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父亲卖子，谁来为放养儿童之罪埋单？

　　我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方不得早于22周岁，女方不得早于20周岁。然而在很多地区仍然有许多童婚的现象，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却已经成为了准爸爸准妈妈，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文 | 江水寒
　　2017年11月，有多名未成年少女在某知名直播平台上晒自己的孕妇照，并称自己已经＂结婚＂，期待宝宝的降生，引发了舆论的关注和讨论，她们中年龄最小的只有13岁。这样的情况被称为＂童婚＂，在中国的农村并不少见。
　　在广西，也有一个14岁的妈妈，孩子爸爸也只有15岁。这对＂孩子夫妇＂生活在怎样的家庭，悲剧后有着怎样心痛的故事？
　　＂孩子妈妈＂报警寻子，放养的孩子＂抱团取暖＂
　　2017年5月17日上午9时，广西防城港板八乡派出所走进一个名叫陈晓慧的女孩，她向值班民警说：＂警察叔叔，求求你们找回我的儿子吧。＂民警仔细地打量着陈晓慧：消瘦的身子，一张稚气的脸上满是泪痕。民警心头一紧：＂这分明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做了妈妈呢？＂陈晓慧见民警一脸疑惑，她慌忙拿出孩子的出生证明和自己的户口簿。陈晓慧才14岁啊，这让民警心头无比沉重。
　　陈晓慧向民警陈述：一年前，她和时年15岁的邓少杰同居生下了儿子天天，两个月前，她和邓少杰＂离婚＂了，半岁的天天归对方抚养。现在她想见孩子，可邓少杰总是推三阻四，后来干脆换了电话号码。想到邓少杰曾对自己说过如果他养不了儿子就把孩子送人，陈晓慧担心邓少杰把孩子卖给人贩子，于是向警方报警。
　　随后，民警找到邓少杰的父亲邓玉青，他见警察找上门来显得神色慌张，说儿子打工去了，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民警觉得蹊跷，追查到了邓少杰的电话号码并锁定了他的行踪。5月21日，民警在东兴市一出租屋里找到邓少杰，当时他和一名16岁的少女同居。见到警察，邓少杰十分紧张，闪烁其词。在警方的追问下，邓少杰交代已将儿子以4.5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人贩子。
　　板八乡派出所迅速立案展开侦查工作，历经3个多月的侦查，2017年8月10日，终于从广州彭勇军夫妇的手中把拐卖的天天解救回来。令办案民警震惊的是，这是一起涉及到15人的连环贩婴案，孩子从最初的4.5万元层层加码到11万元。更使人愤怒的是，案犯的始作俑者还有邓少杰的父亲。这是一个怎样的家庭，亲生父亲与爷爷竟然狠心将孩子卖掉？随着案情的深入，真相浮出水面。
　　今年16岁的邓少杰出生在一个单亲家庭，父亲邓玉青是当地农民，因家境贫穷，30岁才经人介绍跟邻村的李兰结婚，李兰在此前有过一段婚姻，还有一双儿女。李兰嫁给邓玉青后又生了女儿邓丽华和儿子邓少杰。李兰本指望邓玉青给儿女撑起一片天，哪知邓玉青生性懒散，没有上进心。一家6口先后寄宿在堂哥和弟弟家里。2008年10月，邓玉青弟弟把他们赶出了家门。李兰对邓玉青彻底失望了，带着与前夫生的两个孩子一走了之。那年，邓少杰刚满8岁，他从此再也没见过妈妈。失去了妻子的邓玉青更加颓废，靠着种地和打小工过日子，因为没有钱交学费，邓少杰只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虽然家境窘困，但邓玉青对儿子格外溺爱，让女儿邓丽华做饭种地，邓少杰在家里当少爷。
