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向北走，而我向南走

　　客运站老天桥拆的那天，特意过去看了一眼。
　　今天开车路过时，又仔细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回忆如泉涌入思绪，闭眼沉思，无数画面，如同电影一样放映。
　　（一）
　　她站在食堂打饭的窗口，对着食堂里的阿姨说：＂不要放酱油，我怕黑。＂
　　排在她身后的我，本是无精打采的，听到她说话，不自觉得抬头看了她扎成马尾长长的头发。心思转动：＂吃米线，能不放酱油么？真奇怪。＂
　　当然，也就是那句话不要放酱油，我怕黑，吸引了我。从此一个纤纤靓影就时常出现在心里。而她经常爬在教学楼的围栏边看着远方，或者操场，那是她固有的姿式。
　　那天，晚饭后，我们依然在篮球场上打友谊赛，其实这种友谊赛我们基本上天天都在打，只是那天，她和一个女生提着水壶经过时在篮球架下面停顿了一会，她们在看我们打球。
　　也就是那时，一个传球飞奔过来，没多想接住，然后朝篮板砸过去。结局可想而知，因为离得太远，还在三分线外，没有砸中篮板，一球砸在了她脸上。顿时鲜血直流！
　　惊慌中跑过去安慰，她哭了，哭的很难看，特别是鼻子里流的血到了嘴里。大家嚷嚷着，骂着，推搡着。也就在那时，我一把把她抱起来朝校医室跑去。由她鼻腔里流出的血染红了我那件印着23号的篮球衣。
　　止血，检查。她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而我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医生进来时安慰说：＂没什么大碍了，鼻骨也没碎，躺一下就好了。＂医生这句话一说，心里才稍微缓和了一下，我生怕一球砸烂了她的鼻子，怪我一辈子。
　　出院，送她回宿舍，洗球衣。一连惯的动作结束，回到上晚自习的课桌，同班的同学凑过来问：＂那女的，没啥事儿吧？＂我说：＂没事，我们也经常被篮球砸到，不会有什么事。＂但同学还是说：＂你还是要跟人家道歉啊，莫名奇妙地被砸一球。＂
　　想想，确实要去道歉。第二天，到校外买了几斤水果，然后提到女生宿舍楼下。喊了她的名字。好久，才见她从宿舍里伸头出来。然后跑下来问我：＂什么事？＂
　　腼腆，紧张，也许是第一次在女生宿舍楼下面。然后结巴着说：＂昨天..不好意思..篮球砸中了你...但是，我真不是故意的，今天...今天.来向你道歉。＂说完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了过去，她看了一眼，然后羞涩的一笑，说：＂没事，我已经好了。＂然后转身要走。
　　我赶紧追上二步，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她。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从中挑了一个苹果，然后说：＂就一个吧，太多了不好意思。＂说完，飞快地跑进女生宿舍。是的，可能她和我一样，腼腆，这是女生宿舍楼底下，女生来来往往，八卦，是非诸多，多停留有罪。
　　（二）
　　那个周末放学，我在城中被陌生人追了五条街，最后是从三医院进去，从步行街跑出来才把那伙人给甩开了。
　　可惜还没多走几步，就被堵在了一家买衣服的小店门口。接着就是响亮的几个巴掌，抽在了我的脸上。势单力薄，任由那几个巴掌火啦啦地响在脸上，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可惜，被他们按住了，动弹不得。接着就是肚子上，脸上雨点般的暴踢。
　　疼，幻觉，血和口水，是当时最真实的感知。良久后，终于他们散了。而我脸上和身上都是青紫的。那个周末，没敢回家，托人跟家里父母说要去爬龙马山，不回去了下周的伙食费叫同村的的同学带来学校。实际上自己一个人龟缩在宿舍的高低床上，疼的一夜一夜睡不着。
