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作共享的成本逻辑与人类社会的一种未来

　　文丨冯嘉（郑州大学科技园发展规划部）
　　2020年9月，我国政府在第75届联合国大会上表示：＂中国将提高国家自主贡献力度，采取更加有力的政策和措施，二氧化碳排放力争于2030年前达到峰值，努力争取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其中，＂碳达峰＂是指二氧化碳的排放量达到峰值后进入减退期，＂碳中和＂则是指实现排入大气中的GHG（温室气体）净增量为零。
　　由于气候危机具有全球性，因此实现这两个目标是全球所有国家的共同责任。而要达到这两个目标，必将加速世界范围内能源结构、产业结构的深刻调整，从而导致人类生产生活方式与社会经济结构的巨大变动。事实上，传统车企、高科技公司、传统能源公司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激烈角逐，正在生动地说明这一点。
　　人类社会生产生活方式应当如何调整？人类社会终会演变为什么模样？
　　杰里米·里夫金在《零边际成本社会》中给出了自己的判断：＂通过协同贡献以接近免费的方式分享绿色能源和一系列基本商品和服务，这是最具生态效应的发展模式，也是最佳的经济可持续发展模式＂。
　　里夫金是美国华盛顿特区经济趋势基金会总裁，其在《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对于第三次工业革命及能源变革的论断使其名满全球。以其对第三次工业革命的论断为背景，里夫金在《零边际成本社会》中进一步论述了人类社会演进的逻辑，并将其所预测的模式下的社会称为＂零边际成本社会＂。
　　1、＂零边际成本社会＂的提出与走红
　　要弄懂＂零边际成本＂首先需要理解＂边际成本＂。＂边际成本＂是一个经济学与金融学术语，其定义为＂每一单位新增生产的产品（或者购买的产品）带来的总成本的增量。＂而＂零边际成本＂则是指每多生产一个单位产品，其不增加任何成本。
　　以互联网产品为例，这一定义相对更容易被理解。比如说，一款APP开发完毕后被投入市场，1个人下载使用后，再由10个人下载使用，并不会导致其开发成本的增减。显然，类似于此的互联网产品的＂零边际成本＂是由于它所提供给市场的是一种可以被无限复制和使用的服务。
　　但实际上， ＂零边际成本＂的语境绝不仅限于虚拟商品的生产。
　　在传统的实物商品市场，一种商品的边际成本是相对固定的。比如说，对于同一条流水线而言，每多生产一部手机、一个玩具，与生产上一个同款产品所增加的成本将保持一致，要想降低边际成本，除非升级生产方案，提升生产效率才有可能实现。
　　能量守恒定律告诉我们，世界上不可能凭空出现一件产品。因此新的实物商品的出现，大多数都不等于＂零边际成本＂。但当多个人共同使用同一件商品时，这件商品就事实上提供了多件商品的价值，而额外多出来的价值所增加的成本为零。这就是里夫金所论述的＂协同共享＂，也就是我们熟悉的＂共享经济＂。
　　在查找相关资料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这本书的中文译本出版于2014年。在2016年以前，在诸多网站的评论中，读者对其的反馈相当一般：大多数读者都在抨击这本书内容无聊，是一个空梦等。但2016年以后，针对这本书的看法在新的读者评论中出现转折。而这一年也就是＂共享经济＂在我国成为商业潮流趋势的时间点：2016年3月，我国政府工作报告提出，＂以体制机制创新促进分享经济发展＂，明确释放出鼓励共享经济发展的信号；4月，摩拜单车正式登陆市场；8月，滴滴出行宣布与Uber达成战略协议，在中国网约车市场上独占鳌头。
　　截止2020年底，＂协同共享＂在我国已是恒河沙数。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共享雨伞乃至共享汽车等商品几乎进驻大半个中国，甚至下沉到乡镇。
　　由此可见，起码在中国，里夫金预言中的一部分开始得到现实的验证，改变了一部分人的认知，并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
　　2、协同共享与人类终将到来的未来
　　这本书开篇就提出其惊人且核心的观点：在未来的几十年后，＂互联网所带来的近乎零边际成本的社会将终结资本主义的经济形态＂。 在里夫金眼中，协同共享＂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出现之后第一个生根的新经济范式＂，使用这种经济范式所演化来的零边际成本社会将会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里取代资本主义社会。
　　在里夫金眼中，这种取代有理可循。
　　首先，里夫金在书中梳理了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并指出资本主义的生存逻辑中存在着近乎致命的矛盾，即为了攫取利润而不断提高生产率、降低边际成本，理想情况下，这种无限制的提升会最终逼近＂零边际成本＂从而对市场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
