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大米和小米报道了一则两岁确诊，曾被17位家长联名退学的自闭症孩子，考上大学了 的故事，给大家分享了广州自闭症青年冬冬考上大学的好消息，以及他12年的普校融合经历。 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报道发出后，我们才知道，除了冬冬外，广州另一位自闭症男孩德仔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而且，德仔跟冬冬彼此熟识，中职时还在同一个学校上学。 这是巧合吗？背后有着怎样的联系，大米和小米编辑带着疑问，联系到了德仔妈妈，听她讲述自闭症儿子考上大学背后的故事。 口述|德仔妈妈 ＂妈妈，我好像有点激动，感觉手一直在抖。＂ 8月22日下午，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儿子德仔飞快跑上楼，第一句话就把原本准备好手机郑重留念的我给逗乐了。 老实说，这一天对我而言，确实很欣喜，但并不意外，因为它只是在我计划的轨道上，驶到了一个目标中的站，尽管，我的儿子是自闭症。 德仔签收大学录取通知书 01
婚后十年方得子 医生说，＂他以后什么都不会＂ 我们一家住在广州，德仔是我跟丈夫婚后10年才有的孩子，在他之前，我们也有过一个，可是因为身体原因流产了，然后便一直没怀上。 医生检查，我的身体内有精子抗体，受孕几率小，而且即使怀上也很难保得住胎。直到2000年，我们按照一位中医的法子坚持备孕半年，孩子才怀上。 这中间经历了先兆流产、妊娠糖尿病等波折后，德仔在2001年的9月出生了，白白胖胖的，长得可好了。 一切似乎已然拨云见日，我提前半个月就返岗上班。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我会为了孩子放弃这份我热爱并为之付出了几乎全部精力的工作。 在德仔一岁多时，我就发现他不会叫人，叫他他也没反应，两岁多了还是这样，我以为他是耳朵有问题。 去医院，耳科医生检查了后却告诉我，孩子耳蜗没问题，但是他注意到孩子多动，而且目光不稳定，不看人，也没有焦点，怀疑可能是自闭症。 转去神经康复科，检查后，医生果断下了自闭症的诊断。但是他也没说接下来要怎么做，倒是旁边护士一脸为难地告诉我，让他尽早去幼儿园试试吧。 我问医生，那他以后能做什么？ ＂他现在不会的，他以后也不会，吃喝拉撒都要人照料。＂ 医生的这句话差点要了我的半条命，从医院回来后，我大哭了一个多星期，头发都白了。当时，关于自闭症的信息还相当匮乏，我能参考的信息就只是护士的那一句＂让孩子去幼儿园试试＂。 所以德仔三岁不到，我就把他送进了幼儿园的托婴班，因此接触到学校报刊亭的育儿报。有一天，当我像往常一样翻开这份小小的刊物时，一个＂重度自闭症孩子英语考了98分＂的标题牢牢抓住了我。那一刻，我几乎是双眼放光，立即找到编辑电话打了过去。 ＂这个消息是真的吗？＂ ＂是的，是我们采访的一个家长。＂ 得知我的身份和来意后，编辑把家长的联系方式给了我。巧合的是，这个妈妈当时就在离我工作的酒店不远的地方。 见面第一眼，我满脸都是泪，她说，＂你经历的这些，我都熬过来了，不用再去其他医院，就去中山三院找邹小兵吧！＂ 那时候，邹教授的号还没现在这么难挂，我们很快就去了中山三院，诊断结果还是自闭症，不过邹教授给了我一些机构的联系方式和居家干预的指导。 从三院回到家后，我做了两个决定，一是先带上孩子爸爸一起参加中山三院举办的家长培训。当时德仔爸爸还不承认孩子有问题，也不愿意和我去医院参加培训，后来看我一天天在家抹眼泪，就心软同意了。 第二个决定是辞职，一直以来，德仔主要由姥姥和一名十几岁的小保姆在照顾，我知道，让他们从头学习干预知识的可能是很小的，而我也不想把我儿子的命运交在别人手上。 02
