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下限的酒鬼父亲突然暴毙，母亲却为他守了半辈子丧

　　那是一个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的清晨。
　　苏南卷起裤腿，站在小溪里，一只手捞着葫芦瓢，一只手顺便摘了几颗长在小溪边的红泡泡，酸甜的汁水在嘴里化开，温热的风吹过田野，风里带着稻穗的气息，和着水里的蓝天倒影，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苏南贪婪地呼吸着这份温润的空气，只有这时候，她才会稍微放松，脸上流露出孩童应有的天真快乐。
　　也就是在干活的时候，她才会有点笑容，因为在家里，不能笑，不然，极有可能招来一顿毒打。
　　当温暖的晨曦褪去后，苏南吞下最后一颗红泡泡，加快脚步朝自己门口走去，如果太阳出来之前还没有回家，耽误了父亲出去喝酒，除了她被打，连母亲都要遭殃。
　　可今天，一路上的气氛特别奇怪。
　　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锁，直到快走到自家院子门口时，她听到母亲徐兰的哭嚎声，撕心裂肺的。
　　苏南心口的愤怒仿佛要跳出，她开始加快脚步，路过门口，还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拿在手里。
　　她用力推开大门，破旧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声，一时间，她愣住了，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好多人，看她进来，全部转眼望着她，眼光复杂又让人惶恐。
　　苏南发现，这里不止有母亲的声音，还有夹杂着其他人的哭声。
　　她循着声音找到了母亲，身边还有她的奶奶，剩下两个则是她的大伯和叔叔。
　　跪在地上的徐兰一把将她抱住，苏南终于看清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虽然他的脸被黄裱纸盖着了，但是她仍然一眼认出来，那是她的父亲苏大火。
　　因为黄裱纸只盖了脸，额头部分没有被完全遮住，上面还留着一块醒目的烫疤，颜色比周围深许多。
　　那是苏南用石头砸的，她永远忘不了。
　　她忽然明白母亲和奶奶为什么要哭了。
　　在他们老家，只有死人才会被黄裱纸盖脸。
　　那一年，苏南十一岁，早就在村里的几场大丧中明白人死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比起悲伤，她心里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和一股如释重负。
　　她抱着母亲，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躺着的人，就怕他忽然间站起来，举着砂锅般大的拳头，朝她抡来。
　　那个躺在地上的人，曾经那么强壮凶猛，一只手就可以拎起她扔出好远，会这样轻而易举如她所愿地离开？
　　她对他有着本能的厌恶和憎恨，当然还有一丝惧怕。
　　那是朝夕相处刻入骨髓的情绪，是他一抬手她就条件反射地逃跑或者抄家伙对抗的习惯。
　　他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立刻精神紧张，如临大敌。哪怕他现在死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依旧让苏南时刻警惕。
　　她观察了许久，发现他真的死了，不会再站起来了，她才悄悄地松口气，然后眼泪不情愿地挤了出来。
　　从此以后，她便是没爹的孩子了，真的，太好了。
　　虽然在农村，没有爹和有个混账的爹相比，前者显然更容易受嘲笑和欺负。但苏南更愿意，自己压根就没有这个爹。
　　苏南从叔伯的说话声中听出来了，父亲正在跟他们一起喝酒，忽然就口吐白沫暴毙了，前后不过三分钟的事，还没有来得及送医院呢。
　　他走之前，除了喝了二斤白酒和一些下酒菜，其他都没有碰过。
　　下酒菜大家都是一起吃的，酒也是一起喝的，唯一区别的是，他们喝得比父亲少。