　　其次，互联网的诞生为＂零边际成本＂提供了新的且庞大的运用空间。
　　资本主义的核心与本质是不择手段地追逐利润，这使得在资本主义模式下出产的所有商品都与＂出售＂、＂利润＂等词语紧密相连。这就是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对知识产权保护如此重视的根由之一。但江山不老，时移世变。 互联网的横空出世，爆发式的信源和伸至全球的触角在很大程度上击穿了产品获取的壁垒。
　　互联网在两个维度上造就了＂低边际成本＂甚至＂零边际成本＂现象。其一是降低了用户获取产品的难度。比如说，曾经高等学校的课程只开放给就读于该大学的学生，但是通过诸多网站的录屏与上传，这些资源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到达教育资源匮乏的山村。而这份资源也并非必须在大学官方平台上获取，而可以通过B站、云盘乃至朋友私人分享所获取。多渠道的分享大大降低了获取资源的难度。
　　其二是降低了生产者提供产品的成本。互联网加速了每个人成为产消者的过程。特别是随着进入门槛的降低，曾经以＂下载＂者为主的互联网生态正在逐步转变以＂上传者＂为主，实际上也就是从单纯的使用者开始变为生产者与分享者。
　　事实上，边际成本的逐步降低并不是从互联网诞生才开始。共享是人的一种常见行为，比如一份报纸被多人阅览的时候，也就是其边际成本近乎为0的时刻。那么为什么说到互联网时代才有可能出现所谓＂零边际成本社会＂？其关键原因之一就是量变引起了质变。
　　在这本书中，里夫金立足于自己所在的时间刻度从物联网的出现去预测未来。其认为＂历史上数次重大科技和经济革命都是在新能源体系和新通信技术结合下产生的。因为新能源体系加深了经济活动之间的依赖性，通信革命则成为组织和管理新能源的途径。＂新兴的信息技术与互联网通信革命的出现使得大量原本为实物的产品可以实现虚拟化，如数字报纸、数字音乐。而在今日去回望里夫金的设想，5G、云计算、量子科学等新兴领域的持续发展势必将进一步推动协同共享经济的发展。
　　最后，里夫金深刻的洞察到，以消耗资源为主的生产模式已经难以为继，日渐恶化的自然环境加速了＂后碳时代＂的到来。其告诫世人，＂在不损害地球上生态关系的情况下＂、＂从碳基能源向可再生能源的过度是新兴经济模式的显著特征＂。
　　＂协同共享将主导人类社会＂，里夫金对此充满信心。
　　3、正在到来的＂低边际成本社会＂
　　里夫金认为＂近乎零边际成本的社会是资本主义淡出世界舞台的开端＂，但其也承认，这件事不会很快发生。＂协同共享＂经济模式下的零边际成本社会在取代资本主义的路上仍然有很长一段要走。
　　首先，零边际成本商品的出现并不意味着资本主义模式的终结。在其出现的同时，也有可能伴随拥有巨大利润的商品。
　　20世纪50年代，西方传播政治经济学家Dallas Smythe认为媒介生产的节目、信息、娱乐等是为吸引受众而提供的＂免费午餐＂，而真正产生巨大利润的是受众的注意力。比如说，歌星将自己的歌曲免费放到网上供人听取，是为了培养一批最终能够为演唱会买单的受众。部分零边际成本商品背后的这批高利润的商品，将会为资本主义提供继续前进的动力源。
　　其次，零边际成本社会的实现并不是凭空而来，而需要长期的建设与规划。里夫金从能源的免费、3D打印中对元素的重新排列、课程分享到人工智能等多方面阐述了对未来社会的设想，提出＂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产消者＂。但显然， 这种基于共享的未来设想实际上是基于一种产品所能提供的内容的共享，而并非持续性生产，而其实现的前提是一个国家足够完善并且使用度足够高的基础建设。
　　最后，共享存在边界，需要在协作与产权保护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而这种平衡，来自于公共属性更强的研发机构与研发团队而并非全部的社会机构。
　　因此，在现有条件下，＂低边际成本社会＂远比＂零边际成本社会＂更符合实际。但立足于里夫金所提出的全部逻辑，＂零边际成本社会＂更多地表现于一种未来趋势，毕竟无论是哪一种社会形态，都需要想办法实现＂可持续的富饶＂，应对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
　　当然，放到今天来看，在一定程度上，这本书中的部分观念已经失去了新鲜性。共享的浪潮已经在中国经历了从半信半疑到蜂拥而至再到冷静思索的完整历程，使得这本书所讲的核心观点对于科创工作者而言甚至显得有些＂老生常谈＂。
　　但我们认为这本书对于科创人员的最可贵之处，在于它将这种已经出现的趋势背后的逻辑梳理清楚并摆在其面前。它提供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洞察世界的方法，并用此方法对＂协同共享＂下的社会进行了深度的考察与预测。
　　知其然者，更要知其所以然；知其所以然者，则将知其理、懂其法。而这一点，对已经开始进入＂共享＂反思期、正在迫切寻求经济转型的市场机构和科创工作者而言，都有着重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