一条铺了12年的教育路 小学融合 从3岁到6岁，德仔一直半天在幼儿园，半天在机构，在家的时间我也是学着机构老师的方式，见缝插针地教他。 我记得，德仔三岁多了还没有什么语言，再加上叫他也不应名，我一直以为他是没有听力的。直到有一天我带着他走在大马路上，一只猫从我们跟前窜过，德仔突然很清晰地叫了一声＂猫＂。 这个事给了我很大信心，之后我就买了点读机和各种卡片来教他认、教他说，走在外面，不管他有没有回应，我看到什么就跟他说什么。 到了快入学的年纪，德仔包括语言等各方面的能力都提高了很多，我就给他把个别化干预这些课程去掉，只安排一些专注力训练和心理辅导的课外项目。 德仔参加运动会 即将进入小学，我提前找到班主任，跟他说明了德仔的情况。老师很理解我们的不容易，开学后还让我加入了家委会，这样，后续跟其他孩子家长的沟通也便利了很多。 尽管德仔会有上课多动、下座位之类的问题行为，但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他的各科学习都跟得上大部队，老师对此还很诧异，看他好像不看老师，不听讲，但该学的知识却都学进去了。 而同学方面，老师的包容和引导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班主任专门为德仔安排了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当同桌，协助他参与课堂，德仔也比较听这个女孩的话，到现在，我们跟这位女孩都还有联系。 有一次，德仔跑到外面淋了雨，回家后发高烧导致肺炎，住院后，班主任还组织了一批学生到医院看望德仔。 同学们到医院看望德仔 我自己呢，也会主动在节假日组织家长们旅游、聚会，时不时地会给德仔的同学们送些小礼物，带他们一起玩，他的同学都觉得这个妈妈很有趣。 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些小波折，比如他们小学换过三次班主任，每次换班主任我都很焦急，都得重新交接德仔的情况；也有同学整蛊他、欺负他，比如会有同学把德仔的书扔进女厕所......但这些都是孩子间的问题，没有家长参与进来，就比较好处理。 高考之外，另一条通往大学的路 原本，我既希望德仔能在同龄的普通孩子间融合，又希望他学有所得，将来可以有一份立足求生的本事，而德仔的智力水平中等，老师们又都比较包容，似乎是有机会闯一闯普通中考、高考那条独木桥的。 但德仔进入初中后，学业压力变大，情绪问题也开始越来严重。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从一个没有语言的孩子变成了个＂话痨＂，像个＂世界警察＂一样，有自己的一套大道理，也喜欢管别人的事。 或许这就是社交障碍的核心，他并不能全面地去理解自己接触到的信息，所处的社会情境，而他接触的环境只会越来越复杂。比如有一次在课上，他们老师半开玩笑地跟同学们说，＂你们这些家伙……＂德仔当时就很生气地质问老师，＂你作为老师，怎么可以骂学生是家伙……＂ 老师当然是很尴尬了，而这样的情况不是一次两次。 与此同时，德仔学习成绩也不太跟得上了，而升学的压力也越来越紧迫。 怎么办呢？ 这时候，我已经接触了很多大龄自闭症孩子的家长，他们给我指了另一条路——读职高，通过职高考大学。 自2010年起，广东省启动＂中高职三二分段＂试点工作，由试点高职院校和中职学校，联合行业企业，共同制定五年一体化人才培养方案，录取的初中毕业生以＂三二分段中高职贯通培养试点班＂的项目单独编班，先在中职学校就读3年，符合转段考核条件和要求的，进入对口高职院校对应专业学习2年，毕业后取得相应专业的普通高校全日制专科毕业证书，并获得高级职业技能等级证书。 如果要继续深造，大专毕业后还可参加升本科考试。 当时，被这条路吸引的，除了我，还有大米和小米前两天刚报道过的冬冬妈，我们都在同一个家长组织，又因为孩子年级相同，便走得更近一些。 冬冬为德仔庆生 在孩子们中考前，我们开始一起物色合适的学校，除了找人咨询，查资料，甚至还跑到人家学校门口，拉着出入的学生挨个了解学校情况。 最后，综合下来，选定了广州市电子信息学校。 中考结束，德仔的分数果然＂不负所望＂——四百多，没有达到广州市普高的录取线，但是上职高就完全没问题了。 ＂我才不读什么破职高。＂但是最初，德仔很不乐意，那我就得跟他讲清楚读职高的种种好处，其中，最重要的是，以后他可以学习最喜欢的动漫专业了。 德仔正在绘制动漫作业 之后，冬冬和德仔便按照计划一同进了广州市电子信息学校。 进入职高后，学习的东西更偏实践，又是德仔喜欢的专业，他的学习就没让我操太多心，读中职期间，还拿过不少奖。 德仔和同学一起准备作品 至于考大学，我给他计划了三条路，第一条是通过当前在读项目的专业考试，升入大专；如果没通过，那就参加自主招生考试；再没通过，就参加高职高考。 