　　＂不对，他这几天感冒了，因为比较严重，我特意去买了头孢给他吃。＂徐兰跳起来喊道。
　　头孢是在赤脚医生那配的，之前也宣传过吃了头孢不能喝酒，但都没有几个人听。
　　主要是大家都觉得赤脚医生家卖的肯定是假药，因为他之前就因为倒卖过假药被抓过，放出来后，实在没地去，才回老家开了个小诊所。
　　但叔叔伯伯们可不管，闹到了赤脚医生家，赤脚医生一口咬定他的头孢无下限的酒鬼父亲忽然暴毙，母亲却为他守了半辈子丧是假药，吃不死人的，
　　但到底是因为心虚吧，毕竟这种事情闹大了，他也吃不了兜着走，索性放下姿态答应赔偿。
　　三天后，苏南的父亲在奶奶的安排下很快入土为安，理由是暴毙的人不宜久留。
　　徐兰像失了魂一般，半声不语，凡事任由叔伯打点，难得的是苏南，小小年纪跟在叔伯后面学着记账，彷佛死掉的并不是她的父亲。
　　有人看到她这幅样子说道：＂苏南，你怎么不哭啊，你爸爸没有了啊。＂
　　每当这个时候，苏南就抬起那双酷似苏大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爸爸没有了，妈妈只能靠我了，我要坚强。＂
　　年轻的听到无不动容，感叹小年纪如此坚强，年老的暗暗叹气，摇头。
　　葬礼结束，宾客尽散，只余下相依为命的母女俩。
　　门外终于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后，苏南望着香案上的遗像，眼底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好一会，她才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钞说道：＂这是人家赔给我们的钱，妈妈你拿着，就当是我们这几年挨打的补偿。＂
　　徐兰望着眼前的女儿，怔怔地收了钱，她总感觉，女儿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苏南很快接受了丧父的事实。
　　因为苏大火走后，她的生活真的越来越好了。
　　她不会再无缘无故挨打了，也不用眼睁睁看着母亲挨打，奶奶和叔叔伯伯也因为拿到了赔偿，也不再登门来闹了，母女俩的生活得到了新生。
　　从苏南记事起，母亲隔三差五就会挨打，农村里喜欢喝几口的人很多，然而像苏大火这样喝完酒就打老婆孩子的少见。
　　那时徐兰虽然年轻，但也懦弱，只能被打。
　　本来，苏南还有个同年同月出生的小弟弟的，据说那天母亲在屋内生产，当产婆抱出刚出生的苏南时，苏大火一看是个女娃，居然不顾乡亲们的阻拦，直接冲进了产房，对着还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母亲又锤又打：＂生个丫头片子，你不挨打谁挨打。还生什么生，肯定又是个丫头。＂
　　那一顿打，使得当时钻出半个头的弟弟被活活得闷死在母亲肚子里，徐兰大出血，被紧急送到医院，切除子宫，出院时仿佛一个泥菩萨般，更了无生气。
　　因为理亏，苏大火态度好了一点，伺候她吃喝，那是苏大火人生中唯一像人的日子，可好了不到半年，他又开始喝酒打人。
　　而且打得更狠了，苏南记得自己刚懂事起的记忆，最先浮现的就是苏大火挥舞拳头的狰狞模样。
　　再长大了一点，就开始被人指指点点，就是她克死了她弟弟，这种话，明显就是她那个奶奶传开的，明知道是大人犯的浑，却喜欢把这种脏水泼给孩子。
　　因为欺负孩子，不需要任何代价，尤其是她还是个女孩子。
　　有一次，苏大火又在酒桌上被人笑话绝后，还是自己亲自绝后的。
　　他窝火得很，不敢跟喝酒的打架，回到家把苏南和徐兰母女两一顿揍，一边打一边骂：＂丧门星，怎么死的不是你。＂
　　接着打骂苏南：＂谁让你先钻出来的，害得弟弟被闷死。＂
　　每当这时候，徐兰只能先护住苏南，自己就彻底沦为沉默的羔羊，任他宰割。
　　那是一段炼狱般的时光，苏南的心就那时候，被村里的流言和家里的残暴父亲伤得千疮百孔。
　　她对苏大火的感情，只剩下显而易见的厌烦和秘而不宣的恨。
　　有一次，苏南因为要买支铅笔，被苏大火打破额头，鲜血淌了满脸，她一时睁不开眼，任由父亲拳打脚踢。
　　迷迷糊糊间，求生的欲望使得她抓住了一颗尖尖的东西，猛地站起来，朝苏大火砸过去，只听到一声惨叫，苏大火就倒在了地上。
　　苏南并不解气，飞快地起身，不顾地上有多少石头，但凡被她摸到的，都拿来伺候了地上的那人。
