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平凡的人该怎么调整心态，接受自己很有可能将度过碌碌无为的一生这个事实？看到这里，你肯定会说：严老师又要给我们洗脑灌鸡汤了，鄙视，不看！
　　等一下，严老师怎么可能那么无聊。严老师认为：这个问题本来就是错的。人不应该碌碌无为，也没有人能接受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这个事实，又如何能调整呢？
　　然后又有一帮人会跳出来说：严老师你这是要唱高调，赶鸭子上架吗？忽悠，不看！
　　别急，严老师既是平凡的人，也不甘平凡。这听上去有点平凡，但严老师确实有一个不凡的地方，那就是对于平凡的人如何超越平凡，有一套方案，一套切实可行、操作性很强的方案。
　　我稍微回顾一下。在我小时候，就被教育要舍生取义，斗私批修，兴无灭资，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胸怀伟大理想，消灭帝修反，解放全人类。等到长大以后，发现世界与我们想象的有很大距离，人家过得挺好，更需要拯救的倒是我们自己。
　　在1990年左右，文坛出现了一个很重要的文学流派，叫＂新写实＂，代表人物有我们熟悉的刘震云、池莉、叶兆言等人。这个新现实，与从前的文学有很大不同，专写俗世凡人，而且写他们鸡皮蒜毛的小事，卑微的生活，无聊的人生。从他们的作品名称就能看出端倪：《一地鸡毛》《烦恼人生》《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我不想事》......在这些作品中，人们告别了理想和精神生活，回到了现实生活，当下的人生，沉溺于最日常的喜怒哀乐，吃喝拉撒，油盐酱醋，妻子儿女，崇高啊、精神啊、理想啊这些好像一下子都消失了。
　　这些作品在当时引起人们的很大反响和共鸣，正因为其反应了真实的历史转型和社会心理。大家都觉得：这才是最本真的生活啊，这才是生活的真谛，其他都是浮云。
　　从新写实至今，已经过去了20多年，中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我觉得在文学上，包括整个文化心理上，我们并没有走出这种新写实的心态。中国人被理想伤得太厉害。在文学的新写实之后，一种更广泛的文化新写实覆盖了我们，其标志就是各种心灵鸡汤，像＂平淡是真＂（这还是晋江一部很红的作品）、＂简单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等等。
　　我觉得，从前在天上飞得太高，后来又在地上爬得太低，这都是不对的。也许我是被洗脑太久，但我相信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要有一些超越现实和超越自我的追求的，这是人之为人的根本，没有这点精神和动力，人类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么远。我相信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都有一团火。这些梦想和火焰，惟其宝贵而脆弱，所以更应该好好珍惜和守卫，而不是压制和扑灭。
　　你会说了，我也想打拼，我也想努力，我也渴望辉煌不凡的人生，可是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奈何，奈何！
　　这就要切入我想说的正题了，这也是很多人在这个地方容易走入的误区。什么是理想，我们需要什么样的理想，很多人对此有误解。在从前，大家都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解放全人类。在今天，大家又只有一个理想，那就是＂成zhuan功qian＂。假如一个时代大家都只有一个理想，也就是说千军万马挤一条道，那么这个理想对大多数人来说是很难实现的，也是很容易产生挫败感的。
　　这就来到了我要说的核心：人类需要理想，但这些理想应该打打散，分分开，你有你的理想，我有我的理想，千千万万的理想，千千万万的道路。这样你的理想就不容易与我的理想冲突了。
　　最重要的是，理想一旦个体化和多样化，那也就更具有现实性，更有可操作性，也更有乐趣，更容易坚守。
　　那么这些千千万万的各不相同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这首先是能让自己喜欢，能让自己骄傲的一种东西，这可以是一种品质，一种才能，一种爱好，一些知识，一些经历，一些眼光......太多太多，五花八门，总之就是那些让你觉得自己了不起的的东西，一种周围人没有的东西，一种高于芸芸众生的东西，一种超越了低级趣味的东西。我相信，这种东西是每一个人的必需品，没有这种东西，就没有办法建立自尊和自信。
　　这种东西能找到吗？当然能，因为我说了，这些东西太多种多样了，必有一款适合你。
　　就拿我说吧，在很长的人生里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长，除了成绩好，但我至今仍然不把成绩好看成特长，当然也没法因此感到骄傲。但是在很长的人生里我其实以世俗的标准来说混得挺好，所以也一直没有必要刻意寻找自己的长处，建立自己的自尊。
　　直到有一天，生活出现了问题......这个倒也不必细说，反正是出了问题。我体会到了失败、沮丧和挫折，这时候，精神的需求出现了，对自尊的成就感的需求出现了。那我该从哪里去寻找呢？
　　谢天谢地，我还真有一些能够用来支撑自己的东西：猪肉、苏州面、HIFI、飞行模拟、VR......这样，比如（仅仅是比如啊）我和一帮老同学聚会，他们从前都要抄我的作业本，但现在个个身家是我的百倍，他们谈的都是又买了多少套学区房这种我完全插不上嘴的话题，那么我要完全不失落是很难的。还好，在那样时刻，我可以自己对自己说：他们懂VR吗？他们懂什么是甚高频全向无线电信标导航吗？他们会ILS盲降吗？他们曾经开着Excalibur飞船在Wing Commander里拯救过人类吗，他们有466万粉丝吗？
　　It works!
　　这不是炫耀，而是自慰。人是需要一点自我安慰的，需要一些阿Q精神的。说到这里，你会注意到我说的理想在不断分化，不断下降，现在已经到阿Q的高度了。其实没有问题。阿Q身上是有一些可贵的追求的，这个就不展开说了。总之他是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哪怕那是以阿Q精神呈现的精神。他既值得同情，也值得尊敬，还值得参考。
　　时代也为我提倡的这种精神追求提供了越来越多全新的可能，更多的宽容，更多的条件。比如我小时候，特别羡慕摄影家，然而根本没有可能。但今天，每个人都拥有与陈冠希老师相媲美的照相器材。或者，你白天是陪着笑脸的前台，被呼来喝去的小工，奔走街巷的外卖，到了夜晚，你摇身一变，变成了魔兽世界中lv60的巨魔巫术师......我想说，那真的也是很好的理想，苦难人生的拯救与升华。
　　很多年前，我弟弟在南通一家棉纺厂做仓库保管员。这个地位算很低了吧，但是他酷爱围棋，虽然水平有限，但是乐此不疲。他经常让他厂里一位姓王的临时工陪他下棋，这位临时工，是当时南通仅有两位四段之一，有时晚上到我家来。我看他对我弟弟唯唯诺诺，谦卑恭敬，但是一坐到棋盘边，他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连整个身体的姿态手势都完全不一样了，气势非凡，浑身好像要射出光来，复盘的时候对我弟弟指指点点，完全是教训下手的语气。那时刻，我想到了阿城的《棋王》。
　　所以，我们需要某种对抗这个无聊庸俗的世界的力量。我们要飞翔，但不是伊卡洛斯那样的飞翔，而是以我们各自不同的方式飞翔，贴近大地，低姿态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