　　周一的课叫室友帮请了假，连续睡了三天。期间身上和脸上擦了点从医务室开来的药膏。下晚，听室友说，楼下有个女的在叫你名字。我只回了一句：＂管他呢，疼不得。＂室友也没理。
　　直到被子被人掀开，我还脾气地骂了一句：＂TMD好看啊。＂后来一睁眼，看到是她，立马打住。她先是一喜，后是一惊，然后愣愣地看着我，说了句：＂乍就成这样了。＂
　　从床上坐起来，睁眼还有些困难，因为淤青还在。看着她，说了一句：＂没事儿。小伤。＂她看了很久，然后红着眼睛说：＂嗯，下手..下手太重了。＂说完，自己先走了。
　　我有些莫名奇妙，她来干什么。等她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提了些药水，还有水果。放在我床上说：＂我跟他们讲了，你没有什么错，他们也挺不好意思的，说愿赔医药费。＂
　　我喃喃了一句：＂什么？＂
　　她有些脸红，说：＂那个...那个,打人领头的是我哥。不知道是谁告诉他，我被你扔篮球砸了。然后你周五一出学校门就被跟踪了，然后堵着你打一顿。＂
　　事出有因，必有妖啊。我＂啊＂了一句。原来我被追了五条街，就是因为一个篮球砸到了她，然后我被她哥叫朋友堵街上暴打一顿，心头无名火起，这哪儿跟那儿啊。
　　但见她很细心地削苹果，我心里一软，然后也没说什么。她递了一个苹果给我，我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完后她说：＂把上衣脱了，我看看你身上。＂我＂啊？＂。她伸手过来扯我上身的T恤，看着脊背上的淤青，说：＂你身上的那些淤青也要处理，最好去照个片，看有没有伤到内脏。＂
　　我嘴里说着：＂不消。＂但是也挺担心的，因为我回到学校这二三天基本上全身都疼。她看着我说：＂怕什么，我哥说了，他愿意出医疗费，你就去检查一下吧，要不明天早上我请假和你一起去？＂
　　第二天早上，俩人去了医院，检查，照片，开药。医生看完片子说：＂没伤到内脏，只是皮外伤。小伙子记得以后不要和人打架，你看你女朋友忙前忙后地照顾你，多不容易。＂
　　我扭头看已经去拿药的她，只看到了一个背影。腼腆，脸薄，我很想跟医生说：＂这不是我女朋友。＂但是没讲出来，只是感觉胸口甜甜的，有种很不好意思的感觉。
　　（三）
　　那年夏天，我和她每天都见面，都在聊事情。可能在外人看来是谈恋爱，可我们觉得只是彼此在交流一些人生和学习的看法。
　　也正因为如此，同宿舍的人都说：＂你俩真是不砸不相识啊，天天粘在一起了快。进展到那一步了？晚上熄灯后一直追问这个问题。我只能简单的说：＂拉过手，算那一步？＂而关于拉过手，这事到是真的，因为有一次在校外的田埂上走路，有个沟要跳过去，我先跳的，后来她跳过去时我无意识的拉了她的手。而她并没有挣扎和拒绝。室友听说后起哄：＂哦，哦，不老实。＂
　　她是那种不打扮站在人群中不会太引起注意的女生，一打扮就会被惊为天人的所在。学校联欢晚会上，她自己跳了一支孔雀舞。也正是这支舞，招来了许多爱慕者。每次她把那些追求者写给她的‘情书’拿给我读时，我都有些自愧不如，那些文字和诗词确实写的很浪漫。换我，真写不出来。
　　然后一个下午，在学校外的田埂上就讨论这些书信。我以为我一直只是她的一个好朋友，但是因为这些书信，我感觉心里酸酸的。
　　放假的前天，她告诉我说：＂家里安排了假期里去成都和重庆旅行，你去不去？＂心想，要出去就必须要有钱，没有钱是去不成的。只好推说：不去。然后举了一大堆重庆山城不好的举子，什么火车要钻山啦，导航会迷路啊等等。
　　放假那天，看着她离开。我才匆匆收拾衣服离校。回到家后问了一下同村的一个同学，他爸爸是在工地上干活的，问要不要人？我说要打工。最后同意，第二天带我去工地搬砖，搬了十七天的砖。