德仔跟同学们一起参加校园活动 没想到，德仔居然在本专业66名考生中，以84.25分，第15名的成绩顺利通过了转段考核，升入了广东省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大学的大门就这样朝我们打开了。 德仔红通通的录取通知书 德仔能够顺利进入大学，有努力，有幸运，还有前辈家长们的经验智慧。如今，回过头去看，在那些迷茫绝望的日子里，真的很感谢每一位前辈家长及时的指导，而佛家说，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今天我也希望德仔走过的道路能多多少少给一些家庭带去鼓励和影响。 十多年前，为了孩子，我放弃了薪资不菲的工作，而十多年后，我还在为孩子每一点小小的进步骄傲喜欣喜，世间没有工具权衡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 只有我心里知道，作为一个母亲，我从未后悔，因为我已经尽我所有的力量，帮助德仔爬上了他原本可能达不到的山峰。 而下一站，咱们还要继续走起。 03
学习外，关于孩子长大的那些事 告 状 以前我怕德仔不说话，现在我又觉得他话太多，现在，每天睡觉前，忙完了他的事，他就会来房间找我＂唠嗑＂，只有把他纠结的事、关心的事给他疏通了、理顺了，他才能安心去睡觉。 而且，他＂世界警察＂的习惯现在照样有。 前段时间，德仔跟冬冬、森森几个心青年一起参加扬爱半个月的幼小衔接活动，他们作为助教，除了要帮忙老师们看住孩子，还要完成每天的接待和后勤工作。 要求很严格，工作期间，所有心青年志愿者的手机都必须上交给大队长冬冬管，结果德仔看到冬冬偷偷玩手机，就跑去找就业辅导员告状，指责冬冬作为大队长不以身作则。 冬冬因此被就业辅导员在总结会上批评。 而他自己呢，也偷偷跑到楼梯间玩手机，被老师抓到后，他倒一本正经地总结，＂看来人还是不要做坏事了，不然躲到哪里都能被抓到。＂ 说 谎 除了话多，德仔现在说的谎也跟着多了。 因为他有鼻窦炎，再加上要控制体型，我不怎么准他碰那些油炸食物。 有一次，他跟冬冬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出去看电影，回来后我问他吃了什么，他刻意把炸鸡、薯条这些略过，只说了一些其他的，我当时被他骗了过去。 结果第二天，他的鼻子就＂说实话＂了，我问德仔，头天到底吃了什么，他见瞒不过去，还要先控制一下我说，＂妈妈，我可以老实告诉你，不过你不要生气。＂ 答应了不能生气就不能生气，毕竟为了吃，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骗我了。 结 婚 某天早上，德仔突然很惊慌地跟我说，＂妈妈，我怎么尿尿在床上了。＂ 他之前，其实就有上过一些性教育的课，有针对普通孩子的，也有针对特殊孩子的，所以，我只要具体到他身上，跟他说清楚这是什么，然后告诉他该怎么做，怎么保护好隐私就可以了。 这个年纪，他有生理冲动是很正常的，比较难得的是，德仔对于男女之间的距离意识非常强。 玩电脑的时候，广告弹窗里一弹出那些丰乳肥臀的图片，他还要别扭地蒙着眼睛去关网页； 有一次，一个网友给他发了一个性感女郎的视频，德仔就很生气地把对方给拉黑了； 前段时间，也是在扬爱实习，工作结束后他的手机没电了，一位女老师让去她们宿舍充电。 德仔惊奇地问，可以进女生宿舍吗？ 老师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说当然可以。德仔充上电后，还是觉得不能待在女生宿舍，跟老师约定好取手机的时间就匆忙离开了。 以前，德仔对结婚这件事很执着，他跟我说，要跟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不求孩子有多优秀，只要健康就好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沟通这个问题，前两天他又跟我说，还是不要结婚了，养育孩子成本太高，房贷压力也大，还是一个人比较轻松…… 整理 | 小熊 编辑 | 当当 主编 | 潘采夫 图片| 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