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翻译: 想关闭它,必先打开它;想削弱它,必先加强它;想废除它,必先兴盛它;想掠夺它,必先给予它。这是微妙而简明的道理。弱能胜强靠的就是懂得这些微妙而简明的道理。如鱼儿生存离不开水,人儿生存离不开道。合乎"道"的整体思维以及基于整体格局下的"微明"洞察是国之利器,不可示人。 总论 本章是无为之法的反用,即从以前道的角度转到术的角度,从战略的角度转到战术的角度,具体告诉我们该如何在不得已的竞争中取得最后的胜利。同时,本章是与第二章、第二十二章等类似的辩证表述,它是《道德经》的重要特点,也是《道德经》囿于当时低信息量而必然导出的相对简单的思维方式。所以,站在超大信息量的当下和理性逻辑的角度,辩证表述并不是好的表述方式。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从形式逻辑的角度来看完全不合理,比如国共两党相争时,国民党就是想把共产党扼杀在摇篮中,这才是正确的做法,绝不会为了"弱之"、" 废之",而先让它"强之"、" 兴之";只不过国民党未能成功扼杀共产党,反而在此消彼长的角逐中最后败给了共产党。也是就说,共产党的强大、兴盛,是国民党无力阻止的不得已,而且,国民党连弱小时的共产党都不能剿灭,又怎么能对付兴盛以后的共产党呢?!所以,本章的论述其实是有大前提的,有各自复杂状况下的必须顺其自然的不得已。这是读者需要挖掘和明白的地方,而不能只是简单的根据字面意思去理解。如果单单根据字面意思去理解,固然能从历史中找到可以证明的例子,但更能找到可以证伪的例子。 也就是说,理解本章的战术仍然离不开本章没有提及的战略大前提。只有理解了大前提才能理解"微明"。任何"微明"的洞察或战术只有建立在整体的战略格局上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是国家能胜利的根本,也是不能示人之处。一旦国家的战略意图被识破,就很难实现了。如中国一直韬光养晦,一直有立足于全局的战略布局,美国如果足够警惕,防范的早、防范的严,中国的崛起会更难。中国的崛起,离不开它始终总览全局的战略高度和合乎天道人心的共赢思维。在大国交往中,中国几乎没有战略失误,即便战术上互有胜败,战术上小的失败也不影响大局。 (一)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中的"歙"的收敛、关闭的意思,"微明"指微妙简明的道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表达也成立,如果想让一个人失恋,得让他先谈恋爱,没有恋爱哪有失恋,没有拥有哪有失去。但在双方是明确的竞争关系中,这种说法不成立,因为你不会为了削弱对方,先让其强大,再行削弱;或先让其兴盛,再行废除。如果可以直接削弱、直接废除,根本不必多事。这种论述很明显的省略了大前提,即在当时复杂的状况下,无法直接削弱或废除,且对方已处于强大和兴盛的趋势中了。"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不过是顺应当时的趋势以持久战的心理予以周旋,耐心等待力量的此消彼长,耐心等待或创造有利于自己的时机。 对于这段表述,历史上有各种例子可以用来解读: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就好比想让一朵花早点关闭陨落,就必须让它开得更快、更繁盛一些,如朱元璋采取"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策略熬死了先称王的各路英雄,坐收渔翁之利就是这种做法。在天下混乱的时候,一时之成败并不重要,有能力在最后取得胜利最重要。所以,面对比自己强大或与自己力量相当的敌人,避免成为目标,默默积蓄力量最重要。只要消耗掉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的生命力或实力,最后就能独自绽放了。所以,真正有眼光的人,不在于一时的绽放,而追求持久的绽放,追求能绽放到最后。毛主席论持久战讲的也是这个道理,无论日本入侵中国,还是美国发动朝鲜战争,持久战对于中国都是最有利的,因为敌人战线越长,补给越难,消耗越大,如果消耗大到得不偿失又无力取胜,就只能被战争泥潭活活拖死。正是一开始就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毛主席总览全局,不急不躁,避其锋芒,各个击破,并发动群众, 做好的后勤保障工作,最后敌人必然不堪久战而败。