　　为什么只是十七天？因为她打家里的座机，来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去玩。第十七天干完，刚好也是结算工资的日期，我拿到工钱后一刻没有停留，然后回家洗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就出发。
　　她坐飞机去的，而我只能坐火车。她从昆明到成都，然后再到重庆。而我直接硬座火车到重庆。她跟我讲过她要到重庆的那几个地方。我知道在什么地方会遇到她，下车后就直奔解放碑，然后把她想去的地方都先走了一遍。
　　那晚，洪崖洞的灯光格外刺眼，她和她的父母珊珊而来。而我就站在街旁。我看着她和父母走过来，离我还有3米的时候，我喊了她的名字。她先是一惊，后来一喜。非常冲动的跑过来，一把抱着我说：＂我不是做梦吧？＂
　　我推开了她，说：＂你爸妈在呢？＂她回头看了一眼紧跟着她过来的父母，对我说：＂别怕，镇定。＂
　　她转头对父母讲，说：＂我的同学。＂谎是掩不住的，因为她的眼神，表情，还有举止。她母亲看了我一眼，就说：＂你是王**吧？＂经常听她提起你。
　　是的，大家都笑了，因为我的名字在她们家好像真的好熟悉，她的父母都知道。她脸红了，一把拽着母亲的胳膊说：＂不许笑，不许笑。＂
　　那三天在重庆，一行四人玩的很开心。只是走的时候她父母坐的是飞机，而我和她坐的高铁，在高铁上，她整个身子都依偎在我怀里。那是人生中最畅意的时刻吧，也是一生中最美的时光。
　　她曾询问过我：＂在篮球砸中她之前，是不是不认识她？＂我很认真的说，是从那次无意识的在食堂排队，她说：＂我不要酱油，我怕黑。＂开始的。她笑了，笑的很灿烂，笑完后在我身上扭了几把，说：＂原来你馋我好久了啊。＂我只能傻笑。
　　（四）
　　毕业，可能就代表着失业吧？
　　毕业前，她发过灵魂似的考问：＂我们俩怎么办？＂
　　是的，怎么办？刚毕业，不可能就去结婚吧？不结婚，这段感情又该如何？年少懵懂的恋爱，校园里谈了三年了，毕业后何去何从？
　　她私下说：＂如果你愿意，可以去我父亲的厂子里上班。虽然工资不会很高，但是温饱还是可以的。甚至，将来发展好了可以给你接管厂子也说不定。＂是的，成为标准的女婿。
　　可是骨子里总是那么傲娇的我，说：＂不行，我还是要自谋生路。＂她追问：＂为什么啊？＂我只含糊的说了一句：＂不想吃软饭。＂她提起拳头锤打了我，然后恨恨的说了句：＂那你就去闯荡吧。＂
　　年少不知生活的艰苦。而当我知道找工作是何其的难时，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她在父亲的安排下，早已经进了一家四星级酒店实习，做前台接待。
　　我就那么浪荡的在社会上混了半年。有几次去找她，很委屈的跟着她去食堂吃饭。一开始是她拿饭菜票给我，说：＂你如果不好意思和我一起去，你就自己先去吃。＂后来混的熟悉了，大家都知道我是她学校里的男朋友，也就没什么顾忌。一起去，然后一起回。
　　一个人的悲剧可能就在于：太过于倔强吧？她好几次说：＂我爸说了，可以替你安排工作，到某家公司做销售。或者去某个工厂都行。就我爸一句话的事情。＂但现实中，为了担负那个所谓的＂欠人情＂，硬是宁愿闲着混吃等死，当街溜子也不按照她的要求去找她爸！
　　半年后，同学里有去广东的，打电话来说厂里招人，赶紧去，一去就能进厂了。厂里打工，八人一间宿舍，工资按时结。当时就心动了，重点不是工资，不是工厂，而是能到深圳见世面，很是兴奋。
　　那晚和她一起逛街，揣着父母刚给的几百块钱，买了双鞋送给她。她很开心，问：＂干嘛突然对我这么好？＂我说：＂看你穿的鞋都旧了，所以想着该换双新的了。＂她笑着，搀扶着我的胳膊，从步行街走到人民路，绕了一圈儿。
　　只是这份开心，半小时没有。当我们绕到客运站天桥上的时候，我跟她讲了要去深圳的事情。她听了后，先是觉得我有闯劲儿，后来发现不对。我说的话，好像是在告别。她愣了，发出灵魂似的考问：＂你走了，我怎么办？＂
