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战争的布局,虽然象下围棋一样,有一般的规律,但在实际的演变中,随着棋手的艺术高低,往往千变万化。 本来,预计从七圩港出发进到陈家桥的敌人,第二天,可能和泰兴方面的敌人,合击黄桥; 可是一到下半夜,敌人撇开黄桥,由南面季家市直向东进,妄图摆脱我们的牵制,打救鬼头街被我们包围的敌人。 相反,它们利用泰兴方面的敌人进攻黄桥,以达到牵制我军兵力的目的。 季刚回到阵地上,本想利用时间在碉堡里休息一会,可是前面的游击小组已经和敌人接上火了。 营部命令,要他带领全排人掩护整个营撤退。 这样,他的防御任务也就完结了。 他为了不轻易放过敌人,指定一班长和刘得胜带一挺轻机枪守住碉堡,自己率领全排的主力埋伏在东北角的一个高地上; 当游击小组把敌人引到阵地前沿,正准备发起冲锋,碉堡里的机枪开火了。 他从侧翼给敌人以猛烈的射击,打得敌人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他趁着敌人重新组织力量的时候,带着队伍从东北悄悄地撤走了。 敌人并没有发觉这是一个空城计,按着老规矩,先用炮击。 东一炮,西一炮,最后一炮落在镇中心,一座民房着火了。 随着,浓黑的烟雾滚滚上升,火舌也冒出头了。 黄桥在炮火的摧残下,又经受一次战争的考验。 季刚回头望到镇上火光烛天,怒火也在胸中燃烧。 虽然他明白这不过为了战略上的需要,不得不暂时撤退,但正如看到一群强盗闯进自己家里,没有给以应得的惩罚,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接着,他向自己解释:小人报仇眼前,君子报仇三年。 你们等着瞧吧! 总有一天,回头来收拾这批家伙。 他督促部队迅速前进。 夜色象一幅巨大的帷幕,渐渐向四面拉开。 树林、村庄、田野,和各个人的面貌,由模糊而清晰。 早晨的彩霞给田野抹上一层鲜艳的颜色,大地在 的炮声中惊醒了! 战士们已经把黄桥的敌人抛得远远的了。 他们渴望迅速消灭如皋鬼头街的敌人,然后反戈一击,吃掉黄桥这班放火的强盗。 事实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般完美。 从季家市东进的敌人,已经在分界和二、三营展开激战了。 炮声象雷鸣般震撼着大地,树林都仿佛在摇动。 敌人的飞机沿着黄桥通往如皋的公路线,象无头苍蝇飞来飞去。 季刚听到炮声中夹着手榴弹的爆炸声,他懂得战斗已展开短兵火力,开始白热化了。 这是关键的时刻。 如果敌人通过分界,东西敌人一会合,就很难各个击破。 正如一个手指容易掰断,合成一个拳头,就不容易对付。 他又继续督促部队迅速前进。 当他们走到离分界还有三里路光景,碰上一条积水很深的小河,拦住他们前进的道路。 河面并不宽,但只有一爿用草绳拉来拉去的水桥。 桥上每次只能载三个人。 季刚一看:不行! 立即命令战士把背包和弹药由水桥上运过去,自己带头"扑咚"一声跳下河,迅速向对岸泅去。 他刚刚跳上岸,营部通讯员骑着营长的黄马,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催促部队跑步前进。 分界,是泰兴和如皋的交界; 此刻,已变成敌人生与死的分界线了。 本来,敌人妄想撇开黄桥,直奔如皋城下; 没有想到竟在分界碰上我们的主力,受到阻击了。 战斗从天不亮打到太阳当顶,毫无进展。 敌人象一群扑火的飞蛾,明明看着前面一批批倒下去,后面用机关枪驱使另一批再扑上来。 最后,他们改变战术,派出一个营的兵力,绕道向北,占领分界河上游的一个居民点,从侧背用火力威胁我正面阵地。 情况开始恶化了。 季刚就在这时带领全排人赶到了。 他奉命轻装渡过河去,插到敌人的背后,配合营的主力正面攻击,用火力从侧翼包围敌人。 当敌人发觉自己陷入四面包围中,便立即转移兵力,妄图驱走我河西的部队,保持腹背的安全。 王忠乘着敌人的火力向西转移,率领全营从正面发起冲锋,把敌人从河边的居民点驱逐出去,保证正面部队的侧翼安全。 战斗的主动权又夺回到我们手上了。 经过反复的争夺,坚持到天黑; 胜利地赢得了一天的时间。 而被包围在鬼头街的敌人的末日,已经临近了。 黄昏。 部队向东转移,在芹湖、西南洋一线布置新的阻击阵地,以空间换取时间。 既不让敌人前进,又不放它逃走,使他们陷入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季刚把部队刚刚带到阵地上,准备挖掘防空工事,又接到向敌人心脏进军的命令。 他的任务是骚扰、袭击敌人,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 他想到兄弟部队经过一天苦战,不但需要休息,而且要整理组织,准备明天再战。 