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平如抗战险些牺牲，劳改22年后获平反，与爱妻携手相伴到百岁

　　这个月早些时候，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推出了一本新书，是抗战老兵饶平如的遗作《平生记》。
　　这部记叙了饶平如一生甘苦的自传作品，在他离世一年后终于得以出版，而今年恰逢饶平如的百岁诞辰。
　　平如先生本职不是作家，他生前只有一部出版作品。
　　不过早在2013年，他便凭借这本手绘图书感动了无数读者，甚至在世界范围内也颇有影响，被法国《观点》杂志誉为2013年＂最美的爱情之书＂。
　　这本书叫做《平如美棠——我们俩的故事》。
　　美棠是平如先生的妻子，平如自然是他自己。顾名思义，这本书讲述的是他与爱妻之间，跨越半个多世纪的点滴故事。
　　平如先生用300多张小画，描绘了爱妻美棠从孩提时代到弥留之际的可爱模样，写实又温暖。
　　2017年湖南卫视中秋晚会上，何炅邀请了饶平如先生来到晚会现场，将平如与美棠的爱情故事娓娓道来，引得全场观众潸然泪下。
　　平如先生也在现场，为观众朋友们送上了他行走人间这96年来，常记于心头的16个字，＂人生苦短，莫负初衷，凡事相信，凡事期待。＂
　　这一年，距离他动身前去追随美棠的脚步，还剩不到3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1922年，平如先生出生于江西南城，也就是如今的江西抚州市。
　　饶家在当地算得上是世代书香，平如先生祖父在清朝是＂高级公务员＂，官至三品，学识渊博，对家中后辈的管教更是严格，因此到了平如先生父辈这一代，饶家依旧是煊赫一方。
　　出生在这样的大户人家，平如先生自幼衣食无忧，也就有更多的精力可以用来钻研学问，不过十岁，父亲书房中的典籍，平如先生已经读过了半数之多。
　　平如先生11岁这年，家中来了一位客人，是父亲的好友毛先生，此番跟随着毛先生一同前来拜访的，还有毛家8岁的小姐。
　　这个小丫头长得机灵可人，见了生人丝毫不羞怯，落落大方又知书达理，甚是讨人喜欢。
　　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妞，正是平如先生未来的妻子毛美棠。
　　毛父和美棠的这次造访，便是平如先生夫妇缘分的起点。那天宴席过后，毛父与饶父相谈甚欢，平如和美棠也在院子里玩闹得不亦乐乎。
　　那天下午，平如大方地拿出自己所有心爱的玩具，任由美棠挑选一件带回家去。
　　面对着一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美棠挑花了眼，最后拣起一只木质的鲁班锁，抬起头冲平如笑着说：＂饶家大哥，我要这个！＂平如欣然点头允许。
　　就这样，一把玩具锁，就此锁起了两个人的一生。
　　＂风霜雪雨搏激流＂
　　1940年，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胶着的战况让各地方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这一时期，大量的有志青年决意投笔从戎，加入这场为中华民族独立的斗争中，而这其中，就有饶平如的身影。
　　这一年，平如先生还在读高中，眼见乡亲们正置身水火，毅然决然地办理了退学，去到江西上饶考取了黄埔军校。
　　临行前，饶平如在绿书包上缝了四个白色的大字＂长征万里＂，誓为抗战胜利而燃烧青春。
　　当时全国各地战乱不断，很多火车路段被炸毁，交通十分不便，光是前去军校报到的路上，平如先生就花了整整4个月。
　　这一路上，有火车就坐火车，没有就走着过去，还要时刻提防着日本人的攻击，平如先生辗转抵达成都的黄埔军校时已经入冬，他终于能换下身上破破烂烂的短袖，穿上一件御寒的棉衣。
　　军校毕业后，平如先生做了一名炮兵营的观测员，正式开始了抗战生涯。在湘西雪峰山的一场外围战中，他和战友们趴伏在山头伏击敌人，多次感受到子弹擦身飞过的危急紧张。
　　就在这个位置，平如先生精准放炮，打死打伤了对面山上行军的70多个日本兵。
　　在那段战火纷飞的日子里，无数的抗日战士前赴后继，终于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的胜利，紧紧握在了中国的手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战争结束了，平如先生光荣退伍回到家乡，也回归了普通百姓的生活。此时，父亲的一句＂这些年，美棠也还未嫁＂猛然点醒了平如先生，他立刻动身前去毛家约见美棠。
　　多年未见，美棠也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女青年了，两人此番再相见，颇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平如先生后来回忆到，在战场上的他，不怕死，不怕伤，不惧远行，也不畏岁月悠长。可与美棠重逢后，他却前所未有地开始思虑起两人的未来。
　　＂都怨这场战争耽搁，我们都老大不小啦，嫁给我，你愿意吗？＂
　　＂我愿意，跟着你，到哪儿我都愿意。＂
　　1948年，饶平如与毛美棠在南昌完婚，此后辗转来到上海工作。刚结婚那几年，饶平如在自家舅舅开办的大德医院做会计，兼职做出版社的编辑。
　　虽说有时忙些，但一人能领取两份薪水，日子过得不算清苦。
