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大盗记

　　一九二八年五月十七日（农历）上午，清皇陵被盗。这起盗陵案是由军阀孙殿英主谋，授意他手下两个师长谭温江、柴云升查勘策划，由工兵营带头动手爆破的。
　　孙殿英目不识丁，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粗，此人狡诈多变。一九二八年春季，孙部接受改编成为独立旅，被派驻防冀东遵化、易县一带。当时奉军马福田部因受排挤，突然哗变，谭、柴二人率部夹击，一下子就把马福田打垮，又把马的残余收编，因此孙部名为一个旅，实际有七、八万人之多，比一个军的人数只多不少。可是以一个独立旅的饷粮给养，如何能维持一军之众呢！而孙殿英的部众，都是些杂牌队伍，要是三个月不关饷，不兵变就要开小差啦。孙殿英在穷愁无计之下，就决定盗挖皇陵来充裕饷源了。
　　清朝关内陵寝共有两处，一处在河北省遵化县的瑞昌山，称为＂东陵＂。一处在河北省易县泰宁村，称为＂西陵＂。顺治的孝陵，在瑞昌山正中龙脉。康熙的景陵，在瑞昌山左麓。乾隆的裕陵，地名胜水峪，紧依孝陵的东面。咸丰的定陵，地名平安峪，在裕陵西南。同治的惠陵，地名双山峪，在景陵东南。孝庄后昭西陵。孝惠后孝东陵。慈安后地名普祥峪，定东陵。慈禧后地名普陀峪，定东陵。孙殿英认为康、乾、慈禧殉葬宝物必多，又都葬在东陵，是自己驻地，于是决定先从东陵下手。他首先授意谭、柴两师长，向外扬言，因分配枪械弹药不均，彼此发生小规模冲突，继而愈演愈烈，势同水火，划分禁区厉兵秣马，有如战事一触即发。同时，大量搬运炸药爆破器材；防人窥破，于是宣布戒严，断绝交通，禁止人马通过。盗陵任务由谭部工兵营营长王德昌担任。并对王口谕说明，这一项任务，关系全旅存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情要做得干净利落，以防有关方面追缉，所得陵墓中宝藏，一律不准私藏隐匿，如有故违，一经查实，立即军法从事。王德昌受命之后，率队来到东陵一带，打算选一座宝藏最多的陵寝动手。因为慈禧埋葬不过二三十年，墓道砥平，松揪整齐，于是选中了普陀峪的定东陵为第一目标。
　　农历五月十七日凌晨，王德昌率领工兵营兵士连同爆破手约一百人左右，齐集在陵寝之前，可是进入地宫的墓道石门，金扉严扃，无法打开，于是动手挖掘雉门石方；但石门杼轴是嵌在石壁里面的，严墙复叠，挖掘十分困难，最后，只好由爆手用炸药来炸了。一霎时石块乱飞，烟雾升腾，用了一两百斤炸药，也不过炸开一个仅可通人的洞穴。
　　盗陵者摸索蛇行而进，迎面是一条三十多级汉白玉台阶的墓道，用电筒照射，前方又是一座铁门，坚重厚实，挖撬必然无效，于是又堆上炸药。好在地宫广阔，可让兵士退到安全距离。一声令下，立妈地裂天崩似的巨响，震得每个人的耳膜都刺痛欲裂，铁门一扇炸毁，一扇倒在地上。一阵惨惨阴风，从门里吹出来。这些人虽然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猫，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都两腿发抖，毛骨悚然，胆子小一点的，甚至打算开溜；可是后头有机关枪督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间。地宫明堂宏构，手电筒电力微弱，不能及远，所带马灯因为空气稀薄屡点屡灭。掘坟盗墓本来是偷偷摸摸的事，加上炸毁帝后陵寝又多了一层骇怕，一阵子疑神聚鬼，盗陵者你推我搡，越趄不前，打算撤退。 王德昌一看情势不妙，于是利用装炸药的铁盒装满清油，用破布条子捻成麻花，放在油里，立刻大放光明，人心稍定。王德昌挺身而前，走不数步是一座敞厅，一字排列着八口棺木。匪众一拥而前，斧雷钻锯，一阵劈撬捶斫，把八具棺材都弄开来，虽然弄出不少珠宝首饰，可是都不是什么稀世之珍。