天的房费，宾馆老板便切断了房间电源。小宁因此怒火中烧，喊上小袁等人一起在晚上进入宾馆，用事先准备好的钢管，对该宾馆内的玻璃门、液晶电视等随意打砸，造成该宾馆重大财物损失。庭审的时候，法官问小袁，为什么小宁喊他去毁坏他人财物他立刻就去了。小袁的回答是，为了哥儿们义气。而当审判员要求小袁的父亲教育小袁时，原本温和的小袁突然爆发：＂我不要你管！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眼神冷酷无情，然后扭头不看父亲。
　　原来小袁是来自离异家庭的孩子，他很恨他的父亲。审判员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不论你来自什么样的家庭，有什么样的父母，这些都是不能改变的，但是唯一能够改变的就是你自己。你来自离异家庭，得不到完整的爱，但是你不能把自己的情绪转嫁到他人或者社会上，否则，你不仅会伤害他人，更会使自己陷入绝境。希望你今后可以做一个自强自立的男子汉！＂
　　夏志勇法官说：＂有些孩子因为父母离异，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就在社会上和‘哥儿们’在一起，很重视彼此之间的义气。‘哥儿们’说要打架，他们就去聚众斗殴。＂
　　这些孩子在家庭中没有得到足够的温暖与爱，可能也曾被父母的冷漠无情伤害，而到了社会上，他们追求温暖与爱的方式却是错误的、偏激的，甚至做出了伤害他人的行为。
　　即使法理与情理两难，也想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童年
　　2015~2017年，象山法院共受理各类家事纠纷2274件，年均受案758件，共审结2206件，分别占民事案件收案和结案总数的11.6%、11.7%。在这些家事纠纷中，虽然整体呈现多元化分布，但离婚纠纷仍占主体。3年中，象山法院共受理离婚案件1881件，占家事纠纷受案总数的83%。为了更好地维护家庭和社会的稳定，保护妇女儿童等弱势群体，法院采取的结案方式以调解和撤诉为主。3年间，共有13件家事纠纷上诉，上诉率1.34%，涉信访案件在5件以下，均得到平稳解决，服判息诉情况较好。
　　总有人坚持认为，结婚与离婚是两个人的私事。其实并非如此，结婚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而且会带来新生命的诞生。离婚是一个完整家庭的破裂，也势必对孩子造成影响。而孩子的问题，是全社会的问题。正如张萍法官所说：＂家庭不稳定就会引发少年儿童的问题。它不仅仅是会导致少年儿童的犯罪率提高那么简单。有的孩子，首先他自身受到了伤害，心理上扭曲，然后物质、教育方面都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所以，对于她而言，能做到的就是：＂每次我审理离婚相关的案子，没有孩子和有孩子，我们的角度和方法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没有孩子的话，顶多就是财产的分配问题。有孩子的话，就很两难。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孩子。＂
　　在小文2岁的时候，爸爸嗜赌，妈妈和爸爸离了婚。那时，妈妈坚决不肯要她。所以虽然爸爸有赌博的恶习，还是得到了小文的抚养权。而当小文14岁的时候，妈妈突然出现，起诉到法院要求夺回女儿的抚养权。
　　这12年来，其实小文并没有被养在爸爸身边。因为她的爸爸参与赌博，债台高筑，穷困潦倒，又犯下了一些其他罪行，有一段时间在监狱服刑，不可能有能力照顾她。爸爸的一个表姐从小文2岁时便收养了她，把她完全当成自己的女儿养。2岁的孩子对亲生父母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她从小就称呼自己的大表姑为妈妈，表姑夫为爸爸，而自己的亲生爸爸则是表舅。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让小文感到有些困惑和恐惧的是，有时会有一个老婆婆跑到学校去找她，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外婆啊！＂大喊大叫，引人注意。她觉得很害怕，就把这事告诉了＂妈妈＂，表姑为了让她不受影响，只能安慰她说：＂这个老婆婆小时候照顾过你，所以她还记得你，是因为想你才来看你的，你不要害怕。＂