因此,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又立即带领部队出发了。 芹湖西南的村庄,是密集的。 而且有许多大瓦房,适宜驻扎部队。 季刚为了深入敌人的心脏,绕过正面的敌人,从高粱地里摸索前进。 敌人为了防止我们偷袭,各个村头上都点着照明柴,烧得遍地通红,火光灿烂。 季刚和他的部队仿佛在火海中游泳,稍不留神,就有毁灭的危险。 当他们继续前进,快要走到分界南边的河岸边,碰上敌人两个架电话线的小兵,抓住一个,缴获一圈皮线。 从电话兵的口供里,知道南边村上驻有敌人一个辎重连,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 夜已经很深。 季刚并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但方向是清楚的。 他们撇开村庄和大路,迎着村头上照明的火光,从茂密的高粱丛中,向着攻击的目标前进。 他们走出高粱地,四周的火光都熄灭了。 整个敌人驻扎的营地,变成漆黑一团,甚至东西南北也都不容易辨别出来。 突然一阵骡马的嘶叫声,象在告诉他们:那就是辎重连的方向。 果然,循着骡马的叫声,远远望见一根旗杆似的东西竖在屋顶上。 季刚懂得这是本地人卖豆腐挂的标志。 他们就以这个标志为目标,又从高粱地里搜索前进。 不久,一个狭长的村庄出现在他们眼前了。 庄子前面一片开阔的打谷场,背后还有几根小竹子轻轻地摇曳。 场地上原来烧的是一堆熏蚊子的篝火,现在已经熄灭,只剩下缕缕轻烟在月色中袅袅上升。 拴在槽头上的骡马,不时互相踢打,嘶叫。 马伕横七竖八地睡在烟火旁边,象猪一样发出蠢笨的鼾声。 季刚把敌情地形观察清楚以后,选择一个小小的高地,把轻机枪和六〇炮布置下来。 当枪声和炮声突然响起,敌人的骡马便嘶叫着挣断缰绳乱跑。 人和马互相撞击,象落网的一群鱼,乱作一团。 不久,敌人的增援部队上来了。 季刚留下少数人在正面吸引敌人,自己带着部队从高粱地里绕到敌人的尾巴上,给以突然的袭击。 敌人感到腹背受敌,开始慌乱起来。 他们迅速地撤出战斗了。 他们胜利地返回营地,天已经朦朦亮了。 部队整整四天四夜没有睡觉,战士在行军中都打瞌睡。 季刚懂得战斗愈是接近胜利,困难愈大。 谁能熬过这个关头,谁就赢得胜利。 因此,他把部队安排在一片树荫下休息,自己又带领各班班长到防御阵地上去了。 阵地布置在一条由南向北的防风林的大堤埂上。 朝外,堤埂的坡度很陡,朝里倾斜。 这是一条天然的防御阵地。 堤上的垂柳,高大成荫。 堤埂的两侧,高粱象一片绿色的海洋,在晨风中轻轻地荡漾。 季刚对于这条防风林堤埂,极为欣赏。 这等于筑了一座临时的城墙,添了一倍兵力。 多么难得啊! 他的信心大为增强起来。 他刚刚走到二排的阵地上,迎面碰上周连长。 他不问季刚执行任务的情况,先告诉他们鬼头街的敌人已经解决,只剩下一个宋家桥了。 大家高兴得跳跃起来。 他们很快跑到自己的防御阵地; 那里的战壕和防空洞都已挖好,只等他们来接防。 季刚立即命令各班班长把队伍带到阵地上来休息; 自己却站在堤埂上观察前面的地形。 正前方的一块红薯地里,有一座孤独的柏树林,中间竖起几个尖尖的坟堆。 很明显,敌人如果进攻,一定要抢占这座坟林,作为前进的立脚点。 正当他准备派人到坟林里埋炸药,突然"啪"地一声,一颗子弹已经从他头上飞过去了。 他定睛一望:西南面高粱地里,冒出几个绿色的钢盔,象西瓜一样在红薯地上打滚。 他判断敌人正在运动队伍,立即命令道: "西南正前方,发现敌人,开火! " 部队刚刚进入阵地,机枪嗒嗒嗒地响了。 敌人卧倒在地上,利用红薯地的垄沟,匍匐前进。 最前面的一股敌人,带着一挺轻机枪,一个跑步,冲进正前面的坟林里,占领阵地。 季刚立即集中三门六〇小炮,对准坟林里的敌人,给以狠狠的打击。 同时用两挺轻机枪连发射击,打得敌人抬不起头。 敌人发现我们建立了坚强的防御阵地,开始用山炮射击。 第一发炮弹正击中村头上的一株大槐树,树干咔嚓一声,坍倒下来。 整个村庄都震动了。 连长周新民来到一排阵地上。 他决心趁敌人的炮兵还没有转移火力,先消灭坟林里的敌人。 他命令道: "一排的同志们! 上刺刀! 目标,坟林里的敌人,冲呀! " 季刚端起冲锋枪,跳出战壕,象一匹猎马,迎着敌人的火力,猛冲上去。 敌人依靠坟堆,扼守顽抗。 我们一排手榴弹扔过去,敌人向后逃跑。 阵地上用火力追击,敌人一个个迎着枪声倒下去。 敌人发出一排烟幕弹,整个红薯地里烟雾腾腾。 季刚乘着烟雾把部队撤回来。 当他们刚刚爬上堤埂的陡坡,一发炮弹落在他们旁边。 他看到两个新战士还没有发现,眼看炮弹就要爆炸。 他来不及叫喊,便把两个战士压倒在自己的身子下面。 炮弹猛烈爆炸,弹片和泥土一起落到他的身上; 他昏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