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地方临近大学城，六点之后，小区后面的长街就成了灯火通明的夜市。 黄昏时分，经常光顾的咖啡厅门口会出现一位卖核桃的老大爷。 瘦弱的他戴着一顶脏兮兮的大檐帽，提着蛇皮袋，坐在小板凳上等着过路人光顾。 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半旧的袋子里，有时候装着核桃，有时候是瓜子。 咖啡店老板是我朋友，那天她送我出来，被卖核桃的大爷叫住。 大爷从袋子里抓出一把核桃，塞到了朋友手里：姑娘，你帮我尝尝，这核桃好不好吃。 朋友不好意思接过来，笑着问道：大爷，你自己卖的核桃，还不知道好不好吃吗？ 大爷憨厚一笑：这东西贵，我自己哪舍得吃啊。 我和朋友面面相觑，她连声道谢，收下了大爷的心意。 尝了一下，冲着大爷竖起大拇指：大爷，你这核桃真好吃。 听朋友这么说，大爷很是开心，装了一袋子核桃送给朋友。 朋友想要付钱，却被大爷断然拒绝：姑娘，你能让我在这摆摊已经很感谢你了，我怎么还能收你的钱。 一来二去，大爷和朋友慢慢熟悉起来，每天晚上，他都会提着袋子卖到十一点多。 路过的学生很多，停下来购买的人却很少。 有一天，一个姑娘在袋子里翻找，挑拣了半天之后询问大爷：你这核桃太贵了，能便宜点吗？ 大爷说：姑娘，核桃十块钱一斤，不算贵呢。 姑娘把挑拣好的核桃扔还给大爷：不卖就算了，地摊上的东西有人买就不错了，这东西我从网上买也就五块钱。 姑娘转身就走，大爷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问朋友：我卖十块钱一斤，是不是太贵了？ 朋友摇头：大爷，你这核桃好吃得很，卖得一点都不贵。 大爷自言自语道：那怎么没人买呢？ 那天收摊前，大爷问朋友：现在的人都从网上买东西吗？ 朋友无奈地点了点头，大爷悻悻的收摊回去。 口里呢喃着：老喽，不中用了。 夜深了，他离去的背影被街灯拉得很长。 隔天，他的小摊还是照旧出现在角落里。 有个阿姨凑了过来，拿起一个核桃问：老头，能尝尝吗？ 大爷见客人来了，赶紧招呼，把核桃和小夹子递给顾客。 阿姨打开核桃，尝了一小口，就连壳带仁随手扔在了地上。 大爷有些心疼地说：你别浪费呀，还没吃完，怎么就扔了呀。 阿姨白了大爷一眼，反问道：什么叫浪费？不就俩核桃，尝都不让尝啊，算了，我不买了。 阿姨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大爷有些无奈地捡起地上吃剩的核桃，把剩余的果仁塞进了嘴里。 朋友在店里目睹了这一幕，赶紧出来阻止大爷：大爷，你别吃啊。 大爷抬头看了眼朋友，心疼地说：都掉地上了，没法卖了。 朋友摇了摇头：大爷，这都掉地上了，地上这么脏。 朋友还没说完，大爷赶忙陪着笑脸道歉：你看我，把你门前都弄脏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我这就打扫打扫，影响你做生意了，对不住啊。 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把落在地上的核桃壳扒拉起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朋友想要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如果有的选择，谁又愿意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摆摊。 这世上有那么不被生活厚待的人，除了卑微地活着，他们又能如何？ 前几天，一个外卖员朋友讲了他的故事。 那是个阴雨天，一道惊雷破空，附近的小区都停电了。 平台给他派发了一个订单，要配送的是一个生日蛋糕，收货的客户住在28层。 他打电话给客户：停电了，你们的楼层太高，可不可以取消订单？ 电话那头的客户百般恳求：今天是孩子生日，能不能辛苦你送上来？ 客户的态度很恳切，外卖员想着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不能让孩子留下遗憾。 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的工作，虽然辛苦了一点，但客户可能会因此打赏，为了多赚点钱，他咬牙答应。 挂掉电话之后，他小心翼翼提着蛋糕，一口气爬上了28楼。 送到之后，客户全家人都表示了诚挚的谢意，他坐在楼梯上休息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走下楼去。 外面雨下得很大，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他很想睡上一觉，休息好了再继续跑单。 可一想到天气不好能接更多单子，还是坚持在风雨中奔行。 那天，他接了好多单，回家之后，感觉整个人都累瘫了。 让他雀跃的是，28楼的那个客户给他打赏了188元。 这是他从业这么久以来收到的最大金额的打赏。 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一百多块，他兴奋了几个小时。 高兴过了，又有点心酸，一百多块钱还不够别人吃顿饭，却能让自己乐成这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生活更好一点，不知道哪天能不再这么卑微。 他不知道的事情，我同样没有答案。 大学时期的某个情人节，我订购了两百只玫瑰花，去附近的娱乐场所销售。 软磨硬泡了半天，才被门口的保安放行。 那是一个光线昏暗的音乐酒吧，一个大叔挥手招呼我，询问玫瑰花怎么卖。 他的身边坐了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笑眯眯地说：小弟弟，你给我讲讲花的含义，把我逗开心了，我就买你的花。 见到有人想买花，我自然喜上眉梢，细心地告诉她不同数量的花有什么含义。 女人有心刁难，东拉西扯，说得口干舌燥，她还是不为所动。 在我词穷的时候，女人出了个主意：小弟弟，你说的比唱得还好听，这样吧，你去唱首歌，唱完了，你手里这捧花我就全要了。 为了把花卖出去，五音不全的我唱了一首跑调版的《十年》，被酒吧里的顾客们当成谐星一样取笑。 在女人的怂恿下，大叔如约把花都买走了，多余的花，也被其他顾客抢购一空。 临行前，还被大叔敬了一杯叫不出名字的酒。 我连声道谢，转身离开。 那是从不喝酒的我，第一次主动前往酒吧。 回家之后，酒劲上来就吐了起来，睡了一天才恢复正常。 不满二十岁的我，第一次发现售卖商品时要赔着笑脸。 买单的人都是大爷，多年以后他们被称之为甲方。 想要成交，就得把情绪藏起来，努力让他们高兴。 后来，我知道有人为了应酬喝到不省人事，有人八十岁还在街上卖花。 客气的笑容背后，是生活二字。 只要活着，喜怒哀乐不能在台面上肆意。 不管是几零后，都羡慕零零后的洒脱。 父辈们辛劳半生，终于让他们不用再低到尘埃里。 不喜欢的工作，他们可以说换就换。 不必像背着房贷车贷的那群人，公司一有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 零零后的任性有人买单，可买单的人扛起来的却是生活。 青春之所以被歌颂，是因为花期正盛，尚未经历雨打风吹。 而逐渐挑起生活重担的人，不得不收起年少时的锋芒。 有求于人，就要好话说尽，赔上笑脸。 要放低姿态，弯下挺直的腰板，说出言不由衷的话。 成年人的必备技能，是把委屈吞进肚子，藏在心里。 生活不是坦途，它曾让你我低到尘埃里。 尘埃里会长出希望的花，终有一天，我们还能找回彼时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