这就是"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或"将欲和之,必固战之"。 这也是四十二章说"强梁者不得其死"(即强横的人不得好死)的缘由,正如前述章节中论述的"好战必亡",没有人能一味地扩张,扩张到最后就是自取灭亡;强横的人一味逞强,最后也必然自取灭亡。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 是让敌人觉得自己越来越强,让敌人越来越骄傲和膨胀,而不是让敌人真的越来越强,即使让敌人的力量得以加强,也必然是因为不得已或在自己可控制的范围内。如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其大前提是母亲护卫弟弟,而郑庄公又不便忤逆母亲,于是顺其自然,放纵弟弟,对其过分的要求也有求必应,从而让弟弟放松警惕、得寸进尺、得意忘形,最后必然自掘坟墓。正如西方谚语所说"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很显然,自胜者才算强,弟弟段从来没有真正强过,而且,其力量始终都在郑庄公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加上郑庄公明察秋毫,知己知彼,段注定毫无胜算。 "将欲废之,必固兴之",是让敌人的偏见越来越"兴",即越来越偏,而不是让敌人真的兴盛,如美国发起的星球大战,强大了苏联的军事,却拖垮了苏联的经济。国家之"兴"是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良好耦合,是国家全面的、稳定的、均衡的发展,从来就不存在单方面的军事胜利,因为军事归根到底也是为政治服务的。所以,好的国家领导人是总览全局的,美国也并没有"兴"苏联,而是借苏联争霸之心直接废了苏联。大国竞争,从来不是直接的军事较量,而是综合实力的比较。只见军事的偏狭甚至连合格的军事家都不算,合格的军事家必须明白战争的政治目的和意义。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如越王勾践献西施和金银珠宝给吴王夫差,就是为了让夫差放松警惕,沉溺于温柔富贵乡,慢慢丧失斗志。商家予以的各种小优惠也是让贪图小便宜的人付出更多。 总之,歙与张、弱与强、废和兴、取和与都是相对的,并不是好的表述,更好的表达是:将欲歙之、弱之、废之、取之,只能因势利导耗之、险之、骄之、误之,即利用对方的心性和错误判断,让对方一直错下去即可,最后必然自招失败或损失。这是貌似很简明实则很微妙的道理,但只有能知己知彼、具有战略眼光和更大格局的得道的人才能体悟。因为局部的正误只能在更大的整体格局上才能看清楚,要达成知己知彼后的对彼此的正确判断也必须建立在更大格局、更高层级乃至"道"的整体思维上才能完成。 (二)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是对前面论述的升华。知己知彼、具有战略眼光的人总是能从整体的视角出发,观照全局,懂得事物之间此消彼长的关联关系,这就是得道的表现。柔弱之所以能胜刚强,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懂得万事万物作为整体其内在的关联关系。唯有顺应这种关系,因势利导,才能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正如鱼儿必须畅游于水才能生存,人类也必须行进在道中才能生存,也就是说,任何人的任何选择必须合乎天道人心才能成功,才能得以延续下去,这是战略性的大前提。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是上一章说的"执大象,天下往"。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有能代表天下人的意愿和利益,才能站在那个高位上。换句话说,任何知人善任、知己知彼,包括战术上的运用都必须基于整体视角下的大局观,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而非小聪明。这种宏观上能把控全局、能谋万世的得道者,微观上才能知彼知己,洞察对方的心性和错误,并运用事物之间普遍的关联关系,让事态向利于我方的方向发展,在自然的发展中让对方自取灭亡。这种格局、这种洞察,是"微明",是不可示人的东西,否则就达不到既定效果了。一切人与人之间的较量,归根到底都是格局和心智的较量。