　　2014年春节过后，积蓄了多年不满的邓丽华跟着村里的姐妹去南昌打工，从此杳无音讯。只剩下父子俩，邓玉青仍然娇惯儿子，邓少杰13岁那年，邓玉青给他买了辆二手摩托，从此整日骑着摩托四处游荡，抽烟喝酒，上网打牌。
　　2015年国庆节，邓少杰在网上认识了陈晓慧，她住在邻村，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有姐妹3人，几年前，两个姐姐也陆续外出打工，家里只剩下陈晓慧一人，孤独的她异常渴望温暖，开始早恋。2014年6月的一天，陈父接到女儿小学班主任老师的电话：＂你女儿跟班上的男生住在一起了，她才12岁啊，你们当家长的怎么不管管！＂陈父赶忙从外地赶回来找到女儿呵斥道：＂两条路你选，你是继续读书，还是准备嫁人？＂父母的威严让陈晓慧害怕，她犹豫了半天答应要继续读书，并写了保证书。
　　＂安顿＂好女儿，夫妻俩又外出打工了。一年后，陈晓慧读了中学，得不到家人的温暖，青春期的她愈发叛逆。倍感孤独的陈晓慧学会了上网打发无聊的时光，虚幻的网络世界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在陈晓慧眼里，在社会上流浪多年的邓少杰是她的偶像，邓少杰能一口吐出8个连环烟圈，能打游戏，在她的眼里简直太酷了，与邓少杰在一起的日子成了她最快乐的时光。随后，她背着父母偷偷辍学，拿学费买了部二手智能机，整天和邓少杰热聊。渐渐地，他们觉得聊天不过瘾，邓少杰就用摩托载着陈晓慧出入网吧和游戏厅，玩儿累了，就在网吧睡一觉。两个放养的孩子抱团取暖，他们天真地觉得自己过上了幸福的日子。
　　吞下早恋的苦果，愚昧父母成为悲剧推手
　　2016年4月5日，陈晓慧收到父亲寄来的500块钱生活费，当即告诉了邓少杰。邓少杰载着陈晓慧一阵风似地来到东兴市，两人吃了顿小火锅，然后就一头扎进网吧。第二天晚上，两人一起看了一部爱情电影，当看到男女主人公激情相吻时，两人内心涌动着春潮。邓少杰深情地对陈晓慧表白：＂晓慧，我爱你，你接受我吗？＂陈晓慧点了点头，邓少杰拥吻了陈晓慧后，拉着她匆匆走出网吧，花了80块钱开房，懵懂的两个孩子偷食了禁果。
　　从此，两人陷入了激情的漩涡不能自拔，但他们不懂避孕的知识。一次，两人偷欢后，邓少杰问陈晓慧：＂你害怕怀孕吗？＂陈晓慧＂勇敢＂地说：＂我不怕！＂邓少杰犹豫了一下：＂若怀孕了怎么办？＂陈晓慧茫然地说：＂我不知道。＂两个孩子就像一对热恋的恋人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
　　相恋的两人做什么都充满了激情，邓少杰带着陈晓慧辗转于各个村子去找母亲李兰。功夫不负有心人，邓少杰找到了母亲。李兰得知儿子小小年纪就交了女朋友，痛心疾首地劝他：＂你还是个娃娃，应该学一技之长将来养活自己。＂母亲执意要他与女朋友分手，邓少杰很是不高兴，他怨恨地说：＂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我，现在又反对我和陈晓慧在一起，毁掉我的幸福，你还是我的亲妈吗？＂儿子的话戳中了李兰的伤疤，她一直对儿女有亏欠。面对误入歧途的儿子，李兰也束手无策，只好听之任之。李兰为儿子腾了间房子，邓少杰和陈晓慧在母亲的眼皮底下同居了。
　　然而，李兰与前夫生的儿子彭勇打工回来准备结婚，得知邓少杰和女朋友公然在自己家里同居，气愤地把邓少杰赶出家门。走投无路的邓少杰只好带着陈晓慧回到自己家中。邓玉青见儿子带回了女朋友，这个愚昧的父亲不但不阻止，还感到无比的高兴：在农村男多女少，找个女朋友难如登天，村里好多大龄男子找不到女朋友，只能打光棍。更何况，邓家是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现在儿子不花一分钱就讨了个女朋友，邓玉青有说不出的高兴。他花了2000块钱把儿子的房间布置一新，还买了一张席梦思床。在父亲的放纵下，邓少杰和陈晓慧过着夫妻般的日子，出双入对。整天无所事事，不是看电视就是用手机上网。