　　那几年里，美棠在家做全职主妇，为平如先生料理起居。每到周末，平如先生都会带着美棠一同在上海的街头散步，陪着平如去买她最喜爱的糍饭团和开口笑，用油纸裹着，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一边笑。
　　在街上走累了，他们会去公园湖边找一条长凳，一坐就是一下午。
　　讲不出口的爱意，平如先生常用歌声来传达，一首英文情歌《Rosemarry I love you》，他这一生对着美棠唱了不知多少遍。
　　那时候的爱情干净又纯粹，爱恋总是日复一日，却一日比一日更甚。
　　＂ 好梦由来最易醒＂
　　平如和美棠的平静生活，在1958年被迫打断。
　　这一年，由于出身存在＂成分＂问题，平如先生被强行送到安徽六安某农场，接受＂劳动改造＂，此后，他被分配去安徽某齿轮厂做工，这一去，便是22年。
　　这22年里，平如先生被严格限制行动自由，不被允许回上海见家人，只能通过书信与家中联系。
　　22年间，平如与美棠通过邮差递送了上千封信，内容虽然都是些家长里短，但都趣味横生、有时美棠在生活中遇到了生气的事情，也会把气撒在收信的平如先生身上。
　　有次美棠在信中写道:＂我很气你 !我很生气! 我越写越气! 我不写了，这次就写到这儿啦！＂
　　收到信的平如先生一头雾水，但也只能接下这口锅，乖乖背在身上，俏皮地回信到：＂是，是我错了，不该惹你恼火，不过这三味真火该浇灭了，家里的顶棚可快兜不住啦！＂
　　试问如果你是美棠，收到这样一封信，哪里还能不消气呢？
　　美棠独自在家这22年，也曾多方受到劝说，平如先生的身份只会影响她，不如早些跟他离婚，划清界限，好歹能独善其身。
　　这些说辞全都得到了美棠的反驳，美棠说：＂他若真是品行不端，我早就离婚了……可他又不是汉奸卖国贼，不是偷窃扒拿，更没有搞婚外情，他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我为什么要与他离婚?＂
　　平如不在家这些年，美棠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庭着实不易。为了补贴家用，她卖光了自己的嫁妆，一件首饰都没留。
　　她也去做过临时工，当年的富家大小姐，抢着去给上海自然博物馆修台阶。
　　上工的时候，美棠要扛起15公斤的水泥，一袋一袋从凌晨扛到傍晚，夜里领了工钱，给娃娃们买口粮。
　　1979年，平如先生终于获得平反，回到上海做了编辑工作，负责校对《中国医学百科全书》，一家人的生活，终于回归正轨。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造化总是弄人，这个可怜的家庭刚过了几天平静日子，悲剧就又开始上演，美棠的身体健康问题逐渐严重起来，慢慢的甚至无法再独自行走。
　　当时的平如先生已经年过八十，依然每天早上5点就起床，为美棠洗脸梳头，整理衣服，扶她坐起来吃早饭，按时帮她做透析，做腹部按摩，带她去医院检查，帮她去药房抓药，记录病情迹象。
　　这些工作，平如先生一连做了四年，每日都亲力亲为。
　　因为他实在不放心别人插手，她的生活习惯只有他最清楚，他生怕别人手上的力道不知轻重，让她再多遭罪。
　　有一天晚上，美棠突然说，她想吃杏花楼的马蹄小蛋糕。
　　可平如先生他们家附近没有杏花楼的门店，就算是最近的一家，骑自行车单程也要约二十分钟。
　　平如先生二话没说，穿戴好衣服就出了门。当他骑车赶到店里已经很晚，幸好还能买到马蹄蛋糕。可等他终于把蛋糕送到美棠枕边，她又不吃了。
　　那时，平如先生已经八十七岁，儿女们得知此事，都怪他不该夜里骑车出去。
　　平如先生回忆起此事，说到：＂我也明知此时美棠说话已经糊涂，可我总是不能习惯，她嘱我做的事，我怎能不依她？＂
　　2008年3月19日，美棠握着平如先生的手，笑着离开了这个曾带给她欢笑，也苛待她半生的世界。
　　感知着美棠手的温度一点点降下，平如先生才渐渐意识到：
　　＂我终于失去了她。＂
　　＂相思始觉海非深＂
　　此后的几年里，平如先生脑海中经常闪过两人共同度过的每一帧画面，他决定开始学画画，记录下脑海中这些尚存的影像记忆。
　　四年时间，平如先生画满了18个画册，共计300多张画，从初次见面的孩童稚嫩，到两人婚礼上的精妆白纱，再到婚后的柴米油盐，和美棠患病后的可爱小脾气……
　　这些生活场景全部都体现在了画纸上，在平如先生稚嫩却真挚的画技描绘下，显得温馨又催泪。
　　画册的最后一张，是美棠躺在病床上，眼角带着一滴泪。但嘴角微微抬起，美棠应该还是笑着告别的。
　　2013年，《平如美棠——我们俩的故事》这部作品出版后，引起了巨大轰动，平如美棠的故事，也被无数年轻人誉为＂爱情最美的模样＂。
　　柴静采访平如先生时，曾问平如先生：＂您已经90多岁了，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不会把那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从您脑海中磨平了，磨淡了吗？＂
　　平如先生是这样回答的：＂怎么可能磨得平呢？爱这个世界，可以是很久的，这个是永远的事情。＂
　　2020年4月，99岁的平如先生也寻美棠而去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常常去上海自然博物馆门前的台阶上坐坐，他说喜欢来这儿。
　　因为他不在家那几年，美棠曾经在这儿背过好些15公斤重的水泥。
　　＂说不准哪一级台阶，就是美棠生前修的。＂
　　本文作者：路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