　　是的，怎么办？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吧，没有钱？去赚钱吧，不能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当时气氛非常的紧张，且谁也没有说话。最后为了缓和气氛，我只好说：＂听我同学说深圳工资高，我赚钱回来娶你啊。＂说完，伸开手臂要去拥抱她。结果被她强烈地推开，说：＂谁稀罕你的钱？＂然后背过身对着我。
　　我站在她旁边，然后望着下面的车流，说：＂男人，要有事业，没有怎么成家立业？＂她没回话，我继续说：＂我不能去你爸的公司啊，去了我成什么了？将来别人如何说我？我又如何抬得起头来？＂自尊心，都是自尊心害的啊。
　　过了一刻钟，她转过头来说：＂那么，你的意思是。必须要去了？＂
　　我说：＂是的，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要去闯一闯。＂
　　她看着我，眼晴里开始出现泪花，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忙把她搂在怀里，哭了一阵子后。她停了下来，推开我，说：＂那你就走吧？＂
　　那晚，我和她从相反的方向下了天桥，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她向北走，我向南走。下了天桥后，还彼此对望，然后都消失在滚滚人流中。
　　（五）
　　＂绿灯，绿灯，你还不走？＂
　　副驾驶有人在催促，后面也听到了喇叭响。我突然意识回到现实，思维也回到当下。她怒骂：＂你想什么呢？绿灯都亮好久了。＂
　　我转头看着她，说：＂唉，想起那天晚上咱俩在天桥上分别时的情景。天桥不在了，但是那天的事情真的记忆深刻。＂
　　她骂着，说：＂别提那天晚上了，我回去流了多少眼泪，眼睛都哭红了！＂一幅非常委屈的样子。
　　车在运动中，而我转头又看了她一眼，经历了这么多年，终于花容月貌不在，但轮廓并没有改变，还是之前认识的那个她。
　　可能都不想再提这茬了吧？她说：＂你儿子昨天在学校打人，一会儿接回家了你得好好教育啊，别成了废才。＂我插了句：＂打人好啊，我记得我以前只有挨打的份儿。＂她急切的说：＂好什么，老师今天早上打电话给我，说是回家要好好教育，学校不要小霸王。＂
　　车缓缓地驶进川流不息的街道。而关于那天一个向北走，一个向南走的故事。后续是这样的：我去到深圳后，并没有进什么工厂，而是同学进了传销组织把我也骗了进去。带去的4000块钱，当晚就被搜身给拿走。过着集体吃饭，睡觉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一次偶然外出的机会，我打了她的电话，说了出境。
　　最后她通过父亲的关系，联系了派出所，然后根据我提供的信息解救了三十多个被骗入传销组织的人员，终于结束了一天吃洋芋闷饭的集中营生活。从深圳福永派出所出来的时候，感觉这一个多月如同做梦一样，都经历了些什么。
　　她用我的身份证号码替我订了从深圳回昆明的飞机，我从深圳福永派出所拿到身份证后，头也没回坐飞机回昆明。
　　那是段灰暗的日子，没有光明，也没有前途。唯一有的，就是她还一直在心里，脑子里，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每一个背影都清晰可见。
　　时光飞逝，经年累月后，人也改变了许多。坚定不移地娶了这个＂我不吃酱油，我怕黑＂的女子。前期家里一瓶酱油也没有，后来问为什么不买？我把这句：＂我不吃酱油，我怕黑＂当成个段子讲了，最后一边嘲笑着，一边进了超市买酱油。
　　生活，也就是如此。一生中该出现在你生命中的重要人物会陆续出现，该消失在你生命中的人也会逐步地消失。而那个扎着长长马尾的女孩，经历了时间的蜕变，已经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坐在副驾驶刷着抖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