　　5月下旬的一天早上，陈晓慧起床后感到一阵恶心，呕吐不止，邓少杰吓坏了，他慌忙把陈晓慧送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让他们吃了一惊，陈晓慧怀孕了。两个孩子顿时乱作一团，而邓玉青却心头一喜，邓家有后了。邓玉青安慰道：＂你们不要惊慌，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在邓玉青的安慰下，陈晓慧冷静了下来，在她稚嫩的想法中，孩子早晚要生，早点儿生也好。自此，她开始在邓家安心养胎。
　　远在南昌打工的陈晓慧父母一直蒙在鼓里，在他们心里，为孩子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努力挣钱。当从班主任那里得知陈晓慧辍学后，他们对小女儿读书彻底丧失了信心，只希望女儿在家安分地待着，过年后带着她外出打工，每月寄给陈晓慧500块钱算是他们对女儿全部的爱了。
　　2016年10月，陈晓慧的姥姥去世，夫妻俩回家奔丧，他们几经周折才在邓玉青家找到挺着大肚子的女儿。夫妻俩羞愧难当，找邓玉青理论。得知女儿早恋怀孕的经过，夫妻俩为没有管好女儿深深自责。他俩悄悄带着女儿来到妇产医院想要打掉孩子，可是医生告诉他们，胎儿已7个多月，从医学角度不建议终止妊娠，那对孕妇的身体伤害很大。万般无奈，夫妻俩只得接受这个现实。11月26日，双方父母按当地习俗为孩子举办了婚礼。
　　2016年12月6日，陈晓慧在乡镇医院剖腹生下了一个5斤重的儿子，取名＂天天＂。这一年，陈晓慧才14岁，邓少杰刚满15岁。
　　不堪重负父子共谋罪恶，惨痛教训警醒多少父母
　　天天的到来让这个原本困苦的家雪上加霜。因陈晓慧年纪尚小，乳房发育尚不完全，没有奶水，孩子饿得直哭。邓家又没有钱，只得在乡下超市买低廉的奶粉。更痛苦的是，邓少杰和陈晓慧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孩子一哭就束手无策。陈晓慧早恋产子让娘家父母在乡里抬不起头，陈母照顾女儿满月后就跟着丈夫外出打工，只剩下小夫妻俩和邓玉青照顾孩子。
　　陈晓慧坐月子的花费几乎把邓家掏空了，＂小两口＂为带孩子的事常发生争吵。2017年1月的一天，邓少杰上街给孩子买尿布和奶粉，当他路过网吧时，心里痒痒得难受，便关掉手机钻进网吧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花掉了原本要买尿布的50块钱。当看到邓少杰只带着奶粉回来，陈晓慧气不打一处来，便与邓少杰争吵起来。自从有了儿子，邓少杰没睡过一晚上好觉，也没有痛痛快快地上过一次网，他蛮横地说：＂你个当妈的带不好娃，吵什么吵？＂陈晓慧委屈得又哭又闹，大骂邓少杰没有良心。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2017年春节过后，邓少杰揣着500块钱跟叔叔去广州打工。然而，邓少杰年岁尚小，找不到正经工作。叔叔好不容易托人在建筑工地给他找了个小时工的活，邓少杰干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嚷嚷着累要回家。原指望邓少杰打工挣钱养活母子，哪知他不但没挣到钱，出去一趟还花掉了几百块的路费，陈晓慧便与邓少杰大吵起来，更提出了分手。邓少杰也不认输，一直埋怨她这个当妈的不合格，陈晓慧一气之下丢下天天离家出走了。
