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萝卜缨子做菜豆腐，营养全面又好吃

　　＂喳＂，在山东广饶方言里是个动词，具使动意味，有＂使之咕喳＂的意思。＂咕喳＂，就是＂咕嘟咕嘟冒泡＂的意思。在我们老家，＂喳＂当动词用时，只与＂菜豆腐＂搭配，形成固定的动宾词组。＂喳菜豆腐＂，说白了就是＂煮菜豆腐＂，但老家没有说＂煮菜豆腐＂的，都说＂喳菜豆腐＂。
　　现在，很多方言词我已经忘了，但只要一回老家，所有遗忘的方言词会马上到窜到嘴边。听乡亲们说话时，我常常为他们表情达意的准确生动而自叹不如，一个种地农民的如珠妙语，时时让我心生赞赏。用方言说话，是一个人最流畅的表达。为啥＂他乡遇故知＂会成为人生一乐？就是因为人多年生活在异地，天天别别扭扭地说着他乡话，把自己憋坏了，一听到家乡话，内心产生久违的共鸣，立马和故知秃噜秃噜地大侃一阵，便能一扫胸中块垒。多年的闷气一朝吐出，焉有不乐之理！
　　＂喳菜豆腐＂，我们也说成＂喳喳菜豆腐＂。
　　菜豆腐，就是用白萝卜缨子和黄豆碴子混煮而成的家常吃食，既可当菜，亦可当饭。如果没有白萝卜缨子时，用剁碎的白菜帮子代替也行。用白菜帮子喳的菜豆腐虽非正宗，但味道上大差不差。
　　我小时候，我们村家家都有个菜园子。到了秋后，家家的菜园子里都有一大片白萝卜地。白萝卜长成后，削去头顶存到地窝子里，削下来的萝卜缨子堆得跟小山一样。萝卜顶外围的老缨子揭下来喂猪，或剁了喂鸡喂鹅，中间嫩一些的，挑出几把，切碎，和黄豆碴子混在一起，喳喳成一锅菜豆腐，全家人上顿犒劳。剩下的，挂到天条（天井里用来晒东西的铁丝）上晒干存起来，等到冬天青黄不接时再拿出喳菜豆腐吃。用干萝卜缨子喳菜豆腐前得先将其在大乌盆里泡开。但干萝卜缨子喳的菜豆腐嚼起来筋筋丝丝的，没有鲜缨子喳的好咬好吃。
　　老家人吃菜豆腐，常常会用一个专门的动词——扒。因为菜豆腐往往一喳一大锅，吃饭时，每人会盛满一大碗，一手端碗，一手拿着筷子往嘴里扒拉。如果一位大嫂扛着铁锨上坡时对人说＂今侵侵我扒了一碗菜豆腐＂，表达的是她早上吃菜豆腐吃得很饱的意思。＂侵侵＂这个时间名词，长久以来我不知道该写哪两个字，后来看到古书上的＂侵晨＂一词，才恍然大悟：我们常说的＂侵侵＂，很可能就是＂侵晨＂讹变来的。＂侵晨＂，应该是个很古老的词，《左传》《史记》中已经出现，历代的古诗文里就更常见。——在我们的方言口语里，经常发现这类古语词的遗留。
　　喳菜豆腐所需的食材，我在秋天种萝卜时就会考虑到。萝卜脊子上，我都是多撒点种子。冒出来的小萝卜苗，可以先稀愣着拨了蘸蒜泥生吃，特别清气。等苗再长大一点，间一次苗就装一满篮子，生吃吃不了了——苗太大时也不宜生吃了，就用来喳菜豆腐。再后来，萝卜长成后，从地里拔回家，削下来的缨子，就全部用来喳菜豆腐吃。秋冬季节，我家喳菜豆腐的次数，比老家人喳的次数要多得多。
　　我租的地不大，萝卜种得也少，间出的萝卜苗，妻子更是一个叶也舍不得扔：一是因为这些菜都是自己流汗流血（夏季菜地蚊子极多，穿着长衣服去每次都要被吸血，鼓几个奇痒的疙瘩）辛苦种出来的，二是因为自己的菜品质好。我从不用农药和化肥，施的肥料都是用香油碴子、禽畜粪和菜园里废弃的植物藤叶沤制而成的有机肥。萝卜叶子上生了虫子就用手捉一捉，虫子多、捉不干净时，就宁愿吃虫子咬过的——种菜十年来一直如此。妻子说：＂这些年天天吃自己种的菜后，已经信不过从市场上买来的菜了。＂我也觉得，哪怕是吃虫子咬过的带有豁口的难看的菜，也比吃从市场上买来的一个虫眼儿也没有的漂亮菜心里踏实。因为回老家时看到我二嫂和孩子的二姨种自己吃的菜都要打农药、施化肥，我就对市场上出售的青菜产生了高度怀疑：老家人种自己吃的菜都这样，那么，菜农种作为商品出售的青菜时，为了让菜好看，农药和化肥会少用得了？