　　那次，她下场很惨。
　　苏大火被送进医院住了半年，奶奶和叔叔伯伯轮番上门来打她，尤其是她奶奶，更认定她是没良心的赔钱货，甚至动起了要将她嫁人的心思。
　　如果不是徐兰带着派出所的民警及时赶到，苏南早就被叔叔伯伯用绳子捆到男方家里了。
　　试问，这样的父亲，如何让人怀念？
　　现在这个禽兽父亲终于走了，他那个财狼般的奶奶也没有理由来找麻烦了，再也没有人会来欺负她们了，苏南很快习惯单亲家庭的生活，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但徐兰却愈发憔悴苍老，整日精神恍惚。
　　不干活时，她就坐在床上发呆。
　　而且，对于曾经苛刻她的婆婆，她居然以德报怨，每个月都会给他们割点猪肉，主动帮他们干点农活。
　　村里人都觉得徐兰真不错，苏大火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就是娶了这么个好老婆，人都走了还要守孝呢。
　　苏南看着母亲的行为，又气又恨，她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只是在执着买头孢害父亲暴毙的事？
　　而且自从苏大火去世后，徐兰胆子越发小了，晚上睡觉时，她听着母亲夜半的梦魇，月光如水，映得人如鬼魅。
　　苏南到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把徐兰带到了镇上，在学校边上，租了一个店面卖点鸡蛋饼之类的，晚上收摊后，两人就住在里面。
　　过了几年，徐兰做生意赚了一点小钱了，却还是素面朝天，一身寡淡，默默地在镇上买了一套小的两居室，算是安家了。
　　苏南觉得母亲眼底如幽深古井，一眼看下去，只有暗嗖嗖的光。
　　唯一让她觉得母亲眼里有光的时候，就是叮嘱她要好好读书的时候：＂你一定要好好念书，不要像我一样，什么都不懂。＂
　　高三的时候，苏南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一跃成为黑马，考出前所未有的好成绩。
　　按照徐兰希望的，她终于来到了大城市上学。
　　在这里，重男轻女会被鄙视，家暴会被人看不起，女孩只要努力就能将命运抓在自己手里。
　　毕业后，苏南就在这里定居，冷静细密的心思，加上高学历的加持，让她在工作中顺风顺水，完全脱胎换骨。
　　谁也想不到，她曾经在农村里过着那么卑微的日子。
　　房子到手后，她立刻回家去接徐兰，母亲激动得语无伦次，饭吃到一半非要带她去祭坟。
　　苏南真的很排斥去给苏大火上坟。他是她生命中噩梦，她根本就不愿意去回忆他。
　　苏大火的坟包被重新徐兰修过了，外面筑了一圈水泥围挡，看起来比较有气势。
　　徐兰拉着苏南跪下，反复道：＂你看，我们女人，不比你们男人差。＂
　　一阵风吹过，苏南被烟灰熏得泪眼通红。
　　她想起了十几年前一个女孩的遭遇。
　　高三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因为早恋被学校劝退回去，在家跟父母吵架，赌气之下就拿起家里的百草枯喝了下去，因为味道太冲，她只喝了一两滴。
　　但是一个星期后，她还是走了，苏南去这个女生家里的时候，她的父母哭得天崩地裂，就喝了一两滴，当天就出院了啊，怎么就会没有了呢？
　　女孩的父亲在一边哭喊：＂医生那天跟我说了，孩子就这几天了，那东西，哪怕沾上一滴，就是致命的。＂
　　后来学校专门普及了这个知识，百草枯，刚开始不会要命，慢慢地侵入五脏六腑，最后器官衰竭而死。
　　其实这个道理，苏南很早就知道了，小的时候在池塘里捞葫芦瓢的时候，总是听大人讲那些东西。
　　苏大火去世前一个星期，她的裤子炸线了，她翻出针线盒自己修补。
　　当时的她已经十一岁了，家里却没有几条可以换洗的裤子，她只能脱掉外裤，光着腿坐在床上缝补。
　　结果苏大火回家了，喝得醉醺醺的，看到她，居然直接过来将她摁住：＂你妈不能给我生儿子了，那就你来生吧，天知道你是不是我亲生的，搞不好，咱两还真没有血缘关系呢。＂
　　那时候，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叫《精武门》，陈真带着妹妹去上海，怕妹妹被欺负，教了妹妹几个防身术，妹妹还真的因为这几招防身术脱险过几次。