　　邓家父子彻底蒙了，他俩整天围着天天团团转，家里断了收入，孩子也带不好。天天吃不饱喝不足哭得撕心裂肺，邓家父子叫苦连天。不久，天天感冒住院又花掉了800块钱，邓玉青心痛不已。出院后，邓玉青与儿子商量：＂再这样把孩子带下去，全家人都会给拖死的，不如我们把孩子送给别人养。＂没想到已经厌烦了带娃、经济窘迫的邓少杰却说：＂哪有把孩子送给别人白养的，不如把儿子卖了，还可以得一笔钱。＂邓玉青大吃一惊：＂卖孩子是犯罪的事啊！＂邓少杰冷漠地说：＂孩子亲妈都不要儿子了，我们管不了这么多。＂听儿子这么说，邓玉青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2017年3月16日，姑姑邓玉华回娘家，邓少杰父子便向邓玉华说出了他们的想法。邓玉青一家生活的窘境让邓玉华很是痛心，在邓少杰父子俩的劝说下，邓玉华同意了。回家后，邓玉华就开始在乡邻间悄悄地打听买孩子的人家。不久，她联系上了人贩子胡斌，胡斌几经辗转找到了在广州做水产生意的彭勇军夫妇。彭勇军妻子唐春梅因做过卵巢肿瘤切除手术，没有了生育能力，夫妻俩决定领养一个孩子。当他们得知孩子的来历很满意。2017年4月18日，邓少杰抱着天天来到东兴市汽车站，他从人贩子手上接过4.5万元，把天天交给了对方，那一刻，他竟然没有一丝丝的痛心与悔意。
　　邓少杰从未见过这么多钱，他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当夜便在东兴市海底酒楼挥霍了3000块钱，第二天，又花7000块钱买了辆二手摩托一路风光地骑回老家。接下来的日子，邓少杰骑着摩托出入酒吧、夜场，不久后又在酒吧里交了个16岁的女朋友，并与对方在外租房同居。直至警方将他抓获，邓少杰才结束了醉生梦死的生活，然而，他卖儿的钱已花得所剩无几了。
　　2017年8月10日，办案民警在广州公安局的配合下成功将天天解救回来。陈晓慧的父母得知邓少杰卖掉孩子后，当即从南昌赶了回来，从警方手里接回了天天。他们悔恨地向警方表示，因家庭中爱的缺失，毁了女儿，现在他们要将天天照料好，算是给自己良心一个交待。等待邓少杰父子等人的将是法律的严惩，目前此案正在审理之中。
　　专家点评
　　谢际春
　　北京布谷鸟心理咨询中心
　　在陈晓慧身上，凸显出留守儿童困境的一种极端结果。她和许多留守儿童普遍缺少最低限度的爱和情感、陪伴、关心和教育——不仅指学校教育，更指父母在做人、成长、挫折等方面的教育，导致他们中的很多人长时间陷入孤单、无助和空虚中。所以很容易盲目、如饥似渴，甚至不顾一切后果地去追求片面的快乐和任何形式的人际情感联结，这是本能地对缺失的爱和情感进行补偿。受限于年龄、心理和判断力，这种补偿多数不成功，正如邓少杰并不懂也不能给予陈晓慧真正的爱，他们俩对结婚生子的认知水平差不多就跟小孩＂过家家＂一样。
　　邓少杰则突出体现了另一种父母家庭教育失败的恶果。他的父亲自己就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坏榜样，不但没起到正面教育的作用，反而处处纵容他；而母亲呢，早早抛下他离开家，也没能负起关爱和教育的责任，后来母子相见后出于内疚，她也是无可奈何地纵容。于是，他毫不意外地发展成为一个游手好闲、没知识、没文化、没技能、没责任，还吃不得苦的少年，即使不卖孩子，他也很有可能会走上其他违法犯罪的道路。
　　什么样的家庭就养育出什么样的孩子，希望那些打工的父母不再简单地把挣钱当作为孩子好的唯一途径，爱、陪伴和教育对孩子更为重要，否则孩子人生的缺憾用钱也难以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