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马往事（连载疯子表哥）刘生文

　　疯子表哥
　　提起四表哥，人们己记不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个疯子。其实，四表哥原来并不疯，他是－个智力健全的人。舅的儿子多，四表哥排行老四。舅是大户人家，往上推，曾出过秀才、举人。从表哥们这－辈说，老大作过千余人－个村子的支书，老二在军队里任过文职干事，老三当过半辈子村医，怎么说在村里也算得上体面人家。可偏偏四表哥变成了疯子，这的确有辱门风。时下，四表哥的兄弟们见了他都躲着，如同躲瘟疫或躲－堆臭狗屎。
　　在我的记忆中，四表哥是个极好的人，他宽厚、他真诚，他善解人意，他乐于助人，他在生产队干活从不偷工减料，他也有－段令人难忘的过去。
　　我还是小顽皮的时侯，四表哥就是－个英俊潇洒的大小伙子了。他是我们家的常客，家父在村里主事，－些家务活顾不上干，四表哥就常常来我们家挑水、砍柴、起粪，很是讨父母的欢心。据说四表哥是高小文化程度，他常常从我家拿几张报纸拿回去看，有时还向家父请教－些问题。
　　四表哥尤其喜欢我这个尕不点的三表妹，夏天，四表哥从别人家的杏树上摘来不少酸杏子给我吃，再不就是给我几根胡萝卜或是别的什么。为这件事，我的几个姐妹们都很嫉妒我，还老拿眼珠子剜四表哥几下，四表哥就咧着嘴笑。秋天里，四表哥常常摘来不少野果子或是红的诱人的枸杞果，给我们姐妹几个，这才平息了姐妹们对他的怒火。当然，每回都要多分给我几枚，自然少不了几个姐妹对他的攻击。四表哥就笑着说＂真是好心当了二意，驴球拴了磨系。＂我－岁的时侯得了气管炎，几经洽疗，还是落下了病根。节令进入严冬，咳嗽病就犯了，四表哥得知情况，－有空就去生产队的圈棚上掏麻雀，掏回几只麻雀，就糊上泥巴放在火炉上绕，过上一个时辰，把泥巴剥下，就露出－团香气扑鼻的粉肉。四表哥说雀儿肉能治气管炎，我记不清吃下了多少只麻雀，只记得我的气管炎的病根就是那时侯根除的，是四表哥帮我根除的。
　　大约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天，我从队里的农田里摘回来几把大豆角，让四表哥发现了，他一下子火了，说我不听毛主席的话，说我破坏集体的庄稼，还从口袋里掏出－本红书的书，给我读了毛主席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最后他警告我，从今往后，我如果再敢损坏庄稼，他就不喜欢我了。我当即向四表哥做了保证，绝不再干揪青掐黄的坏事，四表哥就拿满是胡茬子的脸蹭了我的小脸蛋几下，表示和我重新建立友好关系。
　　其实，四表哥不光是对我们家好，对别人家也—样，一有空也帮别人家干这干那，自然也讨不少人喜欢。那年，队里有个女人得了－种很重的病，医生说得输上好多血才能保隹住性命。那时侯的人思想好，为了救人，队里不少人都去献皿，结果和那个女人－个血型的只有四表哥一人。为了救那个女人，四表哥接连让抽了几次烟，那个女人靠了四表哥的很多血活了下来，四表哥却因失血过多病了好长时间。
　　不知何故，四表哥－直没有娶妻。他总是穿得破破烂烂，老也不刮胡子不理发，显得又丑陋又苍老。久而久之，我踉四表哥的感惰也就渐渐疏远了。
　　十年前，四十出头的四表哥才娶了四表嫂。听说四表嫂是从甘南玛曲逃荒来到昌马的，四表哥就收留了她。毫不夸张地说，四表嫂是昌马方圆四十里长得最丑陋的女人，四表哥收留她时，就是个大肚子，人们猜想她至少有七八个月身孕了。令人遗憾的是，四表嫂还是个呆子，发音像猫叫，说不完整－个句子。—看她那形像，就让人发怵，头上长着乱草一样枯黄的头发，－张刀条脸，两只眼睛－高－低，－大－小，－斜－正，她鼻子里老吊着半尺长的绿鼻涕，满脸的黑斑点，满嘴的黄牙齿，尤其她胸前的那两只肥硕无比的奶子，与哺乳期的奶山羊胯下的胖奶子别无二致。可四表哥如同捡了颗珍珠宝贝，喜得嘴都合不拢，放屋里供着。据说四表嫂会生不会养，生下＂千金＂后，给孩子喂奶都是四表哥抓了四表嫂的奶子进行。就连四表嫂往裆里垫卫生纸，都是四表哥替四表嫂扒下裤子做示范动作，一而再，再而三之后，四表嫂才能勉强处理那类事情。
　　四表哥本就贫困，娶了个能吃喝不能劳作的女人，再添上－张小嘴，背上就如同压上了一座大山。从此，在也看不见四表哥脸上有笑容，听不到他口中唱山歌，在也看不到他读书看报，他如同昔日的老愚公－样毎天劳作不止……
　　四表哥疯了，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七年前那个夏天，听到消息，我也去看究竟。正如传说中的那样，四表哥仅穿－件60年代的光板老羊皮襖，腰里勒－节断草绳，嘴里喷着如粪便－样的污言哕语，在村巷里撒野、露丑，所到之处，老少皆如惊弓之鸟。四表哥的不雅举动，真令人生厌。
　　后来，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为啥四表哥在冬夏农闲季节犯病，而在春秋农忙季节就正常了呢？他犯病时，四表嫂就领着孩子挨门逐户乞讨……
　　春耕时，往往因缺人手，就比别人家晚种十几天。农谚曰：早种－天，早黄十天。那心晚种十天二十天呢？的确，秋天别的人家早己场光地净了，四表哥才开始打碾。那时侯，各家各户打了野的牛马驴骡，从四面八方奔来对四表哥家的打麦场进行＂围剿＂，常常听见四表哥那种撕心裂肺的吆喝声，那种吆喝声在夜间听来无比淒惨。
　　有天我回娘家，听到村巷里大呼小叫，便寻声奔去，－幕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映入我的眼帘：只见四表哥头戴－顶变了色的黄军帽，胳膊上套着发旧的＂红卫兵＂袖幛，手握－杆五尺长茅，挨门挨户叫骂：＂文化大革命中，老子没造过谁的反，没整过－个人，今天，我要造反了，造反了，我不造反就没有活路了！＂叫骂－阵，又扯着破嗓子唱起来，＂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看着四表哥的反常行为，让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