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唐金春从化肥厂下岗后回村开起了豆腐坊,把设备置办齐毕,又去牲口行买了一头驴回来拉磨。 这头驴身上油光光草黄色,大架子圆屁股,正口叫驴,膘水虽不算多好,不管咋说反正怪理想,拉回来往套上一试,金春乐开了。 别看这牲口走起路来松松垮垮,一上套便扬起头闷儿吭直叫,四只蹄子哒哒哒,象战马一般。 金春心里吃了颗"定心丸"。 生意开张了,唐金春的母亲身体不昨好,只能做个下手,他弟弟二春开了台四轮车搞运输,说啥也不给他搭帮手。 想打嗵嗵鼓,离不了二三人。可这人哪儿找啊!他夜里睡不着,一直想着那个人,拿出那张合影照看了又看,亲了又亲,最后装在内衣上边的口袋里,紧紧贴在胸口上,不知啥时候睡着了。 嘭嘭嘭!一阵急促地敲门声,紧接着二春喊:"哥呀!快起来,咱那头驴跑了!" "啥呀?"金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惊叫一声。他抬头望望窗外,鸡没叫,天没亮,八月的夜空天高月明。他顾不上穿衣服,踢拉着拖鞋跑出来。 "咱那头驴跑了!"二春又重复了一句。 "啊!跑哪儿了?还不快找!""跑二里庄豆腐王家了!""嗨!你尽提凉壶。哥这次创业你不但不搭帮手,还跟在屁股后看洋相,驴咋又跑到他家了。"金春一边说一边转回去穿好衣服。 "你没听人说,豆腐王家那头草驴正在牵驹,夜里咱那头驴一听叫唤不就急了!不知啥时候挣断缰绳,等我跑出来看时,可跑到二里庄村边了。"二春挤弄着眼,说得津津有味。 "嗨!真是冤家路窄啊!"金春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双手抱住头。 二里庄、三里河相隔里巴路。那村里豆腐王家世代做豆腐,祖传绝招谁也别想学走。 如今城边的人们做豆腐,都是用电带机器打豆浆,做出的豆腐一股铁腥味,唯有他家是用驴拉石磨磨豆浆,早晚做出的豆腐不够卖。 五年前,金春和豆腐王的独生女儿邓华高中毕业后都没考上大学,邓华便约金春到她家帮工。 豆腐王一看他俩那劲儿,心里全明白,就毫无保留地把点豆腐那绝招传给了他。后来三里河村的土地被公家征用,金春以占地工被招进了化肥厂。进厂后他见双职工能分套单元房,又见厂里那些女的一个个都象花鹁鸽,耀得他眼花缭乱……于是便心一横,把邓华那张合影照要了过来,软不软硬不硬地说了声:"咱这事往后再说。" 谁知,他在厂里还没逮住花鹁鸽便下了岗。邓华那姑娘有志气,非找个长相人品各方面都超过唐金春的。谁知挑来拣去,没一个能赶上金春,如今还置搁在家里。 "大不了 让咱那驴牵一次驹。" "牵驹?拉到南桥店牵一次也得二百元。他们可美,拾个蹦蹦枣,咱那驴回来准要瘫筋两三天。这还算小,只怕还要把咱那驴给杀了呢!"二春急不可耐地说。 "啊!杀了?走,咱快去找驴!"金春牙一咬牙硬着头皮要去找驴。 "哼!你昨有脸上人家那儿找驴?"二春数落他哥,自打当上了正式工,就没到豆腐王家蹦个影儿。把婚事吹了不说,如今又拿人家那祖传绝技另开个豆腐坊,和人家唱对台戏,卖石灰见不得卖面儿的,此一去凶多吉少。 讨荆州离不了鲁子敬,二春决定先去探探虚实。 唐二春一路小跑来到二里庄村,往北一拐再往东走几步,便到了豆腐王家的院墙外。 他见院里亮着电灯,心想他们若真的让驴牵驹,非抓住尾巴把叫驴拽下来不可。 他踮起脚站在烂砖堆上,扒着墙头往里张望。"