　　施有机肥种出的菜还有一大优点，就是味道别致。今年我种黄瓜前用香油碴子作底肥，结出的黄瓜就跟市场上买来的明显不一个味道。刘洪军吃过两次后赞不绝口：＂靠，你种的黄瓜太好吃了！＂被他夸赞一番后，我一高兴又给他送了两次黄瓜。
　　不光是黄瓜，就是白萝卜，我也觉得还是自己种出来的好吃。我去年种了两垄白萝卜，入冬前拨了埋到院前的土里，过了年扒出来，还是水灵灵、脆生生的，生吃时感觉跟梨一样。
　　白萝卜是很容易种的菜，把握住一点就行：别种早了！老话讲究＂头伏萝卜二伏芥＂，但现在感觉不能照这老话来种了。我前几年在头伏种的几次萝卜，都没长好，不是全被虫子啃光，就是整株烂掉；即使没烂掉，萝卜身子也分了叉儿，有的长得像人的手，短小、畸形得不成样子。一问一个常种菜的老太太，她说我种早了，热得。今年我是立秋过后两个星期（基本到处暑了）才撒的白萝卜子，出苗快不说，萝卜长势也好，既没生病，也没生虫。萝卜、白菜、芫荽、生菜、菠菜这类菜，都是喜凉的菜，天热了就长不好，你得等天凉后下种才行。
　　话题扯远了，再回到菜豆腐。
　　过去老家人喳菜豆腐用的黄豆碴子是用石碾子碾出来的。碾一遍，用粗箩筛一遍，再把筛出的大粒儿用碾碾一遍，两遍后，碴子粒基本就细匀了。
　　妻子的做法是：先把黄豆泡半天，然后用蒜臼子捣碎（但不宜太碎，呈颗粒状最好），砸上两蒜臼子也就够了。
　　要是嫌用蒜臼子捣麻烦，用料理机打也行。但用料理机打出来的过碎过细，有违传统。
　　过去喳菜豆腐用的黄豆，都是自家种的豆子。但现在，这种传统的黄豆不容易见到了，市场买来的多是转基因豆子。
　　孩子的小舅说，他知道转基因黄豆和传统黄豆的区别：传统黄豆的豆粒较长，有个黑脐；转基因黄豆的豆粒较圆，没有黑脐。
　　昨天，我开车去皇甫买了当地农民九斤黄豆，回家后，拿出从超市买的黄豆一比较，发现二者外形上确实有些差别。把二者都泡开后，看到差别更大：超市的黄豆没有黑脐，我从农民手中买的黄豆确实有明显的黑脐。
　　超市里买的黄豆，粒儿圆，无黑脐
　　我从农民手中买的黄豆，粒儿长，有黑脐
　　超市里的黄豆，泡开也没黑脐
　　我从农民手中买的黄豆，泡开后，黑脐明显
　　但我的一位同学说，转基因的东西对人体无害。同不是医学博士，在基因这类事上，他肯定比我懂得多。——话虽这么说，但喳菜豆腐时，我还是宁愿选择从老农手中买的传统黄豆。
　　菜豆腐，我想是一种比较健康的食物，里面既有黄豆提供的植物蛋白，又有萝卜缨子提供的维生素，营养比较全面，对身体应该是有好处的。至少，它的通便功能卓著。
　　我们老家，一直流传着一个吃了菜豆腐的拾粪老头儿打赌赢了富人一匹马的笑话，但妻子坚决不让我把这笑话写出来，说是有污菜豆腐的清名。好，遵命，不写了。
　　最后透露一大秘笈：如果想让菜豆腐好吃一点，喳喳菜豆腐前，用葱花炝一下锅儿！
　　菜豆腐
　　刚出的小萝卜苗，特别适宜蘸蒜泥吃
　　但要是萝卜长到这么大后，就不好生吃了，宜喳菜豆腐
　　从地里刚拔出的水灵灵的萝卜缨子
　　超市里买的黄豆，粒儿圆，无黑脐
　　我从农民手中买的黄豆，粒儿长，有黑脐
　　超市里的黄豆，泡开也没黑脐
　　我从农民手中买的黄豆，泡开后，黑脐明显
　　本文写于2020/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