　　当生母到法院起诉的时候，按理说，一个孩子有亲生的父母，肯定不能让其他亲属抚养，父亲又在监狱服刑，无疑这个抚养权应该判给母亲。可是，谁来考虑孩子的感受呢？对她那么好的＂妈妈＂＂爸爸＂还有＂姐姐＂都不是亲的，她的亲生父亲正在坐牢，母亲又是一个十几年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去学校找她让她怕得不得了的婆婆真的是她外婆，孩子一下子能接受这个事实吗？
　　法院决定，应该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考虑，针对此事请教了妇联的干部和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师的意见是，最好现阶段不要告诉孩子这些。因为，14岁的女孩子，本来就处在生理和心理发生巨大变化的青春期，心思很多很敏感，也正是性格容易叛逆、行为容易出现一些问题的时候。这个时候告诉她这样一件事，很可能是无法接受的，会受到非常大的冲击。
　　为了保护孩子，当然是让表姑继续抚养她。但是她母亲不肯听从法院工作人员的劝告撤诉，甚至以一些极端的行为相威胁。虽然情况如此艰难，但法院也没有停下做工作的脚步。法院使用了调查员的制度，让所在的街道去调查生母家是什么状况，有没有能说上话的邻居。结果，她和邻居没有来往，没有人可以做工作。
　　法院又动员寻找她所有亲戚，看有没有公职人员可以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找到一个任公职的表亲，请他去做工作。最终，小文母亲同意撤诉，小文的表姑同时承诺，等到小文成年，心智成熟，进入大学读书后，就告诉她真正的身世。
　　经过这一系列的波折，小文终于可以和以前一样，过着熟悉而稳定的生活。
　　他们的成长，需要小心翼翼维护
　　离婚等家事问题纠纷，往往隐藏着长年积累的亲情、爱情纠葛，容易引发极端情绪，张萍法官曾经接手过这样一个案子。一对夫妻从外地到象山打工，生了两个孩子。后来女方依旧在象山，男方带着一个孩子赴其他省打工。因为两人长期分居，女方要求离婚，而男方坚持不肯离婚，把自己的不良情绪都发泄在了年仅5岁的小儿子身上，录制自己打儿子的视频发给女方看，甚至扬言：＂你跟我离婚，我就把你儿子打死！＂
　　在法庭上，看着那么小的孩子不停地哭泣，在场的人没有不动容的。
　　还有的十二三岁的孩子，没有父母的管教和照顾，不读书，在社会上流浪，很快染上了很多恶习。＂我们也在想办法尽可能保护这些孩子，但是，能做的事情有限，这需要全社会来关注。＂
　　为了更好地处理这些有关家庭、婚姻和孩子的纠纷，象山县妇联、象山县人民法院2015年5月在原＂妇女维权合议庭＂的基础上联合挂牌成立＂家事审判合议庭＂，将组织构架扩展为＂一庭（家事合议庭）、一室（心理咨询室）、一站（家事调解站）＂。家庭的不稳定涉及的人员众多，审理家事案子必须要考虑到少年儿童权益的维护。社会上各种由家庭引发的恶性案件屡见不鲜：孩子拿刀杀人；母亲跳楼自杀……作为家事法庭的法官，尤其注重避免这种恶性事件发生，因此需要进行多方面化解矛盾的探索。
　　在家事调解站中，还布置了母婴区和儿童娱乐区域，提醒涉诉当事人尽量避免因婚姻家庭纠纷引发对儿童的伤害。心理咨询室配备了专业的心理咨询沙盘，为当事人心理疏导做好充足准备。在庭审的时候，柔化庭审对抗的模式，将家事纠纷庭审设在圆桌法庭，用＂夫＂＂妻＂来替代＂原告＂＂被告＂。为当事人准备调查问卷，组织观看家庭温暖的宣传片，唤醒他们的美好记忆。
　　如果最终判决离婚，对于涉及到抚养、探视的离婚案件，法院会定期利用电话、上门走访等形式进行案件回访，帮助化解离婚后子女抚养探视的难题。
　　这些只是法院能做的事情。然而，只有当事情严重到需要法院来解决时，法院才能在一定的范围内保护到这些受家庭破碎影响的孩子。在其他时候，这些孩子需要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一起看到他们，注意他们的存在，考虑到的感受。
　　或许，当一对夫妻的感情确实破裂的时候，我们无力挽回，但是最重要的是在事情发生之前的教育与预防。比如，当男女决定办理结婚登记的时候，应该普及婚前教育。我们要知道，一个人的家庭角色在婚姻前后会发生怎样的转变，要懂得为人妻、为人夫、为人父母的责任与要求。
　　当决定离婚时，夫妻双方也要尽可能照顾到孩子的感受。除了上文谈到的因不愿离婚而虐待孩子的事件外，在离婚时更多的纠纷是夫妻双方争夺抚养权，同时也有少数夫妻双方都不愿抚养子女的情况。当父母在进行这些争执的时候，多考虑孩子的感受，才能真正得到一个最温情的结果与答案。
　　毕竟，孩子们是无辜的。如果他们在成长过程中感受不到爱，那么当他们长大后，也更有可能不具备爱的能力；而如果社会能给这些孩子足够的关注与爱，他们则可以拥有更柔软的心灵和更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