哎呀!可糟!"他差点儿叫出了声,从墙上溜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二春定了会儿神,爬到那棵弯腰枣树上,认认真真地往里查看那位差点是他嫂子的邓华,正在豆腐坊门后烧锅,一口大罗锅上盖着拍子,干硬柴发出毕剥的响声,火舌吐一吐喷了出来,冒着火星子,烤得她的脸蛋红滴溜溜,象个红樱桃,实在好看。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头 ,歇顶头,身勒白围裙,半弯着腰,正在"刺啦刺啦"地磨刀。 再看院里那棵椿树上——好家伙!正是拴的俺哥那头驴。这哪是平素那个栓法,草绳把驴脖子捆在树身上。那驴急得甩尾巴,蹬蹄子。地上还放着铁钩子,剪子和一把铁锤,还有用来接血的大塑料盆。 "好啊!到底把事做到这儿了!"二春出出溜溜从枣树上下来,抠了半块砖正要冲过去,他猛又一想,不行!咱一个人哪是人家的敌手?便转身飞跑回家搬兵。 唐金春见弟弟去二里庄后,他一个人坐在门坎上,双手托住下巴反复琢磨,说啥邓大叔和邓华决不会把事做绝。一是邓大叔为人耿直,邓华又通情达理,虽说退了婚,那只是客观条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罢了。二是邓大叔近几年虽说做豆腐生意发了财,但他经常周济这家,又拉扯那家,还捐资建校、修桥。三是那次买回来这头驴,半路上正碰上邓大叔从城里开劳模会回来,他把驴细看了一遍,连声说好,还说开个豆腐坊比你上班强的多,往后缺这少那了,尽管吭一声。 金春最后得出结论:等到天亮,邓大叔准会让邓华把驴给送来。 谁知,二春突然跑回来,拉开嗓门跺着脚吼叫:"快!快喊东院二毛,沟北小七,拿上家伙去给他们拼了!" 金春急上前拦住,二春呼嗤呼嗤上气不接下气地又说:"豆腐王正在磨刀,准备杀咱的驴快,...." "看清没有?半夜三更乱喳呼!" "嗨!我眼又没瞎。你猜他们多性急,刀还没磨好,就在烧水准备熬驴肉呢。咱去的晚了,顶张驴皮回来!" 二春趔着膀子说。 金春没让弟弟吭声,抓住他的胳膊哥俩飞快往二里庄跑去。 来到院墙外,二春让哥骑在自己肩头上往里看。金春小心翼翼地观察片刻,狠狠拧一下二春的耳朵跳下来。 二春连声问咋?咋了? 他自己又踮起脚站在烂砖堆上,扒住墙头看个究竟。只见豆腐王正在给驴钉掌,地上的塑料盆里,盛着热腾腾刚煮熟的豆瓣。他钉完了驴掌又解开了绳,那驴大嘴小嘴地吃着豆瓣。 豆腐王对女儿说:"这驴吃手不错,等天亮了你给金春送去。对他说,做豆腐那绝招他不一定都掌握,他若同意,咱还合在一起做。"他说完进屋里,套上自己那草驴开始磨豆浆。 二春从墙头上下来,照哥的腰里猛打一锤,说:"准了!这婚事准能再续上。" 哥儿俩围依在院墙根儿,小声合计着这事如何酬谢。唐金春激动万分,掏出那张合影照,让弟弟拿过去,替他再还给邓华。 二春感到为难,这会儿猛不防给人家送张照片,太那个了。小家伙门道多,随手在地上捡个小石子,连同照片用废纸包成个疙瘩,隔院墙轻轻扔过去。 院里,邓华正在洗手,猛地一惊,捡起纸团解开,拿出照片笑眯眯地看了看,又笑眯眯地看着那头驴,小声说:"喂,主人牵你来了!" 墙头上的哥俩见到这情景,"扑嗤"一声笑了。二春说:"没想到,合影照换了一头驴!" 作者:涂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