衣着方面固然也都是锦衣璀璨，至于气势排场却不象有慈禧太后的遗体在内。于是盗陵者在享堂之内，东打打西敲敲，终于发现正中玉石屏风响声有异。果然石屏后面有一座暗门，金扉启处是一座两复重棼的寝宫。殿内丹楹石柱，飞甍雕翠，弘敞辉煌之极，正中停放一具巨型葫芦头（满式棺木前方都有一木制葫芦头）朱红亮漆金棺，比一般寿材要高大两倍有余。朱棺架在两支龙纹彩绘马発上，离地也不过六七寸高。两凳居中地上嵌有一方匐彩镂花，径尺大小翠虬碧玉古钱，钱下素湍潺潺，风声冽冽。堪舆家所说的金井玉葬，大概就是指此而言了。明堂楹拱高悬三盏玉箔珂珰水晶万年灯，虽然叫灯，可是体积比一般大水缸还要大上好几倍，每一盏灯碗里怕不盛有上千灯油，只燃其一，虽不能烛照万年，点燃个三五百年是毫无问题的。盗陵者一看这种殿堂严丽的势派，一致认定是慈禧的金棺无疑。可是鉴于这种庄严肃穆的气势，兵士们都有些胆怯。于是王德昌领头在灵前烧香告罪一番，才连劈带挖，把金棺打开。附棺还有一层梓盖（俗名七星板），阳面上方嵌缀金线堆成的阿弥陀经、往生咒、解劫咒全文，下方附有简明墓志及亡者生卒年月；阳面是用金箔攒成西方三圣诸菩萨说法听经妙相。梓盖一开，顿觉异香馥郁，飞光闪烁，只见一老妇在棺中仰卧，体态安祥，仿佛酣睡一般，身上盖着星编珠聚八仙过海锦衾，稍一拨弄，衾套就粉碎成灰。
　　慈禧口中含有鸽蛋大小椭圆型夜明珠一颗，金芒四射，宝光辉煌。匪众有识货的伸手就拿，谁知腮颊看虽完整，实际早已腐朽，稍一用力，立刻滑落到嗓子里头。在你抢我夺一阵撕掳之下，慈禧终于颈项换了一刀，那颗稀世瑰宝的夜明珠，也不知被哪位快手将军描进私囊里了。这次盗陵所得殉葬珠宝，除了珠翠钻石珍玩外，最名贵的是一座白玉雕琢的九级玲珑宝塔，赢缕花纹，烟云流动。据说这座两千多年前的汉玉浮居，是慈禧生前一直供养在翊坤宫的，晏驾时附棺殉葬。另外一件就是阅名中外的那个黑子红瓤绿皮的翡翠西瓜，望之鲜美，色可逼真，这一个天家珍异，传系采自东北混同江的砺石山，被人发现，切磋成材，康熙六十万寿，由黑龙江军民敬献御前。这个翡翠瓜，跟九龙杯、祖母绿狮子、碧玉八骏赤金舍利佛塔并称康熙四宝，同时列为天府珍奇。匪众洗劫搜索，为了囊括垫棺材底的珍宝，甚至把慈禧遗体抬出棺外，放在梓盖上面。等到带进地宫的容器实在装不下了，才陆续退出。
　　在慈禧定东陵被盗同时，谭温江手下另一位辎重营营长韩某也同样用火药轰炸的手法，开始了挖盗胜水峪乾隆裕陵的勾当。因为裕陵用的全是大块云石，峻宇严墙，复叠灌浆，比定东陵坚固何止百倍，再加上辎重兵不谙爆破，又没有王德昌办事老练周密，弄得声震四野，沙石蔽天，附近乡民说起先以为地震，后来才知道是炸皇陵。他们炸了三天两夜，才把墓道口石门炸碎，可以通行。清朝各代皇帝陵寝，根据龙脉，有把后妃合葬，也有后妃另外开山，并不是一律附葬的。乾隆裕陵是龙跃天门、云拥帝朗格局，地脉悠长，所以有五位后妃附葬。劫后新旧骸骨狼藉墓道内外，晕珠残玉俯拾皆是，有的尸骨散不成形，有几具金棺已劈成残片。匪众们只顾抢夺珍宝，并发生内证，开枪互相射击，陵道新死骨殖，就是那般人的遗骸。乾隆御极六十年，正是清朝鼎盛时代，胜水峪又是帝后贵妃合葬的皇陵，所以殉葬的服御珍赏，累璧重珠，远比孝陵景陵来得充裕。大劫之余，帝后残骸已经无法辨认，盗陵者自相伤残，殒命地宫的骨殖，也都无法细分。
　　清陵被盗当时，溥仪正僦居天津张家花园，听说祖宗陵寝遭受翻尸倒骨的惨劫，除了素服减膳，设莫遥祭之外，一面要求政府追缉盗陵匪徒，务须严办，并派宝熙、耆龄、载泽、溥析、陈毅（诒重）五人为清室善后人员，驰赴陵寝重殓改葬。五十多天后，地宫寝殿已经是乌烟瘴气，面目全非了。在无可奈何的情形之下，清室所派善后人员，只好天聪腐鼠，并殓一棺，草草营葬。事后清室并一再请求缉凶，可是有如石沉大海，迄无踪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