　　当时，她才刚刚上四年级，力气不敌父亲，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不得不仔细回忆那几个招数，最终，她朝父亲的裆部踢了一脚，成功地将那个醉鬼踢到了地上。
　　苏大火大概是醉糊涂了，也不知道疼，就这样躺在地上睡过去了。
　　惊吓过度的苏南，又惊又怕，连滚带爬得躲在角落里，一眼就看到了那瓶百草枯，母亲交代过，不能碰，一滴就能让人死掉。
　　电光火石间，苏南回忆起自己这十一年的人生，看着自己身上被父亲打得一道一道的鞭痕，还有那未出生的弟弟和那可怜的母亲，鬼使神差的，她准备拿起那瓶百草枯一饮而尽。
　　结果躺在地上的苏大火忽然翻了个身，嘴里依然不干不净地骂着：＂丧门星，早点死，老子早晚杀了你。＂
　　一阵惊惧过后，便是理智地回归：＂我要是死了，母亲也活不了，为什么是我们死？做错事的人是他。＂
　　就在这个当口，一瘫烂泥一样的苏大火又开始发疯，估计刚才被苏南踢了一脚，那个地方开始疼了，他不停地打滚，最后居然自己就爬到了那瓶百草枯面前。
　　苏南心惊胆颤地盯着他，父亲有个习惯，喝醉了之后，只要逮着瓶就往嘴里送。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时钟一分一秒地过去，最后，苏大火终于伸出了那只手，摸到一瓶，朝嘴里灌进去。
　　她想阻止他，但出于保护母亲和自己的本能，她决定要彻底铲除危险。
　　可看到他真的举起瓶子，她又于心不忍，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一脚踢翻了他手里的液体。
　　但为时已晚，有一小滴液体还是慢慢地流进他的嘴里，她惊慌失措，想要把他扶起来，让他吐掉，可她力气太小，根本就抬不起。
　　她累得呼呼踹气，内心像几百只老鼠在挠，有后悔，有害怕，但更多的居然是放松，她自嘲，她还真的是苏大火的女儿啊，小小年纪就这么冷血。
　　果然，那几天后，苏大火的身体越来越差，除了她，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只是感冒了，看着苏大火的身体越来越差，徐兰甚至花重金给买了头孢胶囊，据说这种药治感冒特别有效果。
　　那天她叮嘱苏大火吃了头孢不能喝酒的，可苏大火手一挥，那个赤脚医生家卖的都是假药，他才不怕呢。
　　徐兰理解他这几天身体不好，便耐心解释，没想到他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吓得徐兰扔下那盒头孢就跑。
　　她挨了那么多年打，被打得麻木到放弃反抗，却依然那么善良，作为女儿，她怎么能让她活在愧疚中呢？
　　于是，就在苏大火的墓前，她一字一句地说出那天的情况，说真的，这么多年来，她居然没有觉得自己有任何不安。
　　如果那天让父亲再次醒来，接下来她的生活一定无法想象的惨剧，到时候，她跟苏大火，只有你死我活的结局。
　　这么多年了，她好几次想告诉她真相，但又害怕她更执着，但是看着母亲的心魔越来越重，她还是决定吐露心声。
　　得知真相的母亲抱着她痛哭，好像开凿的洪水般倾斜，似乎为她那愚钝的善良忏悔：＂孩子啊，我早就知道，那瓶百草枯是假的，但头孢是真的，是我毒死他的啊。＂
　　看着女儿目瞪口呆的样子，徐兰理了理头发说道：＂是你那个奶奶出的主意，让你爹把你给，，，说哪怕是个残疾的，只要是个男孩子，那也是后，，，，
　　＂你奶奶家的人，说得出肯定做得到的，要是真的出了那回事，你的个性肯定会想不开的，我偷偷地把农药给换了，然后去老四家买了药，都说头孢不能跟酒一起，可老四家的药是假的，我就去镇上配了点头孢，但要是那天早上，我不动手，你可能就真的，，，，＂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么多年，母亲一直过不去自己的心坎，那日日夜夜的张皇不安，清冷孤独的寡居生活，以德报怨孝顺公婆，便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她瞒过所有人，世俗也没有惩治她，但母亲却日日夜夜赎罪。
　　她抱紧母亲，发誓往后的日子，她们必须活得出彩，才不会辜负母亲这份沉重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